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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师手记 - 17 无罪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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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从事律师这个行业多久了?”搭档停下笔,抬起头。
  她歪着头略微想了想:“15年。”
  搭档显得有些意外,因为她看上去很年轻,不到30岁的样子:“也就是说,从学校出来之后?”
  她:“对,最开始是打杂,做助理,慢慢到自己接案子。”
  搭档:“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那为什么你最近会突然觉得做不下去了呢?”
  她:“不知道,从去年起我就开始有那种想法。我觉得自己所从事的行业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嗯……就是说我对自己的职业突然没有了认同感。”
  搭档:“不该存在?”
  她点点头:“我为什么要替罪行辩护?”
  搭档:“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问题吧?从古罗马时期起就有律师这个行业,它存在的意义在于为那些无罪,却被人误解的人辩护……”
  她打断搭档:“我指的是,为什么要替罪行辩护?”
  搭档:“你能够在法律做出裁决之前判断出你的当事人是否有罪。”
  她:“实际上,你所说的就是一个逻辑极限。”
  搭档:“嗯?我没听懂。”
  她:“的确是应该依照律法来判断有罪与否,但律法本身是人制定出来的,它并不完善,所以假如有人钻了法律的漏洞,那么实际上有罪的人往往不会被惩罚。哪怕当事人真的触犯了法律,你也拿他没办法。而我所从事的职业,就负责找漏洞。我职业的意义已经偏离了初衷。”
  搭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她:“也许你会劝我转行,但是除了精通律法外,别的我什么也不会。可是,这半年来由于心理上的问题,我一个案子也没接过,不是没有,而是我不想接。”
  搭档:“所以你来找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正是这样。”
  搭档:“好吧,不过在开始找问题前,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行?”他狡猾地拖延着话题,以避免心理上的本能抵触,但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她略微停了一下,想了想后反问搭档:“你对法律了解多少?指广义的。”
  搭档:“广义的?我认为那是游戏规则。”
  她:“你说的没错,所以法律基本涉及了各个领域。它是一切社会行为的框架和标尺。”
  搭档:“So?”
  她微微一笑:“我的家庭环境是比较古板、严肃那种,父母在我面前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你很聪明,所以你一定听懂了。”
  搭档:“呃……过奖了,你是想说因此你才会对法律感兴趣,因为你想看到框架之外。”
  她:“是这样。我非常渴望了解到框架之外的一切,所以我当初在选择专业时,几乎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法律——因为那是整个社会的框架——只有站在边界,才能看到外面。”
  搭档:“嗯,很奇妙的感觉,既不会跨出去,又能看到外面……不过,我想知道你真的没跨出过框架吗?”
  她:“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
  搭档看了她一会儿:“相信。”
  她对这个回答显得有点儿惊讶:“你说对了,我的确从未逾越法律之外。”
  搭档:“但是你看到了。”
  她点点头:“嗯,我见过太多同行领着当事人从缝隙中穿越而出,再找另一个缝隙回到界内。”
  搭档:“那法外之地,是什么样?”
  她:“一切都是恣意生长。”
  搭档:“你指罪恶?”
  她:“不,全部,无论是罪恶还是正义,都是恣意生长的样子,没有任何限制。”
  搭档:“这句话我不是很懂。”
  她摸着自己的脸颊,仰起头想了一会儿:“有一个女孩在非常小的时候被强姦了,由于那个孩子年龄太小,所以对此的记忆很模糊,除了痛楚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她的单身母亲掩盖住了一切,让自己的女儿继续正常生活下去。她默默地等,但她所等待的不是用梦魇来惩罚,而是别的。若干年后,凶犯出狱了,这个母亲掌握他的全部生活信息,依旧默默地等,等到自己女儿结婚并且有了孩子后,她开始实施自己筹划多年的报复行动。她把当年的凶犯骗到自己的住处,囚禁起来。在这之前,她早就把住的地方改成了像浴室一样的环境,而且隔音。她每天起来后,都慢条斯理地走到凶犯面前,高声宣读一遍女孩当初的病历单,然后用各种酷刑虐待那个当年侵犯自己女儿的男人。但她非常谨慎,并不杀死他……你知道她持续了多久吗?”
  搭档:“呃……几个月?不,嗯……一年?”
  她:“整整3年,1000多天。他还活着,但是根本没有人形了。他的皮肤没有一处是正常的,不到一寸就被剥去一小块,那不是她一天所做的,她每天都做一点点,并且精心地护理伤口,不让它发炎、病变。3年后,他的牙齿没有了,舌头也没有了,眼皮、生殖器、耳朵,所有的手指、脚趾,都没有了。他的每块骨头上都被刻上了一个字:‘恨’……而他在垃圾堆被找到之后,意识已经完全崩溃并且混乱,作为人,他只剩下一种情绪……”
  搭档:“恐惧。”
  她叹了口气:“是的,除了恐惧以外,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甚至没办法指证是谁做的这些。”
  搭档沉默了一会儿:“死了?”
  她:“不到一个月。”
  搭档:“那位母亲告诉你的吧?”
  她看着搭档,点点头。
  搭档:“你做了什么吗?”
  她:“除了惊讶、核实是否有这么个案子,我什么也没做,实际上也没有任何证据。这个复仇单身母亲像是个灰色的骑士,她把愤怒作为利剑,而在她身后跟随着整个地狱……你问我法外之地是什么样子,这就是法外之地。”
  搭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是的,我懂了,罪恶和正义都恣意生长……”
  她:“我本以为法律之外同时也是人性之外,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但是当我发现法律之外也有我所能认同的之后,我开始怀疑有关法律的一切。或者说得直接一点儿:法律其实也只是某种报复方式而已,它和法外之地的那些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它看起来更理智一些——只是看起来。”
  搭档:“法律本身是构成社会结构的必要支柱,如果没有法律,我们的社会结构会立刻分崩离析……”
  她:“那就让它分崩离析好了,本来就是一个笑话而已。”
  搭档诧异地看着她:“我能认为你这句话有反人类、反社会倾向吗?”
  她微微一笑:“完全可以。”
  搭档:“那么……请问你有宗教信仰吗?”

  她想了想:“没有明确的。你认为我是信仰缺失才有现在这种观点的?”
  搭档:“不,以你在这行的时间、经验和感悟来看,你必定会有这种观点。”
  她:“嗯……不管怎么说,现在难题抛给你了——我该怎么做才能消除掉这种想法呢?我不想有一天因为自己失控而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搭档:“你认为自己会失控?”
  她:“正因为不知道才担心。所以我这半年来没敢接案子,只是靠着给几家公司当法律顾问打发时间。”
  搭档:“我想把话题再跳回去——假如没有法律,那么岂不是一切都会失控?因为没有约束了。”
  她:“当你熟读律法,并且知道足够多的时候,你会发现法律在某种意义上只是借口。它所代表的就是一种看似理智的情绪,但是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例如当宣布某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被处以极刑时,许多人会对此拍手称快,不是吗?”
  搭档:“嗯……你的意思是:从本质上讲,这不过是借助法律来复仇?”
  她:“难道不是吗?”
  搭档:“但这意义不一样。因为每个人对于正义和公平的定义是有差异的,所以需要用法律来做一个平均值,并以此来界定惩罚方式。”
  她:“从社会学的角度看,你说的完全没错,但是你想过没,如果作为受害者来看,这种‘平衡后的报复’公正吗?因为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人就不会有深刻的体会,因此也容易很轻松地做出所谓理智的样子,但假如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搭档:“你说得非常正确,但因为情绪而过度报复,或者因为没有情绪而轻度量刑本身的问题,才是逻辑极限。而且在法律上不是有先例制度吗?那种参照先例判决相对来说能平衡不少这种问题吧?”
  她:“如果所参照的那个先例就是重判或者轻判了呢?”
  搭档想了想:“我明白了,你并非不再相信法律,而是非常相信法律,并且很在乎它的完美性。”
  她愣住了,停了一会儿后看着搭档:“好像……你说对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搭档:“也许是家庭环境,也许是职业的原因,你的逻辑思维非常强,所以你一开始就已经说出了核心问题:逻辑极限。那也是你希望能突破的极限。”
  她:“嗯……不得不承认你很专业,我从没自己绕回这个圈子来,那,我该怎么办?”
  搭档看着她的眼睛:“你愿意接受催眠吗?”
  她:“那能解决问题吗?如果能,我愿意试试看。”
  搭档:“我没法给你任何保证,但是通过那种方式也许能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我们都知道了你的症结,但是目前还不清楚它是怎么形成的。”
  她:“都知道症结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
  搭档点点头:“对,因为心理活动不是某种固化的状态,而是进程。它不断演变,从没停过。”
  她:“明白了,好吧,我想试试。”
  在催眠室旁边的观察室里,我不解地问搭档:“我怎么没听到重点?你是要我从她家庭环境中找原因吗?还是工作中?”
  搭档调校着三脚架,头也没抬:“不,这次我们从内心深处找问题。”
  我:“内心深处?你让我给她深度催眠?有必要么?”
  搭档:“我认为有必要。”
  我:“你发现什么了?”
  搭档:“任何一个巨大的心理问题,都是从一个很小的点开始滋生出来的。”
  我:“又是暗流理论?”暗流理论是我们之间一个特指性质的词汇,通常用来指那些即便通过交谈也无法获取到足够信息的人。他们表面平静如水,但仔细观察,会看到水面那细细的波纹,借此判断出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有暗流涌动。我们很难从表面看出某人有什么不正常,但其言行举止的某种特殊倾向,能标示出他们内心活动的复杂。
  搭档:“嗯,她的理由看似都很合理,但是细想起来却不对,因为最终那些理由的方向性似乎都偏向极端,所以假如不通过深催眠,恐怕什么也看不到。”
  我打开摄像机的电池仓,把电池塞进去:“你是指她的反社会情绪吧?”
  搭档:“嗯,扭曲得厉害。”
  我:“可许多人不都是这样吗?”
  搭档抬起头看着我:“如果她是普通人,或者是那种郁郁不得志的人,也算基本符合,但是从她描述自己这些年的工作也能看出,她属于那种事业上相当不错的人,而且她深谙法律。在这种情况下,她所表现出来的极端过于反差。所以我认为必定有更深层的问题导致她有这种念头。也许是她不愿意说,也许是有特殊的原因让她从骨子里就开始隐藏关键问题——我指的是潜意识里。”
  我想了想,听懂了:“明白了,你是说有什么症结把她所有的方向都偏差了,每次都影响一点儿,所以即便一切都是积极的,最终她还是会有消极的甚至是极端的念头?”
  搭档:“就是这样。”
  我:“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
  搭档:“什么?”
  我:“深催眠,同时让她把最深处的自我具象化。”
  搭档:“嗯?你要她打开最核心的那部分?你不是最不喜欢那样吗?”
  我:“不喜欢的原因是太麻烦,但是我觉得她似乎有自我释放的倾向。”
  搭档:“自我释放……嗯……好吧,你的领域你来决定。”
  “对,做得非常好,再深呼吸试试看。”我在鼓励她自我放松。
  她再次尝试着缓慢地深深吸气,再慢慢吐出:“有点儿像是做瑜伽?”
  我:“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我们接下来要伸展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精神。”
  她:“像我这种刻板或者规律化的人会不会不容易被催眠?”
  我:“不是,这个没有明确界限或者分类,事实上,看似散漫的人比较难一些,因为他们对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不相信,所以那一类人最棘手。”我在撒谎,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可不想给她不利于我催眠的暗示。
  她又按照我说的尝试了几次:“嗯,好多了。”
  我:“好,现在闭上眼睛,照刚才我教给你的,缓慢地,深呼吸。”我的语气同时也故意开始放慢。
  她在安静地照做。
  我:“你现在很安全,慢慢地,慢慢地向后靠,找到你最舒适的姿势,缓慢地深呼吸。”
  她花了几分钟靠在沙发背上,并且最终选择了一个几乎是半躺的姿势。
  我:“非常好,现在继续缓慢地呼吸,你会觉得很疲倦……”

  在我分阶段进行深催眠诱导的时候,搭档始终抱着双臂垂着头,看起来似乎是打盹的样子,但我知道那是他准备进入状态的表现。他偶尔会用一种自我催眠的方式同步于被催眠者,我曾经问过搭档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他说用这种方式可以把之前的印象与概念暂时隔离,然后以清空思维的状态去重新捕捉到自己所需的信息。他这种特有的观察方式我也曾经尝试过,但是没什么效果。所以我曾经无数次对他说,那是上天赐予他的无与伦比的能力。而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是的,我是被眷顾的。”
  “……非常好……现在你正处在自己内心深处,告诉我,你看到了些什么?”我用平缓的语速开始问询。
  她:“这里是……海边的……悬崖……”
  出于惊讶,我略微停了一下,因为这个场景意味着她内心深处有很重的厌世感:“你能看到悬崖下面吗?”
  她:“是……是的……能看到……”
  我:“悬崖下面有些什么?”
  她:“海水……黑色的礁石、深灰色的海水……”
  我:“告诉我你的周围都有些什么?”
  她迟疑了几秒钟:“有一条……一条小路……”
  我:“是笔直的吗?”
  她:“不,是……是一条蜿蜒的小路……”
  我:“你能看到这条小路通向什么地方吗?”
  她:“通向……通向远处的一个小山坡……”
  我:“那里有什么?”
  她:“有……有一栋小房子。”
  我:“很好,你愿意去那栋小房子里看一下吗?”
  她:“可以……我……我去过那里面……”
  我:“那是什么地方?”
  她:“那是……是我住的地方。”
  我想了想:“那是你的家?”
  她:“不,不是……但是是我住的地方。”
  我点点头:“你在往那里走吗?”
  她:“是的。”
  我:“路上你能看到些什么景色?”
  她的语调听上去有些难过:“荒芜……的景色……”
  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干燥的……土地……灰暗的天空……枯萎的灌木……荆棘……没有人烟……荒芜……荒芜……只有远远的小山坡上,有一栋小木屋……那是我住的地方……我住的……地方……”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她似乎还有极重的自我压制倾向:“你走到了吗?”
  她:“还没有……还没走到……”
  我:“看得到脚下的小路是什么样子吗?”
  她:“是的……看到……是……一条土路……”
  我低下头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看上去她微微皱着眉,略带一丝难过的表情,而更多的是无奈。这时候我看了一眼搭档,他像个孩子一样蜷着双腿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眉头紧皱。
  我故意停了一小会儿:“现在呢,到了吗?”
  她:“是的。”
  我:“我要你推开门,走进去。”
  她:“好的,门推开了……”
  我:“现在,你进到自己住的地方了吗?”
  她:“没有……”
  我:“为什么?”
  她似乎是在抽泣着:“里面……到处都是灰尘……好久……没回来过了……”
  我:“它曾经是干净的吗?”
  她:“不,它一直就是这样的……第一次,就是这样的。”
  我又等了几秒钟:“你不打算再进去吗?”
  她抽泣着深吸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我……在房间里了。”
  我:“详细地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她的情绪看上去极为低迷,并且阴郁:“尘土……到处都是尘土,书上、椅子上、桌子上、书架上、窗子上……被厚厚的尘土……覆盖着……”
  我:“房间里有家具吗?”
  她:“只有很少的一点儿……桌子、椅子、书架,还有一些很大的箱子。”
  我:“都是木头做的吗?”
  她:“是……是的……”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假如家具是铁质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材质,那很可能意味着她有自我伤害的倾向——也许有人觉得这无所谓,但我知道那是一个多严重的问题。
  我:“这里有很多书吗?”
  她:“是的。”
  我:“你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书吗?”
  她:“是的。”
  我:“你看过吗?”
  她:“都看过……”
  我:“书里都写了些什么?”
  她:“书里的……都是……都是……我不想看的内容……”
  我:“那,什么内容是你不想看的?”
  她:“……不可以……”
  我没听明白,所以停下来想了想:“什么不可以?”
  她:“不可以……书里不让……没有……不可以……”
  我费解地抬起头望向搭档,向他求助。他此时也紧皱着眉头在考虑。几秒钟后,他做出了一个翻书页的动作,我想了想,明白了。
  我:“我要你现在拿起手边最近的一本书,你会把它拿起来的。”
  她显得有些迟疑,但并未抵触:“……拿起来……好的,我拿起来了……”
  我:“非常好,你能看到书名是什么吗?”
  她:“是的,我能看到。”
  我:“告诉我,书名是什么。”
  她:“禁……止。”
  我:“现在,打开这本书。”
  她:“我……打不开它……”
  我:“这是一本打不开的书吗?”
  她:“是的,是一本打不开的书……”
  我:“为什么会打不开呢?”
  她:“因为……因为书的背面写着……写着:不可以……”
  我:“所以你打不开它?”
  她:“是的。”
  我:“你能看到书架上的其他书吗?”
  她:“看得到……”
  我:“你能看得到书名吗?”
  她:“是的,我看得到……”
  我:“你愿意挑几本书名告诉我吗?”
  她:“好……好的……”说着,她微微仰起头,似乎在看着什么。“不许可、不能跨越、无路、禁止、禁断……”听到此时,搭档突然愣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点儿什么。
  我:“房间里的其他书呢?你能打开它们吗?”
  她的呼吸开始略微有些急促:“我……我做不到……”
  我:“是你打不开,还是你做不到?”
  她:“我打不开……我做不到……”
  我没再深究这个问题,而是转向其他问题:“这个房间里的每一本书都是这样的吗?”
  她:“是的,每一本……”
  我低头看了一眼本子上记下的房间陈设,然后问:“在那些很大的箱子里,也是书吗?”
  她:“不是的……”

  我:“那,你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吗?”
  她:“是的,我知道……”
  我:“能告诉我在箱子里都有些什么吗?”
  她稍微平静了一些:“衣服。”
  我:“箱子里都是衣服?”
  她:“是的……”
  我:“都是些什么衣服?”
  她:“西装、皮鞋……领带……”
  我:“那些是谁的衣服?”
  她:“都是我的衣服……都是我的衣服……”
  此时,搭档无声地站起身,对我点了点头。
  我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是在问他是否保留被催眠者对此的记忆。
  搭档继续点了点头。
  我把目光重新回到面前的她:“你能透过窗子看到窗外吗?”
  她:“是的。”
  我:“是什么样的景色?”
  她:“灰暗的、凄凉的……”
  我:“你能看到一束光照下来吗?”
  她:“一束光……一束……是的,我看到了……”
  我:“你已经在木屋外面,正向着那束光走去。”
  她:“我在向着光走去……”
  我:“那束光会引导你回到现在,并且记得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当我数到……”
  我:“看样子,你捕捉到了。”
  搭档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正在催眠室喝水等待的她,转回身点点头:“根源倒是找到了,但有点儿意外。”
  我:“你指她的性取向吧?”
  搭档:“是的,她是同性恋。”
  我:“嗯,但我不理解她是怎么转变到反社会思维的,纯粹的压抑?”
  搭档:“结合她的性格,我觉得也说得通。”
  我又看了一眼手里本子上的记录:“她的性格……家庭环境……还有哪些?工作性质?”
  搭档抱着肩靠在门边:“嗯,这些全被包皮括在内,而且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
  我:“什么?”
  搭档:“她那种略带扭曲,却又不得不遵从的自我认知。”
  我:“你这句话太文艺范儿了,我没听懂。”
  搭档笑了:“让我分步骤来说吧。你看,她的家庭环境不用多解释了吧?催眠之前她自己形容过,是偏于刻板、严肃的那种,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框架,对吧?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通常会划分为两个极端,要么很反叛,要么很古板、固执。但有意思的是,通常反叛的那个内心是古板的,而看似古板的那类,内心却是极度反叛的,甚至充满了极端情绪和各种夸张的、蠢蠢欲动的念头。她就是第二种。说到这儿为止,已经有两个框架在限制她了。”
  我:“嗯,家庭气氛和家庭气氛培养出的外在性格特征。”
  搭档:“OK,第三个框架来自于她的工作性质:法律相关。我觉得这点也无需解释。那么至此,在这三重框架的圈定内,她的所有想法都应该是被压制的,这从她对于自我内心的描述就能看得出来:荒芜、凄凉、低迷,一个末日般的场景。但也正是这个场景反而能证明她对感情的渴望以及期待。在一片荒芜之中,就是她住的地方——那个小木屋。假如没有那个木屋,我倒是觉得她的情况比现在糟得多,因为那意味着绝望。”
  我点了下头:“是这样,这个我也留意到了。”
  搭档:“但是木屋里面的陈设简单到极致,对吧?充斥其中最多的就是书,一些根本打不开的书。为什么是这样,你想过吗?”
  我:“嗯……应该是她不愿意打开。”
  搭档:“正确。那她为什么不愿打开呢?”
  我:“这个……我想想……应该是……书名?就是书名的原因吧?”
  搭档:“非常正确,就是这样的。那些书的书名全部都是各种禁止类的,所以她不愿意打开,所以她的房间没有任何能提供休息的地方,连床都没有,所以她才会把那些象征着男性的衣服都收进箱子,而不是像正常的衣物那样挂着……现在我们再跳回来,我刚刚说道,她那扭曲,却又不得不遵从的自我认知……现在你明白这句话了?”
  我仔细整理了一遍思路:“……原来是这样……那么,她把男性化的衣物藏起来,其实就是说,她所隐藏的是同性性取向……她从小成长的环境,她对自我的认知,她工作的性质,让她必须压制同性性取向的冲动,因为她认为这违反了她的外在约束和自我约束……”
  搭档:“是的,当没有任何突破口的时候,这股被压制的力量就只能乱窜了。仿佛是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疯狂地乱撞着。这时已经不是找到门的问题,而是更可怕的:毁掉整个笼子。或者我们换个说法:毁掉一切限制,让能够限制自己的一切都崩坏,让所有框架不复存在!”
  我:“是的……法外之地……”
  搭档:“根源只在于她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性取向……”
  我:“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搭档摇摇头:“没有什么我们能解决的。”
  我:“啊?你要放弃?”
  搭档:“不啊,只要明白告诉她就是了。”
  我:“就这么简单?”
  搭档点点头:“真的就是这么简单,有时候不需要任何恢复或者治疗,只需要一个肯定的态度。”
  我:“呃……我总觉得……”
  搭档:“什么?”
  我:“我是说,我怕这样做会给她带来麻烦。你知道的,虽然我们大家都在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但其实工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很多时候必定会影响到,我只是有些担心。”
  搭档:“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我们生来就是要应对各种问题的,每一天都是。”
  我又看了一眼催眠室,点了点头。
  搭档:“走吧,她还等着呢。”说着,搭档抓住通往催眠室的门把手。不过,他并没拉开门,而是扶着把手停了一会儿。
  我:“怎么?”
  搭档转过身:“我刚想起来一件事儿。”
  我:“什么?”
  搭档:“她对内心的描述,很像某个同性恋诗人在一首诗中所描绘过的场景。”
  我:“荒芜的那个场景?”
  搭档点点头:“是的。”
  我:“原来是这样……”我透过玻璃门看着催眠室的她,她此时也正在望着我们。
  搭档:“虽然她从事的职业是法律相关,但是她却活在框架里太久了,能够替别人脱罪,却无法赦免自己……就像是对法律条款的依赖一样,她的自我释放也需要一个裁决才能赦免自己……”
  我:“一会儿你和她谈的时候,是要给她一个无罪的裁决吗?”
  搭档压下门把手:“不,她需要的,只是一声无罪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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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肯尼斯·格雷厄姆(1859~1932)生于英国苏格兰的爱丁堡,他的童年很不幸,5岁丧母,随后丧父,几兄弟都由亲戚收养。中学毕业后,他没有钱继续读大学,20岁进英格兰银行工作,直到1908年,因在银行里被一疯汉用枪击伤而退休。他喜欢自然和文学,业余研究动物和写作,很早就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作家。 [点击阅读]
格列佛游记
作者:佚名
章节:51 人气:0
摘要:小说以外科医生格列佛的四次出海航行冒险的经历为线索,一共由四部分组成。第一卷利立浦特(小人国)外科医生格列佛随航程途遇险,死里逃生,漂到利立浦特(小人国),被小人捆住献给国王。格列佛温顺的表现逐渐赢得了国王和人民对他的好感,他也渐渐熟悉了小人国的风俗习惯。在格列佛的帮助下,利立浦特国打败了同样是小人国的“不来夫斯古”帝国,但是格列佛不愿灭掉不来夫斯古帝国,使皇帝很不高兴。 [点击阅读]
步步惊心
作者:佚名
章节:79 人气:0
摘要:2005年,深圳华灯初上的街道,比白天多了几分妩媚温柔,张小文身着浅蓝套装,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刚进楼门却想起浴室的灯泡坏了,忙转身向楼旁的便利店走去。开门,打灯,踢鞋,扔包,一气呵成。张小文从阳台上把沉重的梯子一点点挪到浴室,试了试平衡,小心翼翼上了梯子,突然脚一滑,“啊”的一声惊叫,身子后仰重重摔倒在瓷砖地上,一动不动。清、康熙43年,北京湖边景亭的走道,面对面站着两位十三四岁的姑娘。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