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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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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是同一张照片,不同的是,小照片上方步亭的脸仍然被一块胶布粘着。
  “大哥……”方孟韦这一声叫,几乎是带着乞求。
  方孟敖看了弟弟一眼,伸手将小照片上粘着的胶布轻轻撕下来——可方步亭那张脸早就被胶布贴得模糊了。
  方孟韦的脸好绝望,慢慢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谢木兰也无所适从了,何孝钰当然只有静静地站着。
  “姑爹!”方孟敖这一声叫得十分动情。
  几双目光这才发现,在客厅西侧靠厨房的门口谢培东端着一大盘馒头、窝头出现了。
  谢培东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只是姑爹的神情,而是包皮含了所有上一辈对这个流浪在外面的孩子的一切情感。他端着那盘馒头、窝头向方孟敖走来,走到桌边先将盘子搁下,接着抽起了那张插在镜框上的小照片,走到方孟敖面前,掸了掸他身上的衣服,像是为他扫去十年的游子风尘,然后将那张小照片插进了他夹克内的口袋。
  谢培东接着又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内侄的脸:“什么都不要说,饿了,先吃饭。”说着转头对谢木兰,“还不去厨房把东西拿出来?就知道闹。”
  谢木兰显然对自己这个亲爸还没有那个做舅舅的大爸亲,但还是怕这个亲爸:“好,爹。”连忙向西侧厨房走去。
  “让她一个人去。”谢培东止住了也想跟着去的何孝钰和方孟韦,“你们和孟敖都先洗手吧。”
  客厅一侧靠墙边竟然装有专供洗手的陶瓷盆,瓷盆上方有好几个水龙头,而且是莲蓬水龙头,专供洗手用。
  “嗯。”方孟敖这才十分像晚辈地应答着立刻走过去洗手。
  方孟韦面对何孝钰总是不太自然,这时又不得不伸手做请她洗手状。
  何孝钰倒是很大方,走了过去,就在方孟敖身边的瓷盆里洗手。
  方孟韦这才过去,在另一个瓷盆里洗手。
  谢培东站在他们身侧,就像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
  “烫死了!”谢木兰还在客厅西侧的门内便嚷了起来。
  谢培东快步走了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一只大碗:“包皮块布也不知道吗?真不会做事。洗手去。”
  谢木兰立刻加入了洗手的行列。
  “好香啊!”方孟敖立刻赞道,“姑爹的拿手活吧?”
  谢培东笑了:“什么都能忘记,你姑爹的清蒸狮子头量你也忘不了。”
  方孟敖立刻接言:“好几次做梦都在吃姑爹做的狮子头。”
  谢培东笑着又向厨房走去。
  桌子上的碗筷倒是早就摆好的,可这时洗了手的四个青年都只能围着桌子站着。人还没到齐。准确地说,是所有人都最担心的人还没出现。

  因此又沉默了。
  谢木兰的眼偷偷地望向东边那条楼梯,望向二楼那道仍然虚掩的门。
  谢培东又从厨房端着一大锅粥,锅盖上还搁着一大盘酱萝卜拌毛豆,向餐桌走来:“都站着干什么?坐下吃呀。”
  方孟敖终于说出了大家都害怕听的那句话:“还有一个人呢?”
  谢培东的眼神好厉害,像是有能阻止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那种化戾气为祥和的力量,定定地望着方孟敖:“你爹和我都已经吃过下午茶了。你们先吃,都坐下吃吧。”
  方孟韦这次主动先坐下了:“大哥,我们先吃吧。”
  谢木兰也装作懂事地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孝钰,我们坐这边。”
  何孝钰走了过去,却站在椅子边等着方孟敖。
  方孟敖依然未动,还是说着那句话:“我说了,还有一个人。”
  三个青年有些面面相觑了。
  谢培东却笑了:“你是说你小妈?”
  方孟敖:“姑爹这话说错了,妈就是妈,不是什么小妈。”
  其他三人这才明白过来,方孟敖所指的还有一个人竟是方步亭的后妻程小云。
  方步亭这时独自在二层行长室内,正坐在靠门的那把沙发上,方孟敖和谢培东刚才那番对话让他倏地站起来,可眼中流露出来的并不是欣慰,而是更深的茫然。这个大儿子比他所见到的所有对手都让他怯阵。他又慢慢坐了回去,专注地倾听门外一层客厅还会传来的话语。
  “蔡妈、王妈!”谢培东高声向厨房方向叫道。
  蔡妈、王妈系着围裙都赶忙出来了,全是惊奇的笑眼望着方孟敖。
  那蔡妈倒是像一个大家的下人,稍稍向方孟敖弯了一下腰,算是行了见面礼:“大少爷好。老爷有规矩,方家下人对晚一辈都只能叫名字,往后我们叫你什么好?”
  方孟敖立刻双腿一碰,向蔡妈、王妈鞠了个躬:“蔡妈、王妈好!这也不是什么方家的规矩,早就讲平等了。往后你们就叫我孟敖。我称你们蔡妈、王妈。”
  两个下人都笑了。
  谢培东:“你们赶快去通知司机,把夫人接来,就说孟敖请她回来一起共进晚餐。大家都饿着,越快越好。”
  “不用了。”方孟敖止住了蔡妈、王妈,“孟韦,开你的车,我们去接。”说着已经向客厅门口走去。
  方孟韦却是万万没有料到,一时还怔在那里。
  谢培东甩了一个眼色:“还不去?”
  方孟韦万般不愿地跟了出去。
  谢木兰再不顾父亲就在身边,蹦了起来,拉住何孝钰的手:“怎么样?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吧!”

  国民党政权,当时的政治军事中心在南京,经济中心在上海,文化中心还是在北平。而那两个中心都在长江以南,恰恰共产党的解放区又多在北方,华北、西北、东北大片疆域必须确定一个相对的重镇指挥,当然非北平莫属。因此北平又成了北方地区相对的政治军事中心。北平的军警宪特因此也重兵配备。北平市警察局的地位之重要可想而知。
  前任局长其实早就应该下台了,凡涉贪渎其人无不有染,只是因为反共手狠,尤其对进步学生和倾向共产党的民主人士皆强力镇压,被国民党当局视为难以替换之人选,任他民怨沸腾,此官依然在位。“七五事件”爆发,全国震动,美国也干预了,这个局长不换也得换了。选来选去,挑中了徐铁英,一是有常年反共的经验,更因为他是中统的人。北方地区国产、党产、私产一片混乱,此人接任局长,还有一层重要任务,便是要保住国民党在北方地区的党产。
  受命于危难之际,徐铁英到北平先是五人调查小组碰头,傍晚才来到他掌正印的警察局。
  两个副局长,方孟韦有特别情况在家不能前来,陪他进会议室的是管人事的副局长,侧着身子在他身前溜边引着,徐铁英带着孙秘书走进了局长会议室。
  “徐局长到!”那个副局长还在门外便一声口令。
  坐在长条会议桌两边的主任、科长、队长们立刻唰地站直了。
  徐铁英微笑着,走到长条会议桌上方的单座前站定了,望向那个副局长:“单副局长,给我介绍一下吧。”
  那副局长原来姓单,这时赔着笑:“局长,也不知道为什么,方副局长还没到,我派人去催一下?”
  徐铁英:“方副局长另有任务,不等他了。”
  那单副局长脸上闪过一丝醋意:“局长已经见过方副局长了?”
  徐铁英一直微笑的脸不笑了:“他是第一副局长,接我的就是他。有问题吗?”
  单副局长这才一愣,立刻答道:“当然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徐铁英干脆坐下了,不再看单福明和站成两排的那些下属,眼睛望着桌面:“各人自我介绍吧。”
  按着座位的顺序,那些主任科长队长开始大声自报家门了。
  会议半小时就散了,徐铁英不会在人事上还没有摸清底细之前说更多的话,只是叫他们按原来的部署去执行任务,然后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局长室就在局长会议室的隔壁里间,里间又有两间,外间是局长办公室,里间是局长起居室。
  外间的局长办公室有六十多平方米,进门对面便是秘书的桌子,见局长必先通过那孙秘书,然后才能绕过一道隔扇屏风,屏风里边才是徐铁英办公的地方。

  只有那单副局长还没有走,这时坐在局长办公室的屏风外一张椅子上,面对他的是坐在秘书桌前的孙秘书。
  能听见里边水响。开始水声很小,局长大概是在小便;后来水声渐大,这一定是在洗澡了。单副局长耐性本就极好,眼下又正好趁这个机会跟孙秘书套近乎,便无话找话:“听口音孙秘书也是江苏人吧?”
  孙秘书:“对不起,我是浙江吴兴人。”
  “失敬,失敬。”那单副局长站起来,“孙秘书原来和立夫先生、果夫先生是同乡。我说怎么会带有江苏口音,吴兴紧挨着江苏,隔一个太湖而已。人杰地灵啊!”
  那孙秘书只得陪着站起来:“单副局长好学问。”
  那单副局长:“见笑了。在中央党部工作的才真有学问,没有学问也进不了全国党员通讯局,就像咱们徐局长。陈部长写了那么多书,多大学问的人啊,偏挑了徐局长做全国党员联络处的主任,这可不是有一般学问的人可以胜任的。徐局长又这么看重孙秘书,孙秘书如果不见外,往后我还要多多向你请教。”
  “单副局长言重了。”孙秘书总是没有表情,“刚才局长说了,他太累,洗完澡还得看材料。单副局长还有别的事吗?”
  这就是逐客了。那单副局长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有一个极重要的人,现在就想见局长。当然见不见还得局长自己愿意。请孙秘书请示一下局长。”
  孙秘书看着他:“什么极重要的人?”
  单副局长:“马汉山。”
  孙秘书不但总是没有表情,而且有时还让人感到什么事也不知道:“请问马汉山是什么人?”
  单副局长便费琢磨了,跟着徐局长和五人调查小组来北平查案的秘书怎会不知道马汉山是什么人?想了想就当他不知道,答道:“本职是北平市民政局局长,4月成立了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又兼了副主任。这个人可对局长了解北平的情况大有帮助。”
  孙秘书沉默了,听见里面的水声没了,又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从卫生间走到了起居室,估计徐铁英的澡洗完了。
  孙秘书还是没有表态,只望着那单副局长。
  单副局长有些急了:“愿不愿意见,还得拜托孙秘书去请示一下。”
  孙秘书估计徐铁英换好了衣服,这才答道:“我去问一声吧。”便向屏风里面走去。
  那单副局长看样子有踱步的习惯,屏风外面积也不大,他也左两步右两步踱了起来。
  好在孙秘书去得不久就出来了。
  “如何?”单副局长立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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