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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北京 - 第十五章:韩国烧酒,乳一房自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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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青引导我进入和医学教科书无关的未知世界,让我知道什么是悱恻羁绊,什么是生死纠缠,两条腿的两个人为什么能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想到以身相许、违反生物规律地长期厮混在一起。
  站在景山顶上,那棵吊死了崇祯的槐树也早就死了,看北京这个大城一圈一圈地由内而外摊开,越靠外越高,仿佛一口巨大的火锅,这个在中心的景山就是突出在火锅中的加炭口。时间,水一样倒进这口锅里,从三千年前就开始煮。我们能同一时间呆在这口锅里,看一样的浮云尘土、车来人往,就是缘份。老汤是同一锅老汤,但是不同的人在这口锅里的时间不同,脸皮厚度不同,大脑容量不同,神经线路不同,激素水平不同,搞和被搞的方式次数不同,就仿佛有的人是肥牛,有的人是黄喉,有的人是午餐肉,于是产生不同的味道。
  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地感觉到与柳青的不同。我和辛荑坐公共汽车,有小白的时候坐夏利。柳青开自己的车,喝多了有手下或者司机代劳。刚认识她的时候,开辆Opel,现在是SAAB,我说名字不好听,直接音译就是傻B,不像一个女人应该开的。柳青说,也好啊,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傻B或者勇当傻B,而且这样领异标新,不小资。和柳青相比,如果我们学校里的女生是刚刚破土的春芽,柳青已经是满树梨花。每年九月,暑假归来,学校里面的女生们带来祖国各地时鲜的发型和夏装。甘妍的刘海一度被高高吹起,海浪形状,帽子似的,广告似的,几乎比脑袋还高大,穿了一双鞋跟儿比她小腿还高的高跟鞋,鞋根儿末端二分钱硬币大小。甘妍们顶着高大的刘海儿在校园里走来走去,鞋跟儿偶尔陷进人行道地砖的接缝中,在我的感官适应之前,让九月的校园充满庙会气氛。在记忆里,我没见过柳青穿过重样的衣服。她喜欢欧洲远远大于美国,“美国的衣服太阳光,不够忧郁,不够内敛,不够复杂,不够变态。”
  她吹过牛,说手下向她讨教如何穿衣服,她回答说,观察和总结她穿衣服的特点和规律就足够了。我们早上八点上课,七点五十起床,嘴里鼓着馒头脑子里盘旋着阴茎海绵体传来的撒出第一泡尿之后的快感,听教授回顾上堂课的主要内容。女生也一样,上唇软胡须粘着早餐面包皮渣,脸上带着枕头印儿,运笔如飞,从八点开始,不落下任何一句教授或许会考试的内容。柳青在燕莎附近的房子,自用的洗手间比我们六个人住的宿舍还大,里面的瓶瓶罐罐比我实验室药品柜里的还多。每天早晨,柳青反复用各种溶液处理她的一张嫩白脸蛋,仿佛我在实验室里,原位组织免疫法,反复用各种反应液和缓冲液冲洗卵巢癌组织切片。没有一个小时,柳青出不了她的洗手间,但是出来的时候,总带着电和光芒,我眼前明亮,想,天上或许真的住着仙人。我佩服柳青。连续两年了,尽管每个周末,我都泡在妇科肿瘤实验室里,每天都超过十二个小时,窗外的屋檐,仙人清秀,神兽狰狞,每次爬出来的时候,右手大拇指掌指关节痛如针扎,没有神带着电和光芒,我眼前总是一片黑暗,不知道生死纠缠中,治愈卵巢癌症的仙丹在哪里。
  我坐在东单的马路牙子上,攥着基本被抽干的金桥香烟烟盒,看到柳青的SAAB从东四方向开过来,停在我面前。
  “上车。”柳青说。
  我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目光呆滞向前看。柳青的右手放开换档杆,很轻地搭在我的左手上,我左手还攥着那包皮金桥烟。她的右手轻而快地滑动,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腹迅速掠过我的掌背。柳青的指甲精心涂过,粉底白色百合花。
  “冷吗?”柳青问,同时收回右手,挂前进档,踩一脚油门,车象被踹了一脚的四蹄动物一样,稍一犹豫,向前奔去。
  “都过了芒种了,还冷?”我说。
  “心冷手就会冷吧,不知道。”柳青说。
  “姐,去哪儿?”我问。
  “你别管那么多了,找个地儿吃饭。”柳青说。
  “你最近好吗?”我问。
  “好啊。你还没问天气呢,最近天气也不错啊。人艺的小剧场一场都没落下,美术馆的画展也都赶上了,夏加尔那场不错,真蓝,真浪漫,这么大岁数,那么冷的国家,不容易。生意也还顺,该认识的人都认识了,架子也搭得七七八八了,草创期已过,货自己长腿,会走了。你最近不好吧?不想说就什么都别说,听我说。想说就说说,我听着。”
  “还好吧,老样子吧,世界总是这个样子吧。泡实验室攻克不了癌症或者感冒,天天绕着金鱼胡同晨跑拿不了奥运会冠军,没机会亲手摸摸司母戊大方鼎,打《命令与征服》总赢不了大鸡,我喜欢的和喜欢我的是同一个姑娘,但是这个姑娘跟我好朋友混了,我好朋友不信仰共产主义。”
  “是那个身材很好的小红?”柳青问。
  “你怎么不问亲手摸司母戊大方鼎有什么快感呢?”我反问。
  “我只对新中国感兴趣。”柳青看路,不看我。
  柳青的车开得快,有缝就钻,勇往直前。我左手斜伸扯动安全带,斜插入带扣。
  “不信任你姐姐?”柳青问,眼睛看路。
  “信。港台片看多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刚拿了F1驾照。”
  “正好在长安街上试飞。”
  “各项准备完毕,请求起飞。”
  “允许起飞,注意街边嘬冰棍的老头和报摊。”我想也没想,说。
  车在国贸桥下左转,从南往北开在东三环上。经过七八年的建设,这条我中学时天天骑车经过的路,已经有点洋洋自得的资本主义新城镇的气息了。我和柳青很早以前在饭桌上就讨论过,她说她喜欢北京,尽管她祖籍南方,尽管北京对于皮肤是灾难,尽管北京八百年前建都的时候就是给骑兵方队或者坦克集群通过的而不是给居民设计的。不带3M口罩或者军用面具走在北京街上,仿佛走在茂密的砂纸森林和倒刺儿海洋里。我说我喜欢的城市有个共同点,就是淡定从容,不为所动,傻B到了里面很快就平静了,有了比较清醒的自我意识,牛B也很快就扎紧裤裆了,不没事儿就和别人比较长短曲直粗细了。比如北京,看着大马路仿佛岔开的大腿,一个声音低平地说,来吧,指不定谁搞谁呢。甚至上海也有自己的淡定从容。真正老上海,打死不离开上海,连浦东都不去,浦东不是上海,香港就是渔村,只要弄堂口没架着机关枪,早上起来,仔细梳完头都要去吃一客生煎包皮。我给柳青指,东三环路上,北京最像阴茎的大厦。柳青说:“你看什么都像阴茎,其实圆柱体属于自然的基本形态啊。自从听过你的比喻,开车每到这个路口都别扭。”

  过白家庄的时候,我给柳青指我的中学,说,自从我离开,学校的阴邪之气就消散了,出了好几个北京市高考状元。我给柳青指我初恋家原来住的六层楼,说,我中学上自习的时候,那个楼距离我的自习教室不到八百米,我书看累了就朝那个方向眺望,她睡觉的房间发出粉红色的亮光,比路灯和星星和月亮都明亮,我闻见她新洗的被单上残留的洗衣粉香气和她十七八岁奶糯糯的香甜。
  柳青慢慢地说了一句:“你学精神科了吗?你知道安定医院吗?我看你是该换个城市呆呆了。”车象豹子一样,踹直后腿,超了前面一辆“京A·G00XX”。
  柳青按了汽车音响的播放键,放一首唠唠叨叨的英文歌,就一个节奏,我听懂了一些,说是我只是一个水牛战士,在美洲的心脏,被从非洲偷到这里,来了就打仗。
  柳青问:“韩国菜你吃吧?”其实不是问句,她在亮马大厦门前停了车,领着我走进大厦二楼的萨拉伯尔。
  柳青也不问我吃什么,叫来服务员,不看菜单就开始点,我在一边没事干,看着服务员的朝鲜民族装束,想起裤腰带绑到腋窝的国家领导人,接着抽还剩下的金桥烟。
  “喝什么?”柳青点完菜问,看着我的眼睛,这次是真问了。
  “你开车呢,别喝了。”
  “今天喝酒是主题,你总讲你和小红小白小黄喝酒,我想看看你是否比我公司的销售能喝。我就住在附近,今天车就停这儿了。
  吃完饭,如果我喝多了,你扛我回去,我九十斤出头,不沉。”
  “朝鲜人喝什么?”
  “烧酒。”
  “好,就喝他们自己的酒。”
  烧酒原来是用类似喝二锅头的小玻璃杯喝的。两个杯子刚倒满,我正在想第一杯酒是祝柳青越来越有钱还是越来越漂亮,有钱和漂亮好像都不能让柳青兴奋。旁边一个大包皮间酒散,一堆高大的老外和几个亚洲人往外走,后面几个拖着一个不愿这么早走的老外,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两瓶没开的五粮液。那个恋酒的老外穿着西装、领带摘了一半,歪挂在胸前,嘴里一直用带一点口音的中文念叨,“美女,喝酒”,“美女,喝酒”。他看到我和柳青面前有倒好的酒,一个大步迈过来,举起我面前的杯子,对柳青说,“美女,喝酒”,然后仰脖子干了,酒杯重重地落在桌面上。柳青下意识地举杯,一仰头,也干了,隔着这个老外的后背,我看见柳青精细盘制的发髻和仰起来的粉白的脖颈和下颚。发髻经过一天北京初夏的大风,一丝不乱,脖子和脸颜色涂抹得一样新鲜,过渡自然。我相信,古时候,有男人会为了摸一下那个发髻而不惜被剁掉一只左手。柳青干完杯,酒杯口向那个老外微微倾斜,执酒杯的右手小指向外上斜翘,双眼平直,看着那个老外,示意他酒杯见底了。老外微笑点头,说了声,“谢谢”,把手上的五粮液递给我,又冲我说了声,“谢谢”,然后消失在门外。
  我和柳青开始安静喝酒,我马上发现了两件事儿。第一,我喝不过柳青。柳青的体质非常适合喝酒,肾好。两杯之后,脸红,血流均匀加速,但是二十杯之后,还是同样的红色,没有红成关公或者屁股或者丝绸被面,红色里,女人香流转。十杯之后,柳青就去洗手间。肾是走酒的最主要通道,比出汗和放屁管用太多。第二,我知道为什么历史上朝鲜人总打败仗了。我们的韩国老年同学车前子曾用准确的汉语指出,朝鲜的历史就是战争的历史,或者更精确地说就是被打的历史。我看被打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烧酒度数不高。
  我高度怀疑,古时候作战前,如果条件允许,一定弄些罂粟之类的生物碱给士兵们服用,再差,也要争取喝个半醉,总之要达到的效果是士兵打仗时不觉得危险,在欣快中血肉飞溅,真诚地以为胳膊或者脑袋掉了第二天就能象竹笋一样再长出来。
  柳青告诫我别太小看这烧酒,有后劲。八瓶之后,我们结帐,我争着买单,柳青说:“留着自己多吃些食堂的酱牛肉,长些胸大肌,为人类攻克癌症添砖加瓦吧。”我看了眼账单,够我和辛荑吃五十顿四川小吃店的,就没坚持。
  我和柳青说过,我小时候穷,我老妈见我看书废寝忘食,为了节省粮食,也不阻止。上了大学,才发现,男的也需要有胸,就去报名健身。健身教练说,穷文富武,要有胸,三分练,七分吃,光练俯卧撑和杠铃推举都没用,要喝生鸡蛋、吃酱牛肉。当时我一个月伙食费五十块,学三食堂一份酱牛肉一块五,四片儿,一片儿厚的,三片薄的,所以到现在,我能一口气做三十个标准的俯卧撑,但是还是平胸。

  下楼的时候,觉出来这个烧酒的后劲儿,眼睛看得真真的,伸腿出去,或高或低,就是踩不准楼梯。柳青搀扶着我,精致的发髻蹭着我的下颌骨,蹭乱的头发绺滑下来,末梢在我的肩膀上,她小声说:“别回去了,喝成这样,要是在楼道里遇见小红,忍不住真情告白,就不是今天喝酒的目的了。”我说:“好。反正我《命令与征服》也打不过大鸡,我不回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进柳青的房间,感觉像个帐篷,一个全部围绕柳青生活需要而搭建的帐篷。
  两个房间,一个大厅。一个房间是卧室,放了一个巨大的床垫,但是没有床框,床垫周围铺满藤草编的垫子,躺在床垫上伸手可及的范围内散放着花花绿绿的书籍、杂志和碟片,墙上挂满歌星照片,多数是我不认识的老外。另一个房间是书房,反而没有什么书,一个小书架空空的,一把大按摩椅,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了个笔记本电脑,荧幕黑着。大厅里巨大的电视机直接摆在地上,音响在电视机旁,仿佛很沉的样子,另一边是个半人高的花瓶,里面插着缩小了的向日葵花,还没结瓜子。电视对面没有沙发,三堆随形的皮子,皮子里面是填充物,人倒在上面,这堆皮子就自动形成人形。
  柳青说,别倒在上面,否则你自己爬不起来的,我也没力气拉你起来了。
  柳青把我的眼镜摘了,把我的人体放到卧室的床垫上,说,我先去洗一下,你先缓缓。烧酒让我眼睛一直半闭着,力道绵延不绝,我从另一个角度开始理解,国土被夹在贪婪的中国人、俄国人、日本人之间,为什么韩国能够存在这么久。我隐约看到柳青卧室里,到处悬挂的深蓝色和绛紫色垂幔,我的鼻子和耳朵变得比平常大两倍,嗅觉和听觉比视觉敏感多了。
  我闻见我呼吸里烧酒的味道,床上沉积的淡淡的女人的味道,房间里飘散开的香水味道,窗缝里渗进来的北京初夏的味道,洗手间里飘出来的水的味道,浴液的味道。这一切和我的宿舍是如此不同。人除却视觉的记忆都是非常模糊的,我只是依稀记得,我躺在宿舍里,闻见淡淡的脚丫子味,辛荑和厚朴的脚丫子间或有些细微的差别,没洗或者没洗干净的饭盆味,楼道里传来的鼠食味和玻璃皿密封不严漏出来的福尔马林味,窗户里飘进来的东单街上小饭馆倾倒一天积攒的泔水的味道。我听见柳青在洗手间里,水打在浴缸上的声音,水打在柳青皮肤上的声音,水顺着柳青的身体滑下去的声音。柳青身上裹了浴巾出来,头发上也裹了一条毛巾,她问,还喝吗?厨房里还有好几瓶挺好的红酒,有一瓶开了的,喝了一半。
  我摇头。柳青按一下遥控器,客厅里的音响启动,我感觉一个大老黑肥腰一转就到了卧室,到了我面前,开口唱“Whatawonderfulworld”,光线暗淡,老黑的牙真白啊。他的脚在地板上轻轻来回滑动,他吐出的气打在我脸上,他唱,天蓝,草绿,朋友们之间相互致意,“Whatawonderfulworld”。真是好器材,好声音,比起这个“啼时惊妾梦”,我的随身听就简陋得仿佛“一根鸡巴往里戳”。柳青继续在镜子面前用各种溶液处理她的脸,洗手间的门没关,我看见她没被浴巾包皮裹的小腿,胫骨笔直,腓肠肌曲线凌厉,脚趾甲上描画粉底白色百合花。
  在我几乎睡着之前,柳青推醒我:“我洗完了,你去吧。”
  “能不能不去洗啊,姐,我困了。”
  “不行,人要和猪狗划清界限。”
  “我过了猪狗的童年时代,我小时候,家里没有热水,洗澡要去厂子里,要走十五分钟,而且路上灰尘很大,夏天一周才去一次,冬天两周才去一次。”
  “但是现在不同了,改革开放了。”
  “我现在也过着猪狗的青年时代。我们学校的澡堂子是在宿舍楼旁边乱搭建的,基本上无法判断热水什么时候就没了。我完全适应以后,一两分钟就洗完了,否则难免一身肥皂泡沫地出来。最近校方努力解决热水问题,但是问题变得更复杂了,现在的问题是,基本无法判断冷水什么时候就没了,厚朴已经被烫伤两次了,叫声可惨了,六楼上听得清清楚楚的。我们六楼男生宿舍洗手间有饮水锅炉,天气不是很冷的时候,接些热水,搀些冷水,也可以很方便地冲澡。但是小红经常上来打水,每次有男生冲澡,小红就上来打水,一边躲闪一边乱看,辛荑都被看了两次了,他说,他在小红心目中已经没有神秘感了,以后摸小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以后小红只能当他的女神了。”
  “姐这里二十四小时热水,你别趁着酒劲儿胡思乱想,胡乱说话,快洗澡去。”
  “小红不会闯进来?”
  “姐门反锁了,小红没钥匙,丫敢进来,我就踹她出去。”
  我踉跄着到洗手间,冲了个澡出来,走到床边,问柳青:“我睡哪儿?”
  柳青看了我一眼,说:“姐家就一张床。”
  “和姐睡算不算乱伦?”
  “你说呢?”
  我看了柳青一眼,说:“那,我睡客厅沙发去。”但是,步子没挪。
  柳青又看了我一眼,这一眼里有凶光,从床上爬起,冲到客厅,我听到“噗”一声闷响,我想,她倒到某个随形沙发上了。我胃中的烧酒反上来,我闻见它和烤牛肉搅拌在一起的味道,我控制喉咙,压制住吐意,但是脑子一阵晕眩,人倒在床上。那个唱“Whatawonderfulworld”的老黑人忽然收了声音,像一阵烟一样消失,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杀下来,很大的动静。夜有些凉,酒醒了些,我想起柳青没穿什么衣服,挣扎着起来,来到客厅。

  柳青在一个沙发上平躺,一腿完全伸直,一腿蜷起,仿佛一条从胯下开始升起的钟形曲线,曲线顶点是膝盖骨。柳青身上除了浴巾,还盖了一件我穿在外边的夹克衫,月光下一条雪白的胳膊完全曝露在外,手上抽着我剩下的最后一支金桥香烟。面无表情,头发散下来,半干半湿,在月光下黑得要死。
  “冷吗?”我问,手不知道放在哪里。
  柳青没回答,面无表情。
  我左臂插柳青腋下,我右臂插柳青腘窝,我发现烧酒长腰腿劲儿,我把柳青一口气从客厅抱到卧室,撂倒在床上。
  我把搭在柳青身上的我的外套扔在一边,砸倒很多书和影碟,我把裹在柳青身上的浴巾扔在一边,盖住很多书和影碟,我把双手插进柳青的头发,我发现她的脸卸了妆之后还是很精致,仿佛苏木精伊红染色利落的组织切片在高倍显微镜下还是边界清晰。
  柳青躺在床上,躺在月光下,没有精致的发髻和化妆,她的身体比月光更明亮。柳青的双腿叉开,我感到风从两腿之间吹来,非常繁复的味道,仿佛北京初夏的味道,我仿佛看着北京敞开的大马路,一个声音低平地说,来吧,指不定谁做谁呢。
  我倒在柳青的两腿之间,手帮着阳具寻找风吹起的地方。柳青的手抓住我的手腕,牵引我的手到她的胸部。柳青说:“年青也不能光靠力气,摸我的胸。”
  “对了,差点忘了,你上次教我如何喝红酒,一直在想如何回报你。现在这个机会正好,我教姐如何自查乳房,早期发现乳腺癌。
  分为视诊和触诊两部分。视诊非常简单,你化妆的时候,留十秒钟对着镜子看看,你两边乳房是否一样大。因为一般人两边乳房大小差不多,而乳腺癌一般最初都是单侧发病,所以两边乳房如果不一样大,常常说明大了的一边可能有问题。触诊要稍稍复杂些,最需要注意的是避免流氓倾向,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儿。右手检查左乳房,手指要并拢,从乳房上方顺时针逐渐移动检查,按外上、外下、内下、内上、腋下顺序,系统检查有无肿块。然后同理左手检查右乳房。检查完乳房后,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挤压乳头,观察是否有带血的分泌物。检查中,千万不要像耍流氓一样,手一大把抓捏乳房,这样你会总觉得里面有肿块。这个要点很简单,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习惯很难改,比如小白,比如辛荑。”
  “别想乳腺癌,别叫姐,想我,我的皮肤光滑吗?我的头发顺吗?我的胸好吗?”柳青的手牵引着我的手探索她的身体,走走停停,看花,看草,看树木,提醒我哪些角落让她颤抖,暗示我如何理解那些角落。我像是走在一条黑暗的散发着麝香味道的小路,路边的树木和房屋逐渐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我奇怪,既然柳青如此熟悉这些角落,还需要男的做什么?我好奇,柳青也同样教过别人吧,他们学得有我快吗?我想起B大植物学教授拉着我们在校园里看各个角落里的植物,什么是明开夜合,什么是合欢,什么是紫花地丁,什么是七叶一枝花。小红在靠近勺园的一个高台阶上摔倒,我和辛荑哈哈大笑,然后对着小红鄙夷的眼睛说,‘幸灾乐祸是人的天性,如果你摔断了腿,我们会带着猪蹄去宿舍看你,悲天悯人也是人的天性。’我想起中医针灸课上讲,多数穴位的发明,就是这样摸来摸去,找到某个突起或者凹陷按下去,“啊,是”,就探明了一个穴位,起个鬼知道为什么的名字或者就简单统一称为“阿是穴”。
  柳青的身体逐渐柔软,细密的皮肤上渗出细密的汗水,鼻孔不自主开阖,发出和两腿交汇处同样繁复的味道,仿佛早上阳光照耀一个小时之后的青山,雾霭渐渐散去,草木开始舒展。柳青说:“求求你。”
  我又一次倒在柳青的两腿之间,手帮着阳具寻找风吹起的地方。
  “别急,等我求你第三次。”
  我右手换左手,二次游园,用了和第一次类似的时间。柳青的嗓子眼深处说:“求求你了。”我双唇换双手,第三次游园,用了比前两次加起来都长的时间,我用闲下来的双手死掐我的肉,我怕我打哈欠。我看到柳青的整个身体愈发红亮起来,照得房间像是点了一盏灯笼,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脸,微微变形,更加鬼魅。她最后的声音似乎是从两腿之间的洞穴里发出来的:“我求求你了。”她的手抓着我的阳具,喂进了洞穴。
  柳青到了的时候,红热的光忽然熄灭了,汗水和泪水仿佛乌云裹住日头之后的雨,一起无声息地落下来。柳青很高亢地叫了一声,我习惯性地塞右前臂进她的嘴,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没叫,她更高亢地叫了一声。
  停了许久,柳青在我耳边说:“我去看夏加尔的画展,看到男女手拉手,有时候,男的走在田野间,女的飞在半空,手还拉着手。
  我现在才体会到,夏加尔是什么意思。在飞起来的瞬间和落地的一霎那,我想死去,毫无怨言。”
  我说:“现在死和过五十年再死,有什么本质区别吗?我理解你的感觉。”同时,我想起中学体育老师在体操课开始的时候,大肉手按着女生的小细腰,告诫我们,准备运动是非常重要的。我现在才体会到,体育老师是什么意思。
  半夜的时候,残留的烧酒从里往外打击我的脑袋,月光晃眼,我看见躺在旁边的柳青,头发散乱,看不清面目。我想,小红和小白第一次犯坏的时候,有没有留下影像啊?有没有刻录成光盘?那些光盘从秀水市场附近那些抱着孩子的妇女黄碟贩们手里,能不能买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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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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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父亲从楼上下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只白藤箱,胳膊上挂着枣木手杖,顺着阁楼的石阶,一步步走到院中。正是麦收时分,庭院闲寂。寒食时插在门上的杨柳和松枝,已经被太阳晒得干瘪。石山边的一簇西府海棠,也已花败叶茂,落地的残花久未洒扫,被风吹得满地都是。秀米手里捏着一条衬裤,本想偷偷拿到后院来晒,一时撞见父亲,不知如何是好。她已经是第二次看见衬裤上的血迹了,一个人伏在井边搓洗了半天。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