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背德者 - 第二部 第一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第二部
  〓〓〓小凡做的电子书〓〓〓
  第一章
  我们在巴黎停留的时间很短,只用来购置物品和拜访几个人,于六月上旬到达莫里尼埃尔庄园。
  前面讲过,莫里尼埃尔庄园位于利西厄和主教桥之间,在我所见过的绿荫最浓最潮湿的地方。许多狭长而和缓的冈峦,止于不远的非常宽阔的欧日山谷;欧日山谷则平展至海边。天际闭塞,惟见充满神秘感的矮树林、几块田地,尤其是大片草地,缓坡上的牧场。牧场上牛群羊群自由自在地吃草;水草丰茂,一年收割两次;还有不少苹果树,太阳西沉的时候,树影相连;每条沟壑都有水,或成池沼,或成水塘,或成溪流;淙淙水声不绝于耳。
  啊!这座房子我完全认得!那蓝色房顶、那砖石墙壁、那水沟、那静水中的倒影……这座古老的房子可以住十二个人;现在玛丝琳、三个仆人,有时我也帮把手,我们也只能使一部分活跃起来。我们的老护院叫博加日,他已经尽了力,准备出几个房间。沉睡二十年之久的老家具醒来了;一切仍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护壁板还没有损坏,房间稍一收拾就能住人了。博加日把找到的花瓶都插上了鲜花,表示欢迎我们。经他的安排,大院子和花园里最近几条林荫路也已经锄掉杂草,平整好了。我们到达的时候,房子接受最后一抹夕阳;从房子对面的山谷中,已然升起静止不动的雾雹,只见溪流在雾霭中时隐时现。我人还未到,就墓地辨出那芳草的清香;我重又听见绕着房子飞旋的燕子的尖利叫声,整个过去陡然跃起,就仿佛它在等候我,认出了我,待我走近前便重新合抱似的。
  几天之后,房子就整理得相当舒适了。本来我可以开始工作了,但我仍旧拖延,仍旧谛听我的过去细细向我追述;不久,一个意外喜事又打断了这种追述:我们到达一周之后,玛丝琳悄悄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当即感到应当多多照顾她,多多怜爱她。至少在她告诉我这个秘密之后的那些日子,我几乎终日守在她的身边。我们来到树林附近,坐在我同母亲从前坐过的椅子上;在那里,寸阴来临都更加赏心说目,时光流逝也更加悄然无声。如果说从我那个时期的生活中,没有突现任何清晰的记忆,那也绝不是因为它给我留下的印象不够鲜明,而是因为一切探合,一切交融,化为一体的安逸,在安逸中晨昏交织,日日相连。
  我慢慢地恢复了学术研究;我觉得心神恬静,精力充沛,胸有成竹,看待未来既有信心,又不狂热,意愿仿佛平缓了,仿佛听从了这块温和土地的劝告。
  我心想,毫无疑问,这块万物丰衍、果实累累的土地堪为楷模,对我有种潜移默化的作用。在水草丰美的牧场上,这健壮的耕牛、这成群的奶牛,预示着安居乐业的年景,令我啧啧称赞。顺坡就势栽植的整齐的苹果树,夏季丰收在望;我畅想不久果压枝垂的喜人景象。这井然有序的富饶、快乐的驯从、微笑的作物,呈现一种承旨而非随意的和谐,呈现一种节奏、一种人工天成的美;大自然灿烂的丰赡,以及人调解自然的巧妙功夫,已经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了,再难说应当赞赏哪一方面。我不禁想,如若没有这种受统制的野生蛮长之力,人的功夫究竟如何呢?反之,如若没有阻遏它并笑着把它引向繁茂的机智的人工,这种野生蛮长之力又会怎样呢?——我的神思飞向一片大地:那里一切力量都十分协调,任何耗散都得到补偿,所有交换都分毫不差,因而容不得一点失信。继而,我又把这种玄想用于生活,建立一种伦理学,使之成为明智地利用自己的科学。
  我先前的冲动沉伏到哪里,隐匿到何处了?我如此平静,仿佛就根本没有那阵阵冲动似的。爱情如潮,已将那冲动全部覆盖了。
  老博加日却围着我们转,大献殷勤。他里里外外张罗,事事督察,点子也多,让人感到他为了表现自己是必不可少的角色,做得未免过分。必须核实他的账目,听他没完没了地解释,以免扫他的兴。可是他仍不知足,还要我陪他去看田地。他那为人师表的廉洁、那滔滔不绝的高论、那溢于言表的得意、那炫耀诚实的做法,不久便把我惹火了;他越来越缠人,而我却觉得,只要夺回我的安逸生活,什么灵法儿都是可取的,——恰巧在这种时候,一个意外事件改变了我同他的关系。一天晚上,博加日对我说,他儿子夏尔第二天要到这里。
  我只得“哦”了一声,几乎没有反应;直到那时,我并不关心博加日有几个孩子;接着,我看出他期待我有感兴趣和惊奇的表示,而我的漠然态度使他难受,于是问道:“现在他在哪儿呢?”
  “在一个模范农场,离阿朗松不远。”博加日答道。
  “他年龄大概有……”我又说道;原先根本不知道他有这个儿子,现在却要估计年龄,不过我说得很慢,好容他打断我的话。
  “过了十七了,”博加日接上说。“令堂去世那时候,他也就有四岁来的。嘿!如今长成了个大小伙子;过不了多久,就要比他爸爸高了。”博加日一打开话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不管我的厌烦神情有多明显。
  次日,我早已把这事儿置于脑后了;到了傍晚,夏尔刚到,就来向我和玛丝琳请安。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身体那么健壮,那么灵活,那么匀称,即便为见我们而穿上了蹩脚的衣服,也不显得十分可笑;他的脸色自然红润,看不大出来羞赧。他眸子仍然保持童稚的颜色,好像只有十五岁;他口齿相当清楚,不忸忸怩怩,跟他父亲相反,不讲废话。我忘记了初次见面的晚上,我们谈了什么话;我只顾端详他,无话可讲,让玛丝琳同他交谈。翌日,我第一次没有等老博加日来接我,自己就跑到山坡上的农场,我知道那里开始了一项工程。

  一个水塘要修补。这个水塘像他沼一样大,现在总跑水,漏洞业已找到,必须用水泥堵塞,因而先得抽干水,这是十五年来没有的事了。水塘里的鲤鱼和冬穴鱼多极了,都潜伏到水底。我很想跳进水塘,抓一些鱼给工人,而且,这次农场异常热闹,又是抓鱼,又是干活。附近来了几个孩子,也帮助工人忙乎。过一会儿,玛丝琳也会来的。
  我到的时候,水位早已降下去了。时而塘水动荡,水面骤起波纹,露出惶惶不安的鱼群的褐色脊背。孩子在水坑边膛着泥水,捉住一条亮晶晶的小鱼,便扔进装满清水的木桶里。鱼到处游窜,把塘水搅得越来越浑浊、变成了土灰色。想不到鱼这么多,农场四个工人把手伸进水里随便一抓,就能抓到。可惜玛丝琳迟迟不来,我正要跑去找她,忽听有人尖叫,说是发现了鳗鱼。但是,鲤鱼从手指间滑跑,一时还捉不住。夏尔一直站在岸上陪着他父亲,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突然脱掉鞋和袜子,又脱掉外衣和背心,再高高地挽起裤腿和衬衣袖子,毅然下到水塘里。我也立刻跟着下去。
  “喂!夏尔!”我喊道,“您昨天回来赶上了吧?”
  他没有答言,只是冲着我笑,心思已经放到抓鱼上。我又马上叫他帮我堵住一条大鳗鱼;我们两双手围拢才把它抓住,接着又逮住一条;泥水溅到我们脸上,有时突然陷下去,水没到大腿根,全身很快就湿透了。我们玩得非常起劲,仅仅欢叫几声,没有交谈几句话;可是到了傍晚,我已经对夏尔称呼你了,却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在这次联合行动中相互了解的事情,比进行一次长谈还要多。玛丝琳还没有到,恐怕不会来了;不过,我对此已不感到遗憾了,心想她在场,反而会妨碍我们的快乐情绪。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农场,找到了夏尔。我们二人朝树林走去。
  我很不熟悉自己的土地,也不大想进一步了解;然而,不管是土地还是租金,夏尔都了如指掌,真令我十分惊奇。他告诉我,我有六个侧户,本来可以收取一万八千法郎的租金,可是我只能勉强拿到半数,耗损的部分主要是各种修理费和经纪人的酬金;这些情况我确实不甚了了。他察看庄稼时发出的微笑很快使我怀疑到,我的土地的经营,并不像我原先想的那样好,也不像博加日对我说的那样好;我向夏尔盘根问底。这种实践的真知,由博加日表现出来就叫我气恼,由这个年轻人表现出来却令我开心。我们一连转了几天;土地很广阔,各个角落都探察遍了之后,我们更加有条理地从头开始。夏尔看到一些困地耕种得很糟,一些场地堆满了染料木、蓟草和散发酸味的饲草,丝毫也不向我掩饰他的气愤。他使我跟他一起痛恨这种随意撂荒土地的做法,跟他一起向往更加合理的耕作。
  “不过,”开头我对他说,“经营不好,谁吃亏呢?不是佃户自己吗?农场的收成可好可坏,但是并不改变租金哪。”
  夏尔有点急了:“您一窍不通,”他无所顾忌地答道,说得我微微一笑。“您呀,只考虑收入,却不愿意睁开眼睛瞧瞧资产逐渐毁坏。您的土地耕种得不好,就会慢慢失掉价值。”
  “如果能耕种得好些,收获大些,我看们户未必不肯卖力干;我知道他们很重利,当然是多多益善。”
  “您这种算法,没有计人增加的劳动力,”夏尔继续说,“这种田离农舍往往很远,种了也不会有什么收益,但起码不至于荒芜了。”
  谈话继续。有时候,我们在田地里信步走一个钟头,仿佛一再思考同样的事情;不过,我听得多了,就渐渐明白了。
  “归根结底,这是你父亲的事儿。”有一天,我不耐烦地对他说。夏尔面颊微微一红。
  “我父亲上年纪了,”他说道,“监视履行租契,维修房子,收取租金,这些就够他费心的了。他在这里的使命不是改革。”
  “你呢,有什么建议呀?”我又问道。然而,他却闪烁其辞,推说自己不懂行;我一再催促,才逼他讲出自己的看法。
  “把休闲的土地从侧户手里拿回来,”他终于提出建议。“佃户让一部分土地休耕,就表明他们收获大多,不愁向您交租;他们若是想保留土地,那就提高租金。——这地方的人都懒。”他又补充一句。
  在六个属于我的农场中,我最愿意去的是瓦尔特里农场;它坐落在俯视莫里尼埃尔的山丘上,伯农那人并不讨厌;我很喜欢跟他聊天。离莫里尼埃尔再近一点的农场叫“古堡农场”,是以半分成制租出去了。而由于主人不在,一部分牲口就归博加日了。现在我有了戒心,便开始怀疑博加日本人的诚实:他即使没有欺骗我,至少听任好几个人欺骗我。固然给我保留了马匹和奶牛,但我不久就发现这纯属子虚,无非是要用我的燕麦和饲草喂佃户的牛马。以往,博加日时常向我讲些漏洞百出的情况,诸如牲口死亡,畸型,患病等等,我以宽容的态度听着,全都认可了。伯户的一头奶牛只要病倒,就算在我的名下;我的一头奶牛只要膘肥体壮,就归佃户所有了;原先我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然而,夏尔不慎提了几句,讲了几点个人看法,我就开始明白了;思想一旦警觉起来,就特别敏锐了。

  经我提醒,玛丝琳仔细审核了全部账目,但是没有挑出一点毛病,这是博加日的诚实的避风港。——“怎么办?”——“听之任之。”——不过,我心里憋气,至少可以注意点牲口,只是不要做得太明显。
  我有四匹马、十头奶牛,这就够我伤脑筋的。其中有一匹尽管三岁多了,仍叫“马驹子”。现在正驯它;我开始发生了兴趣,不料有一天,驯马人来对我说,它根本驯不好,干脆出手算了。就好像我准保不大相信,那人故意让马撞坏一辆小车的前身,马腿撞得鲜血淋淋。
  这天,我竭力保持冷静,只是看到博加日神情尴尬,才忍住了,心想归根结底,他主要是性格懦弱,而不是用心险恶;全是仆人的过错,他们根本不检束自己。
  我到院子里去看马驹。仆人正打它,一听见我走近,就赶紧抚摩它;我也佯装什么也没有看见。我不怎么识马,但觉得马驹好看。这是一匹半纯血种,毛色鲜红,腰身修长,眼睛有神,鬃尾几乎是金黄色。我检查了马没有动着筋骨,便吩咐仆人把它的伤口包扎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
  当天傍晚,我又见到夏尔,立刻问他觉得马驹怎么样。
  “我认为它很温驯,”他对我说,“可是,他们不懂得门道,非得把马弄得狂躁了不可。”
  “换了你,该怎么办呢?”
  “先生愿意把它交给我一周吗?我敢打保票。”
  “你怎么驯它?”
  “到时候瞧吧。”
  次日,夏尔把马驹牵到草场一隅,上面一棵高大的核桃树遮荫,旁边溪水流淌。我带着玛丝琳去看了,留下了极为鲜明的印象。夏尔用几米长的缰绳把马驹栓在一根牢固的木桩上。马驹非常暴躁,刚才似乎狂蹦乱跳了一阵,这会儿疲惫了,也老实了,只是转圈小跑,步伐更加平稳,轻快得令人惊奇,那姿态十分好看,像舞蹈一样迷人。夏尔站在圈子中心,马每跑一圈,他就腾地一跃,躲过缰绳;他吆喝着,时而叫马快跑,时而叫马减速;他手中举着一根长鞭,但是我没有见他使用。他年轻快活,无论神态和举止,都给这件活增添了热烈的气氛。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却猝然跨到马上。马慢下来,最后停住。他轻轻地抚摩马,继而,我突然看见他在马上笑着,显得那么自信,只是抓住一点儿鬃毛,俯下身去往远处抚摩。马驹仅仅尥了两个蹶子,重又平稳地跑起来,真是英姿飒爽。我非常羡慕夏尔,并且把这想法告诉他。
  “再驯几天,马对鞍具就习惯了;过半个月,它会变得像羊羔一样温驯,就连夫人也敢骑上。”
  他的话不假,几天之后,马驹就毫无疑虑地让人抚摩,备鞍,让人遛了;玛丝琳的身体若是顶得住,也可以骑上了。
  “先生应当骑上试试。”夏尔对我说。
  若是一个人,说什么我也不干;但是,夏尔还提出他骑农场的另外一匹马;于是,我来了兴致,要陪他骑马。
  我真感激我母亲!在我童年时,她就带我上过骑马场。初学骑马的久远记忆还有助于我。我骑上马,并不感到特别吃惊。工夫不大,我全然不怕,姿势也放松了。夏尔骑的那匹马不是良种,要笨重一些,但是并不难看。我们每天骑马出去遛遛,渐渐成了习惯。我们喜欢一大早出发,骑马在朝露晶莹的草地上飞奔,一直跑到树林边缘。榛子湿漉漉的,经过时摇晃起来,将我们打湿。视野豁然开朗,已经到了宽阔的欧日山谷;极目远眺,大海微茫,只见旭日染红并驱散晨雾。我们身不离鞍,停留片刻,便掉转马头,奔驰而归,到古堡农场又流连多时。工人刚刚开始干活;我们抢在前头并俯视他们,心里感到一种自豪的喜悦;然后,我们突然离开。我回到莫里尼埃尔,正赶上玛丝琳起床。
  我吸饱了新鲜空气,跑马回来,四肢有点疲顿僵麻,心情醉醺醺的,头脑晕乎乎的,但觉得痛快淋漓,精力充沛,渴望工作。玛丝琳赞同并鼓励我这种偶发的兴致。我回来服装未换就去看她,带去一身潮湿的草木叶子的气味;她因等我而迟迟未起床,说她很喜欢这种气味。于是,我向她讲述我们策马飞驰、大地睡醒、劳作重新开始的种种情景。她体会我生活,好像跟她自己生活一样,感到由衷的高兴;不久我就错误地估计这种快活心情。我们跑马的时间渐渐延长,我常常将近中午才返回。
  然而,下午和晚上的时间,我尽量用来备课。工作进展顺利,我挺满意,觉得日后集讲义成书,恐怕未必徒劳无益。可是,由于逆反心理的作用,一方面我的生活渐渐有了条理,有了节奏,我也乐于把身边的事物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而另一面,我对哥特人古朴的伦理却越来越感兴趣;一方面我在讲课过程中,极力宣扬赞美这种缺乏文化的愚昧状态,那大胆的立论后来招致物议,而另一方面,我对周围乃至内心可能唤起这种状态的一切,即或不是完全排除,却也千方百计地控制。我这种明智,或者说这种悖谬,不是一发而不可收拾吗?

  有两个佃户的租契到圣诞节就期满了,希望续订,要来找我办理;按照习惯,只要签署一份所谓的“土地租约”就行了。由于天天跟夏尔交谈,我心里有了底,态度坚决地等佃户上门;而佃户呢,也仗着换一个侧户并非易事,开头要求降低租金,不料听了我念的租约,惊得目瞪口呆。在我写好的租约里,我不仅拒绝降低租金,而且还要把我看见他们没有耕种的几块地收回来。开头他们装作打哈哈,说我开玩笑;几块地我留在手里干什么呢?这些地一钱不值;他们没有利用起来,就是因为根本派不了用场……接着,他们见我挺认真,便执意不肯,而我也同样坚持。他们以离开相威胁,以为会把我吓倒。哪知我就等他们这句话:“哦!要走就走吧!我并没有拦着你们。”我对他们说。我抓起租约,嚓的撕为两半。
  这样一来,一百多公顷的土地就要窝在我的手里了。有一段时间,我已经计划由博加日全权经营,心想这就是间接地交给夏尔管理;我还打算自己保留相当一部分,况且这用不着怎么考虑:经营要冒风险,仅此一点就使我跃跃欲试。偶户要到圣诞节的时候才能搬走;在那之前,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让夏尔要有思想准备;见他喜形于色,我立刻感到不快。他还不能掩饰喜悦的心情,这更加使我意识到他过分年轻。时间已相当紧迫,这正是第一茬庄稼收割完毕,土地空出来初耕的季节。按照老规矩,新老伯户的活计交错进行;租约期满的佃户收完一块地,就交出一块地。我担心被辞退的佃户蓄意报复,采取敌对态度;而情况却相反,他们宁愿对我装出一副笑脸(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这样有利可图)。我趁机从早到晚出门,去察看不久便要收回来的土地。时已孟秋,必须多雇些人加速犁地播种。我们已经购买了钉齿耙、镇压器、犁铧。我骑马巡视,监督并指挥人们干活,过起发号施令的瘾。
  在此期间,伯户正在毗邻草场收苹果。苹果这年空前大丰收,纷纷滚落到厚厚的草地上;人手根本不够,从邻村来了一些,雇用一周;我和夏尔手发痒,常常帮他们干。有的人用长竿敲打树枝,震落晚熟的苹果;熟透的自落果单放,它们掉在高草丛中,不少摔伤碰裂。到处是苹果,一迈步就踩上。一股酸溜溜、甜丝丝的气味,同翻耕的泥土气味混杂起来。
  秋意渐浓。最后几个晴天的早晨最凉爽,也最明净。有时,潮湿是大气使天际变蓝,迟得更远;散步就像旅行一般,方圆仿佛扩大了。有时则相反,大气异常透明,天际显得近在咫尺,一鼓翅就到了。我说不清这两种天气哪一种更令人情意缠绵。我基本备完课了,至少我是这样讲的,以便更理直气壮地撂下。我不去农场的时候,就守在玛丝琳身边。我们一同到花园里,缓步走走,她则沉重而倦慵地倚在我的胳膊上;走累了就坐到一张椅子上,俯视被晚霞照得通明的小山谷。她偎依在我肩头上的姿势十分温柔;我们就这样不动也不讲话,一直呆到黄昏,体味着一天时光融入我们的身体里。
  犹如一阵微风时而吹皱极为平静的水面;她内心最细微的波动也能在额头上显示出来;她神秘地谛听着体内一个新生命在颤动;我身体俯向她,如同俯向一泓清水;无论往水下看多深,也只能见到爱情。唉!倘若追求的还是幸福,相信我即刻就要拢住,就像用双手徒劳地捧流水一样;然而,我已经感到幸福的旁边,还有不同于幸福的东西,它把我的爱情点染得色彩斑斓,但是像点染秋天那样。
  秋意渐浓。青草每天都被露水打得更湿,长在树木背阴处的再也不干了,在熹微的晨光中变成白色。水塘里的野凫乱鼓翅膀,发狂般躁动,有时成群飞起来,呷呷喧嚣,在莫里尼埃尔上空盘旋一周。一天早上,它们不见了,已经被博加日关起来。夏尔告诉我,每年秋天迁徙的时节,就把它们关起来。几天之后,天气骤变。一天晚上,突然刮起大风,那是大海的气息,集中而猛烈,送来北方和雨,吹走候鸟。玛丝琳的身孕、新居的安排和备课的考虑,都催促我们回城。坏天气季节来得早,将我们赶走了。
  后来到十一月份,我因为农场的活倒是回去一次。我听了博加日对冬季的安排很不高兴。他向我表示要打发夏尔回模范农场,那里还有的可学。我同他谈了好久,找出种种理由,磨破了嘴皮,也没有说动他。顶多他答应让夏尔缩短一点学习时间,稍微早些回来。博加日也不向我掩饰他的想法:经营这两个农场要相当费力;不过,他已经看中两个非常可靠的农民,打算雇来当帮手;他们就算作付租金们户,算作分成制佃农,算作仆人;这种情况当地从未有过,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他又说,是我要这样干的。——这场谈话是在十月底进行的。十一月初我们就回巴黎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理智与情感
作者:佚名
章节:59 人气:0
摘要:【作者简介】简·奥斯汀(1775~1817)英国女小说家。生于乡村小镇斯蒂文顿,父亲是当地教区牧师。奥斯丁没有上过正规学校,在父母指导下阅读了大量文学作品。她20岁左右开始写作,共发表了6部长篇小说。1811年出版的《理智和情感》是她的处女作,随后又接连发表了《傲慢与偏见》(1813)、《曼斯菲尔德花园》(1814)和《爱玛》(1815)。 [点击阅读]
琥珀望远镜
作者:佚名
章节:38 人气:0
摘要:猛兽们从深邃的山谷走来看着熟睡中的少女——威廉?布莱克紧挨着雪线有一个杜鹃花遮蔽的山谷,山谷里哗啦啦地流淌着一条乳白色的雪水融化而成的小溪,鸽子和红雀在巨大的松树间飞翔,在岩石和其下簇拥着的又直又硬的树叶间半遮半掩着一个洞。 [点击阅读]
生活在别处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读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吕新雨生存于人类的文化传统之中,我们对于"诗"、"抒情"、"美"这样的字眼,总是保持着崇高的故意。人类不仅具有抒情的能力,而且具有这种需要,基于生存的需要。这样抒情诗就不仅仅是一个美学问题,而且是一个具有存在论性质的问题,抒情态度成为人类的一种生存范畴。 [点击阅读]
田园交响曲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纪德是个不可替代的榜样在二十世纪法国作家中,若论哪一位最活跃,最独特,最重要,最喜欢颠覆,最爱惹是生非,最复杂,最多变,从而也最难捉摸,那么几乎可以肯定,非安德烈·纪德莫属。纪德的一生及其作品所构成的世界,就是一座现代的迷宫。这座迷宫迷惑了多少评论家,甚至迷惑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们长达三十余年。这里顺便翻一翻诺贝尔文学奖这本老账,只为从一个侧面说明纪德为人和为文的复杂性,在他的迷宫里迷途不足为奇。 [点击阅读]
男人这东西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对于性,少男们由于难以抑制自己而感到不安;与此同时,他们又抱有尝试性爱的愿望。因此,他们的实情是:置身于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情感的夹缝中苦苦思索,闷闷不乐。无论男性还是女性,成长为响当当的人是极其不易的。在此,我们所说的“响当当的人”指的是无论在肉体还是在精神方面都健康且成熟的男人和女人。在成人之前,人,无一例外要逾越形形色色的障碍、壁垒。 [点击阅读]
畸形屋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0
摘要:大战末期,我在埃及认识了苏菲亚-里奥奈兹。她在当地领事馆某部门担任一个相当高的管理职位。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正式场会里,不久我便了解到她那令她登上那个职位的办事效率,尽管她还很年轻(当时她才二十二岁)。除了外貌让人看来极为顺眼之外,她还拥有清晰的头脑和令我觉得非常愉快的一本正经的幽默感。她是一个令人觉得特别容易交谈的对象,我们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偶尔跳跳舞,过得非常愉快。 [点击阅读]
癌症楼
作者:佚名
章节:69 人气:0
摘要:肖韦宏瑞典皇家学院将1970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从而使前苏联与西方之间继“帕斯捷尔纳克事件”之后又一次出现了冷战的局面。从那时以来,索尔仁尼琴也由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变为“流亡作家”,其创作活动变得更为复杂,更为引人注目。索尔仁尼琴于1918年12月11日生于北高加索的基斯洛沃茨克市。父亲曾在沙俄军队中供职,战死在德国;母亲系中学教员。 [点击阅读]
白发鬼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诡怪的开场白此刻,在我面前,这所监狱里的心地善良的囚犯教诲师,正笑容可掬地等待着我开始讲述我的冗长的故事;在我旁边,教诲师委托的熟练的速记员已削好铅笔,正期待我开口。我要从现在起,按照善良的教诲师的劝告,一天讲一点,连日讲述我的不可思议的经历。教诲师说他想让人把我的口述速记下来,以后编成一部书出版。我也希望能那样。因为我的经历怪诞离奇,简直是世人做梦都想不到的。 [点击阅读]
白牙
作者:佚名
章节:25 人气:0
摘要:黑鸦鸦的丛林,肃立在冰河的两岸。不久前的一阵大风,已经将树体上的冰雪一掠而去。现在,它们依偎在沉沉暮霭之中,抑郁寡欢。无垠的原野死一般沉寂,除了寒冷和荒凉,没有任何生命和运动的含义。但这一切绝不仅仅意味着悲哀,而是蕴含着比悲哀更可怕的、远超过冰雪之冷冽的残酷。那是永恒用他的专横和难以言传的智慧,嘲笑着生命和生命的奋斗。那是“荒原”,是充满了野蛮,寒冷彻骨的“北国的荒原”。 [点击阅读]
白衣怪圈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1月4日星期一上午7时5分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冬夜一片漆黑。海伦·卡伯特在拂晓时醒了过来。她躺在路易斯伯格广场她父母的家中,一缕缕暗淡的晨曦刺破了笼罩这间三楼卧室的黑暗。她睡在一张有顶篷装饰的床上,懒得睁开眼睛,依然沉浸在鸭绒被赐予的舒适温暖之中。她称心如意,全然不知她的脑组织已出了大毛病。这次假期海伦并不很愉快。她是普林斯顿大学3年级学生,为了不影响功课,她预约了在圣诞和新年假期中做刮子宫手术。 [点击阅读]
白马酒店
作者:佚名
章节:25 人气:0
摘要:(一)我身后的磨咖啡器像只愤怒的毒蛇一样,发出嘶嘶怪响,带着一种邪恶、不祥的意味。我想,或许我们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声音都带有这种味道:喷射机从我们头上呼啸而过时,带着使人畏惧的震耳欲聋声音;地下铁迫近隧道时,也有缓慢吓人的隆隆巨响;而地面上那些笨重的往来车辆,更是连人住的屋子都给动摇了……此外,目前家庭中所用的许多器具,虽然也许使用起来颇为方便, [点击阅读]
盆景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从港口往市区方向走500米就到了宫岛市政府,其位于山脚下。该市政府是一座豪华的四层的钢筋水泥建筑,只有观光科是单独租用了宫岛港大厦的二楼作为办公地点。所有的外地游客都要通过这里才能进入宫岛,所以在这里办公是非常便捷的。当迁谷友里子走进观光科时,那里的职员们正心神不宁地担心着窗外的天气。“照这样下去,天气恐怕会大变。”野崎科长担心地说着,转过身来,看到友里子后挥挥手,“呀,你好。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