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包法利夫人 - 福楼拜《包法利夫人》txt——(二):第六节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傍晚时分,她坐在打开的窗前,刚刚看见教堂管事勒斯蒂布社瓦修剪黄杨,忽然就听见晚祷的钟声响了。
  时间是四月初,报春花已经开放;一阵暖洋洋的风卷过新翻土的花坛,花园也像女人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来迎接夏天的良辰美景。从花棚的栅栏向外一望,可以看见婉蜒曲折的河水在草原上漫游的行迹。暮霭穿过落了叶的杨树,使树的轮廓呈现出淡淡的紫色*,仿佛在树枝上挂了一层朦胧的透明轻纱似的。远处有牲口在走动,但听不见它们的脚步声,也听不到它们的哞叫。晚钟一直在响,在空气中散发出哀而不怨的长叹。
  听到漫长的叮当钟声,少妇的情思又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她的青年时代,回忆起当年的寄宿生活。她想起了圣坛上的大蜡烛台,比摆满了鲜花的花瓶和圣龛的小圆柱都要高得多。她真想像从前一样,和修女们打成一片,排成长长的一行,看着白面纱中夹杂着一顶顶黑色*的硬风帽,全都伏在跪凳上析祷。星期天做弥撒的时候,她一抬起头来,就看见淡蓝色*的香烟缭绕着圣母慈祥的面容。想到这里,她的心有动于衷了;她觉得自己柔弱无力,无依无靠,就像一只小鸟身上的绒毛,在暴风雨中晕头转向;就是这样,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却已经走上了去教堂的路。她准备献身给宗教,不管哪种信仰都行,只要她能够把灵魂全部投进去,只要她能忘掉人间的烦恼。
  她在广场上碰见勒斯帮布杜瓦回来;因为他为了充分利用一天的时间,宁愿打断工作,回头再做,所以他只在他方便的时候敲晚祷钟。再说,早点敲钟还可以提醒孩子们上教理课。
  有几个孩子已经来了,在墓地的石板上玩弹子。另外几个骑在墙头,摆动两条腿,用木鞋弄断围墙和新坟之间的荨麻。这是唯一的有绿色*植物的地方;别的地方都是石头,上面老是蒙着一层浮土,圣器室的扫帚也扫不干净。孩子们穿着软底鞋在石板上跑来跑去,仿佛这是特意为他们铺好的拼花地板,他们的叫声笑声,比叮当的钟声还响得多。粗粗的钟绳从高高的钟楼上吊下来,一头拖在地上,摆动得越来越少,钟声也就越来越小。几只燕子飞过,发出唧唧啁啁的叫声,用翅膀划破了长空,迅速地飞回滴水檐下黄|色*的燕子窝。教堂里首点了一些灯,这就是说,挂了一个玻璃盏,里面点着一根灯芯,从远处看,灯光好像一个白点,在灯油上摇曳不定。一道长长的阳光穿过教堂的中殿,使两边的侧道和四围的角落,显得更加-阴-沉。
  “神甫在哪里?”包法利夫人问一个小孩子,他正在摇晃活动栅门上一根已经松了的栏杆。
  “他就要来了,”他回答道。果然,教士住宅的门咯吱一响,布尼贤神甫出来了。
  孩子们乱嘈嘈地挤进了教堂。
  “这些小淘气!”教士嘀咕说,“总是这样!”
  他一脚碰到一本破破烂烂的《教理回答入门》,就捡起来说:
  “什么都不爱惜。”他一眼看见了包法利夫人,
  “对不起,”他说,“我没有认出来是你。”
  他把《教理入门》塞进衣服口袋,就站住了,两个手指还在摆动圣器室沉重的钥匙。
  夕阳的光辉照在他脸上,使他的毛料道袍显得颜色*暗淡了,胳膊肘下面已经磨得发亮,下摆还脱了线。油污和烟熏的痕迹,一点接着一点。就像他宽阔的胸前那一排小纽扣在延长似的,离他的大翻领越远,污点也就越多;翻领之上,露出他红皮肤的皱折;皮肤上还星罗棋布地撒上了一些黄|色*斑点。直到灰色*的胡子遮住了粗糙的皮肤,才看不见,他刚用过晚餐,呼气吸气声音都响。
  “你身体好吗?”他接着问道。
  “不好,”艾玛答道,“我很难受。”
  “可不是!我也一样,”教士接着说。“这些日子天气一热,说也奇怪,人就软弱无力了,对不对?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生来就是受罪的,圣·保罗不是说过吗?不过,包法利先生怎么说?”
  “他呀!”她说时做了一个瞧不起的手势。
  “怎么!”好神甫吃了一惊,接着就说,“他没有给你开药方吗?”
  “啊!”艾玛说,“我要的不是世上治病的药方。”
  但是神甫时刻望着教堂里面,顽童们都跪在那里,互相用肩膀你推我挤,好像竖着摆成一行、一推就倒的纸牌。
  “我想知道……”她接着说。
  “等着,等着,理不得,”教士生气地喊道,“我要打你耳光,打得你耳朵发烧,调皮鬼!”然后,他又转身对艾玛说:
  “他是布德木匠的儿子,父母有钱.把他惯坏了。不过他很快就会学好的,只要他肯用功,因为他满聪明。我有时候开开玩笑,就叫他‘理布德’,因为去玛罗姆要走过一个叫做‘理布德’的山坡,我甚至叫他作‘理布德坡’。哈哈!‘理不得坡’:有一天,我把这个叫法告诉了主教大人,大人居然笑了……大人真给面子,居然笑了。——哦,包法利先生怎么样了?”
  她仿佛没有听见。他又接着说:
  “当然非常忙罗?因为他和我,我们两个人在教区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他呀,他是治疗身体的医生,”他笨拙地笑着加了一句,“我呢,我是拯救灵魂的医生。”
  她用哀求的眼神盯着教士。
  “是啊……”她说,“你是救苦救难的。”
  “啊!不用说客气话啦,包法利太太:就在今天早上,我还不得不到下狄奥镇去了一趟,一条母牛‘肚子胀’,他们说是着了魔。他们的母牛,我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不过,对不起:隆格玛和布德这两个该死的小鬼:你们有没有个完?”他一步就跳进了教堂。

  那时,淘气的孩子们正挤在大讲经台周围,爬到领唱人的凳子,上,打开了祈祷书;有几个还蹑手蹑足,胆大得就要走进忏悔室。但是,神甫突然来了,巴掌像雹子似地落下,打了大家一顿耳光。他抓住他们的上衣领子,把他们从地上提起来,使劲要他们双膝跪在祭坛的石板地上,仿佛要把他们像树木似的栽进去。
  “唉!”他回到艾玛身边,拿出一条印花大手帕,用牙齿咬住一个角说,“这些可怜的乡巴佬!”
  “还有别的可怜人,”她答道。
  “当然!比如说,城里的工人。”
  “我不是说他们……”
  “对不起!我也认识一些可怜的母亲,的确是家庭的好主妇,我敢说,简直就是女圣徒,但是却连面包也没得吃。”
  “不过还有些人,”艾玛说的时候,嘴角都抽搐了,“神甫先生,有些人虽然有面包,却没有……”
  “冬天没有火炉,”教士说道。
  “哎!那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在我看来,一个人只要温饱……因为说到头……”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她叹了一口气。
  “你不舒服了?”他有点担心的样子,把身子向前移动了一下,“恐怕是消化不好吧?顶好是回家去,包法利太太,喝一杯茶,或者喝上一杯新鲜的红糖水,就有劲了。”
  “为什么?”
  她好像如梦初醒的样子。
  “因为你把手放在额头上,我以为你头晕了。”
  然后,他又改变话题:“你本来要问我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了。”
  “我吗?没什么……没什么……”艾玛重复说。
  她向周围看看,目光慢慢地落在穿道袍的老神甫身上。他们两人面对面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话说。
  “那么,包法利太太,”他到底说了,“请你原谅,因为你也知道我的职责第一。我得打发那些调皮的小家伙去了。马上要第一次领圣体。我怕我们还会乱套!因此,从升天节起,我要他们每星期三准时来加上一堂课。这些可怜的孩子!指引他们走上主的道路,总不会嫌太早的。其实,主已经通过圣子的口,向我们指出了正路……祝你身体好,太太,替我向你丈夫问候!”
  他走进教堂去,在门口还屈一下膝。
  艾玛看着他头朝一边歪,双手微微张开,手心朝外,脚步沉重,走到两排长凳中间去了。
  于是她也掉转脚跟,整个身子就像一座雕像在基石上转动,走上了回家的道路。但神甫的粗嗓子,顽童的尖嗓子,还是传到了她的耳边,在她背后喊着:
  “你是基督徒吗?”
  “是的,我是基督徒。”
  “基督徒是什么人?”
  “基督徒就是一个受过洗礼……受过洗礼……受过洗礼……”
  她扶住栏杆,走上楼梯,一进卧房,就倒在一张扶手椅里。
  苍茫的暮色*透过玻璃窗,后浪推着前浪,慢慢地降临了。家具摆在原处不动,仿佛已经僵化,在-阴-影笼罩下,似乎落入了黑暗的海洋。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挂钟一直在滴嗒滴嗒地响。艾玛模模糊糊地感到惊讶,为什么周围的环境这样安静,而她的内心却是一片混乱。那时,小贝尔特站在窗子和女红桌子之间,穿着毛线织的小靴,摇摇晃晃地要到母亲身边来,揪住她围裙带子的末端。
  “不要打搅我!”母亲说的时候用手把她推开。
  小女儿不久又来了,离母亲的膝盖更近;她把胳膊靠在母亲膝上,抬起蓝色*的大眼睛望着母亲,嘴里流出一道纯口水,滴在母亲的绸子围裙上。
  “不要打扰我!”少妇烦了,又说一遍。
  她的面孔把孩子吓坏了,女儿就哭起来。
  “咳!不要烦我呀!”她说时用胳膊推了女儿一下。
  贝尔特摔倒在五斗柜脚下,碰在铜花饰上,划破了脸,血流出来了。包法利夫人赶快把她扶起来,拼命叫女佣人,把传呼铃的带子都拉断了,正要咒骂自己,忽然一眼看见了夏尔。原来已经到了他回家吃晚餐的时间。
  “你看,好朋友,”艾玛没事人似的对他说,“小东西玩时不小心,在地上摔伤了,”
  夏尔叫她不用担心,情况并不严重,然后就找胶布去了。
  包法利夫人没有下楼到餐厅去,她要一个人守着孩子。看到她睡着了,她的担心才慢慢地消散,回想起来,她自己显得既愚蠢,又善良,为了刚才那么一点小事,居然会搅得心烦意乱。的确,贝尔特已经不再哭泣了。现在,也觉察不到她的呼吸还能不能使棉被上下起伏。大颗的眼泪留在她眼皮半开的眼角里,睫毛当中露出了两个暗淡无光、深深下陷的眼珠;胶布贴在脸上,使她皮肤绷紧,把脸也拉歪了。
  “说也奇怪,”艾玛心里想,“这孩子怎么这样难看!”
  夏尔餐后把没用完的胶布还给药房,直到晚上七点钟才回家,看见妻子还站在摇篮旁边。
  “既然我已经和你讲过,不会出什么事的,”他一边吻她的额头,一边说道,“那就不要自寻烦恼了,可怜的小亲亲,你这样会搞出病来的!”
  其实他也在药房里待了很久。虽然他并没有显得非常着急,但是奥默先生还是尽力要他坚强一点,要他“鼓起勇气”。于是他们谈起儿童时代要经历的各种风险,佣人可能做出的糊涂事。奥默太太就有亲身的体会,她胸部还留下了小时候烫伤的痕迹,那是一个女厨子把一碗滚烫的热汤打翻在她的小罩衫上造成的。因此,她的慈父良母采取了种种预防的措施:刀子从来不磨得太快,房间里的地板也从来不打蜡。窗子上装了铁栏杆,壁炉前装上牢固的小柱子。那些小奥默虽然纵容惯了,其实动一动就有人在后面看住的;只要得了一点伤风感冒,父亲就给他们灌祛痰止咳药,哪怕过了四岁,也毫不通融地要他们戴防风防跌的软垫帽。其实,这是奥默太太的怪主意。她的丈夫心里担忧,生怕这样紧紧地箍着脑袋,可能会使他们的脑子受到影响,有一次居然脱口说出:

  “你难道当真要把他们变成西印度群岛的土著,还是巴西的印第安人?”
  夏尔有好几次要打断他的话,
  “我有话想要对你讲,”他低声对着实习生的耳朵说,实习生上楼时走在前头。
  “难道他猜到什么啦?”莱昂心里寻思。他的心跳得厉害了,于是越发胡思乱想。
  最后,夏尔关上门,请他去卢昂打听一下,买一个好照相机要多少钱;他想使他的妻子喜出望外,想向她表示无微不至的关心,想送她一张穿黑色*燕尾服的照片。但他事先要“心中有数”。这大概不太费莱昂的事,因为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进一次城。
  进城有什么事?奥默猜想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有什么风流勾当。但是他猜错了,莱昂在城里并没有一个相好。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忧郁。勒方苏瓦老板娘一眼就看得出,他盘子里剩的菜现在多起来了。她要寻根究底,就去找税务员打听;比内让她碰了一鼻子的灰,说“警察局并没有雇佣他作耳目”。不过,在他后来,他的伙伴也真古怪,因为莱昂老是坐在椅子上往后一仰,双手一伸,空空洞洞地说什么人生没有意思。
  “那是因为你没有什么消遣呀,”税务员说。
  “什么消遣呢?”
  “我要是你,我就玩玩车床!”
  “可我不会车东西呀,”实习生回嘴说。
  “说得也是!”对方摸摸下巴。藐视中夹杂了几分得意的神气。
  莱昂对没有结果的恋爱感到厌倦了,再说,他开始觉得毫无变化的生活成了沉重的负担,既没有兴趣来引导,又没有希望来支持。他对荣镇和荣镇人都感到如此乏味,一看到某些人,某些房子,他就恼火得无法控制;而药剂师呢,不管他人多好,也变得完全无法忍受了。然而,展望前途,若要换个地方,对他既有几分引诱,却也有几分害怕。害怕很快就变成了焦急,于是巴黎在远方向他招手,吹起了化妆舞会的铜管乐.发出了轻佻姑娘的笑声。既然他要去那里读完法律,为什么不早点去?有谁阻拦他吗?于是他心里开始作准备,预先安排他的活动。他在头脑里设计,怎样布置房间里的家具。他要过艺术家的生活!他要学六弦琴!他要穿室内装,戴无边软帽,穿蓝色*丝绒拖鞋!他想得出神,似乎已经在欣赏壁炉上交叉地挂着的两把花式剑,还有高头的死人脑壳和六弦琴了。
  困难的是要得到他母亲的同意,然而,她的同意似乎又是合乎情理的事。甚至他的老板也劝他换一个事务所,可能更有发展前途。于是莱昂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要到卢昂去找一个二等帮办的差事,可惜没有找到。最后,他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详细地说明了他要尽早去巴黎的理由。母亲同意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着急。整整一个月来,伊韦尔每天帮他把大箱小箱、大包小包、从荣镇运到卢昂,从卢昂运到荣镇;等到他添置了衣服,修理了三把扶手椅,买好了一大批绸巾,总而言之,准备的东西多得周游世界也用不完,但他还是拖了一个星期又是一个星期,一直拖到母亲来第二封信,催他赶快动身,否则,他就来不及在放假前通过考试了。
  互相拥抱吻别的时间终于来到。奥默太太哭了起来,朱斯坦也在啜泣。奥默是男子汉,感情不便外露,只说要帮他的朋友拿大衣,亲自把他送到公证人的铁树门前,公证人再用自己的马车把莱昂送到卢昂去。莱昂就只剩下一点时间,去向包法利先生告别。
  他走到楼梯高头,就站住了,因为他觉得呼吸紧张,上气不接下气。他一进来,包法利夫人赶紧站起。
  “是我,还是我!”莱昂说。
  “我早就知道了!”
  她咬咬嘴唇,血像潮水似的往上涌。她脸红了。从头发根部到衣领边上,皮肤都变成了玫瑰色*的。她站着不动,肩膀靠住护壁板。
  “先生不在家吗?”
  “他出去了。”
  她再说一遍:“他出去了。”
  于是—阵沉默。他们互相瞧着,他们的思想在共同的焦虑中混成一片,紧紧搂在一起,就像两个扑扑跳动的胸脯。
  “我想亲一亲贝尔持,”莱昂说。
  艾玛走下几步楼梯,去叫费莉西米。
  他赶快向周围笼笼统统地扫了一眼,眼光依依不舍地落在墙壁上,架子上,壁炉上,恨不得能钻进去,或者都带走。
  但是艾玛又进来了,女佣人牵着贝尔特,贝尔特用绳子拉着一架头朝下的风车。
  莱昂吻她的小脖子,吻了一遍又一遍。“再见,可怜的孩子!再见,亲爱的小宝贝,再见!”
  他把孩子交还母亲。
  “带走吧,”母亲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包法利夫人转过身去,脸靠住玻璃窗;莱昂手里拿着鸭舌帽,从上到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屁股。

  “要下雨了,”艾玛说。
  “我有外套,”他答道。
  “啊!”
  她又转回身来,下巴低着,脸孔朝前看。阳光照着她的额头,好—像照着一块大理石,划出了她眉毛的曲线,谁也不知道艾玛在天边看见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好了,再见吧:”他叹口气说。
  她突然一下抬起头来。
  “是的,再见了……走吧!”
  他们彼此向着对方走去;他伸出手来,她犹豫了一下。
  “那么,照英国规矩吧,”她说,一面伸过手去,勉强笑了一笑。
  莱昂感到他的指头捏住了她的手,他的整个生命似乎也都化为流体,流入了她的手掌。
  然后,他松开了手;他们还是眼睛望着眼睛,他就这样走了。
  他则走到菜场又站住,藏在一根柱子后面,要最后一次看看这白色*的房屋和那四个绿色*的窗帘。他仿佛看见卧室窗口有一个人影;窗帘似乎没有人碰,就自动脱离了帘钩,长长的、斜斜的褶纹慢慢地移动。忽然一下,所有的括纹都铺开了,窗帘已经挂直,一动不动,好像是一堵石灰墙。莱昂跑了起来。
  他远远看见他老板的轻便马车停在大路上,旁边有一个系着粗布围裙的男人,手拉着马。奥默和吉约曼先生在谈天。他们等着他呢。
  “拥抱我吧,”药剂师说,眼睛里还有眼泪。“这是你的大衣,我的好朋友。当心不要着凉!好好照顾自己!多多保重!”
  “好了,莱昂,上车吧!”公证人说。
  奥默弯腰站在挡泥板旁边,说一个字呜咽一声,才说出了这句断肠话:
  “一路平安!”
  “再见,”吉约曼先生答道。“走吧!”
  他们走了,奥默也回家了。
  包法利夫人打开朝着花园的窗子,看看天上的云。
  朝西,在卢昂那一边,乌云密集,奔腾翻滚。卷起了螺旋形的黑色*波浪,在层云后面,太阳像高悬的金盾,发出条条金光,就像盾上射出的支支金箭,而在别的地方,天上却是空的,像瓷器一样白。但是一阵狂风吹来,吹得杨树弯腰,突然落下一阵急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绿色*树叶上。随后,太阳又出来了,母鸡咯咯地叫,麻雀在淋湿的小树丛中拍打翅膀,沙上的小水洼往低处流,带走了洋槐的粉红落花。
  “啊!他恐怕已经走远了!”她心里想。
  奥默先生还和过去一样,在他们六点半钟吃晚餐的时间过来。
  “好了!”他坐下来说道。“我们刚才总算把我们的年轻人送走了吧?”
  “总算送走了!”医生答道。然后,他坐着转过身来问道:
  “你们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我的女人,今天下午有点感情冲动。你知道,女人味,一点小事都会叫她们难过!尤其是我家里那一口子!若是你要怪她们,那就不对了,因为她们的脑神经组织,本来就比我们的脆弱。”
  “可怜的莱昂!”夏尔说道,“他到了巴黎怎么打发日子呢?……他会过得惯吗?”
  包法利夫人叹了一口气。
  “得了!”药剂师咂咂舌头说,“饭店老板会做好的给他吃!还有化妆舞会!喝香槟酒!我敢保证,日子过得快活着呢!”
  “我不相信他会胡来,”包法利反驳道。
  “我也不相信!”奥默先生赶紧接着说,“虽然他恐怕不得不跟别人一样胡来,否则人家就会说他是伪君子。唉!你不知道这些轻浮的学生在拉丁区和女戏子过的是什么生活!再说,他们在巴黎还很吃得开。只要他们有一点寻欢作乐的本事,上流社会就会接待他们,甚至圣·日耳曼市郊的贵妇人还会爱上他们呢,这就给他们提供了攀龙附凤的机会。”
  “不过,”医生说,“我担心他在那里……”
  “你说得对,”药剂师打断他说。“这是事情的-阴-暗面!那就不得不老是用手捏紧钱包。假如说,你在公园里碰到一个人,穿得讲究,甚至挂了勋章,你会以为他是个外交官;他走过来,和你闲谈,讨你好,请你吸烟,帮你捡帽子。然后关系更密切了;他带你上咖啡馆,请你去乡间别墅,等你半醉时,让你结识各色*人等。其实,大部分时间只是要抢你的钱,或者拉你下水干坏事。”
  “不错,”夏尔答道,“但我更怕他们生病,比如说,伤寒就老是拿外省学生开刀。”
  艾玛发抖了。
  “这是饮食失调的缘故,”药剂师接着说,“还有过分节省造成的紊乱。再说,巴黎的水,你知道!饭馆的菜,样样都加香料,结果吃得你发烧,随便怎么说也比不上一锅牛肉汤。我呢,我总是喜欢实惠的菜,也对健康更有益!因此,我在卢昂念药剂学的时候,就住在寄宿学校里,和老师一起吃。”
  他就这样高谈阔论,谈个人的好恶,一直谈到朱斯坦来找他回去配制蛋黄甜奶。
  “没有一点休息!”他喊道,“总是锁着!不能出来一分钟!得像牛马一样流血流汗!多苦的命!”
  然后,等他走到门口。“忘了问你,”他说,“你听到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
  “非常可能,”奥默接着竖起眉毛,认真地说,“下塞纳区的农业展览会今年要在荣镇一修道院举办。消息至少是传开了。今天早上,报上还提过。这对本区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下次再谈吧。我看得见,不用点灯了,朱斯坦有提灯。”
  ------------------
或许您还会喜欢:
基督山伯爵
作者:佚名
章节:130 人气:2
摘要:大仲马(1802-1870),法国十九世纪积极浪漫主义作家,杰出的通俗小说家。其祖父是侯爵德·拉·巴那特里,与黑奴结合生下其父,名亚历山大,受洗时用母姓仲马。大仲马三岁时父亲病故,二十岁只身闯荡巴黎,曾当过公爵的书记员、国民自卫军指挥官。拿破仑三世发动政变,他因为拥护共和而流亡。大仲马终生信守共和政见,一贯反对君主专政,憎恨复辟王朝,不满七月王朝,反对第二帝国。 [点击阅读]
好兵帅克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2
摘要:雅·哈谢克(1883~1923),捷克作家,有“捷克散文之父”之称。哈谢克是一个唐·吉诃德式的人物,单枪匹马向资产阶级社会挑战,同时,他又酗酒及至不能自拔。他一生写了上千篇短篇小说和小品,还写过剧本,大多是讽刺小说。哈谢克生于布拉格一穷苦教员家庭,13岁时父亲病故,上中学时因参加反对奥匈帝国的示威游行,多次遭拘留和逮捕。 [点击阅读]
小城风云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2
摘要:基思-兰德里在前线服役二十五年之后踏上了归途,他驾驶着他的萨伯900型轿车①,从宾夕法尼亚大街转入宪法大街一直往西,沿着草地广场②朝弗吉尼亚方向行驶,开过了波托马克河上的罗斯福大桥。他从汽车的后视镜中瞥见了林肯纪念堂,向它挥了挥手,然后顺着66号国道继续往西开,离开了首都华盛顿。 [点击阅读]
情书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下雪了,就在藤井先生结束致词的一刻。"就此,多谢大家的到来。我肯定,阿树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渡边博子参加了藤井树逝世三周年的纪念仪式。藤井树的父亲正站在墓碑前讲及他儿子生前的点滴。博子?如果阿树多留一点时间便好了。三年前的事就像在眼前。当时,她跟阿树正准备结婚。就在婚期之前,阿树参加了一个攀山探险旅程。山中,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迫使探险队改行一条少人使用的路。 [点击阅读]
无影灯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2
摘要:第一章01“今晚值班不是小桥医师吗?”做完晚上7点的测体温、查房,返回护士值班室的宇野薰一边看着墙上贴着的医师值班表一边问。“那上面写着的倒是小桥医师,可是,听说今晚换人了。”正在桌上装订住院患者病历卡片的志村伦子对阿薰的问话头也没抬地回答说。“换人了,换的是谁?”“好像是直江医师。 [点击阅读]
末代教父
作者:佚名
章节:25 人气:2
摘要:与圣迪奥家族的那场决战过了一年之后,就在棕榈主日①那一天,唐-多米尼科-克莱里库齐奥为自家的两个婴儿举行洗礼仪式,并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项决定。他邀请了美国最显赫的家族头目,还有拉斯维加斯华厦大酒店的业主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以及在美国开创了庞大的毒品企业的戴维-雷德费洛。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他的合伙人。①棕榈主日:指复活节前的礼拜日。 [点击阅读]
道德情操论
作者:佚名
章节:58 人气:2
摘要:自从很久以前即1759年初《道德情操论》第一版问世以来,我想到了其中可作的一些修改,以及有关该学说的种种很好的说明。但是,我一生中的种种偶然事件必然使我全神贯注于各种工作,直到现在都妨碍我常想以小心谨慎和专心致志的态度进行的修订这一著作的工作。读者将在这一新版中,在第一卷第三篇的最末一章中,以及在第三卷第四篇的第一章中,看到我已作出的主要改动。第六卷,正如它在新版中呈现的那样,完全是新写的。 [点击阅读]
反物质飞船
作者:佚名
章节:21 人气:2
摘要:CT是一种反物质,它也可以说成是物质的一种倒转的体现形式。对于地球来讲,CT是陌生的,但在太空中却存在着许多由它构成的流星、慧星和小行星。CT原子由带负电的原子核和带正电的电子组成。这是一种肉眼不能看见的差别,但也是一种致命的差别。CT物质看起来与普通的物质别无二致——只要二者不碰触到一起。一旦碰触发生,两种物质正好相反的电荷互相抵销,相反的粒子发生爆炸,释放出巨大的能量。 [点击阅读]
司汤达中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我出生在罗马一个显贵门第。我三岁时,父亲不幸去世、母亲尚年轻,立意改嫁,托一个无子女叔父照管我的学习。他高兴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收留了我,因为他想利用他的监护人身份,决定把他收养的孤儿,培育成一个忠于神甫的信徒。对于狄法洛将军的历史,知道的人太多了,这里就用不着我赘述。将军死后,神甫们看到法国军队威胁着这个宗教之国,便开始放出风,说有人看到基督和圣母木头塑像睁开了眼睛。 [点击阅读]
地狱
作者:佚名
章节:110 人气:2
摘要:致中国的合作者、读者和书迷们:对于今年不能亲至中国一事,我深感遗憾,因此想借这封短信向你们所有人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有了你们,才有我所谓的成功。谢谢你们为我的作品中文版所付出的时间与努力,你们的厚爱尤其让我感动。我希望能在不久的将来拜访你们美丽的国家,亲口表达我的谢意。谨致最诚挚的祝愿。 [点击阅读]
大江健三郎口述自传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2
摘要:铁凝喜爱一个作家的作品,是不能不读他的自传的。每当我读过那些大家的自传后,就如同跟随着他们的人生重新跋涉了一遍,接着很可能再去重读他们的小说或诗。于是一种崭新的享受开始了,在这崭新阅读的途中,总会有新的美景突现,遥远而又亲近,陌生而又熟稔——是因为你了解并理解着他们作品之外的奇异人生所致吧。读许金龙先生最新译作《大江健三郎口述自传》,即是这样的心情。 [点击阅读]
契诃夫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44 人气:2
摘要:我的同事希腊文教师别里科夫两个月前才在我们城里去世。您一定听说过他。他也真怪,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带着雨伞,而且一定穿着暖和的棉大衣。他总是把雨伞装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个灰色的鹿皮套子里;就连那削铅笔的小刀也是装在一个小套子里的。他的脸也好像蒙着套子,因为他老是把它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他戴黑眼镜穿羊毛衫,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他一坐上马车,总要叫马车夫支起车篷。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