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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行 - 《白夜行》txt——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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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1
  约好碰面的咖啡馆朝向银座中央大道。正值下午五点四十七分,刚下班的男女与购物者熙来攘往,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满足的表情。也许泡沫经济破灭的影响还没有波及一般市井小民,今枝有这种感觉。
  一对年轻男女走在他前面,顶多才二十岁,男子身上穿的夏季西装大概是阿玛尼的,刚才今枝亲眼看到他们从停在路边的宝马下车,那辆车想必是景气好的时候买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开高级进口车的时代最好赶快过去,他暗忖。
  爬楼梯经过店里一楼的蛋糕房时,手表指着五点五十分,已经比他预定的时间晚了。比约定时间早到十五至三十分钟是他的信条,同时也是一种在心理上占上风的技巧。只不过,对今天要见的人无需这种心机。
  他飞快扫视一下咖啡馆,筱冢一成还没有来。今枝在一个可以俯瞰中央大道的靠窗位子坐下。店内大约坐满了五成。一个东南亚裔轮廓的服务生走了过来。人工费因泡沫景气高涨之际,雇用外籍劳工的经营者增加了。或许这家店也是这样存活下来
  的,这样总比雇用一些工作态度不可一世的日本年轻人好多了。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点了咖啡。
  叼上一根万宝路,点了火,他往马路上看去。这几分钟人似乎更多了。据说各行各业都削减了交际费,但他怀疑那是否只是一小部分。或者,这是蜡烛将熄前最后的光辉?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锁定一个男子。那人手上拿着米色西装,大步前行。
  时间是五点五十五分。今枝再度见识到,一流的人果然准时。
  几乎在肤色黝黑的服务生端咖啡上桌的同一时间,筱冢一成举起手打了招呼,向桌边走来。筱冢一边就座,一边点了冰咖啡。“真热!”筱冢以手掌代替扇子在脸旁扇动。
  “是啊。”
  “今枝先生的工作也有中元扫墓之类的假期吗?”
  “没有。”今枝笑着说,“因为没有工作的时候就等于是放假了。更何况,中元扫墓可说是进行某一类调查的好时机。”
  “你是指……”
  “外遇。”说着,今枝点点头,“例如,我会向委托调查丈夫外遇的太太这样建议:请向你先生说,中元节无论如何都想回一趟娘家。如果先生面有难色,那就说,要是他不方便,你就自己回去。”
  “这样,如果男方在外面有女人……”
  “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做太太的在娘家坐立难安时,我就把她丈夫和情人开车出去兜风、过夜的情况拍下来。”
  “真有这种事?”
  “发生过好几次,男方上当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筱冢无声地笑了,似乎多少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他走进咖啡馆时,表情有点僵硬。服务生把冰咖啡送上来。筱冢没有用吸管,也没加糖或奶精,便大口喝了起来。
  “查到什么了?”筱冢说。他大概一开始就巴不得赶紧提问。
  “进行了很多调查,不过调查报告也许不是你想看到的。”
  “可以先让我看看吗?”
  “好。”
  今枝从公文包皮里取出档案夹,放在筱冢面前。筱冢立刻翻开。
  今枝喝着咖啡,观察委托人的反应。对于调查唐泽雪穗的身世、经历和目前情况这几项,他有把握已全数完成。
  筱冢抬起头来。“我不知道她的生身母亲是自杀身亡的。”
  “请看仔细,上面并没有写自杀。只说可能是,但并未发现关键性证据。”
  “可凭她们当时的处境,自杀不足为奇。”
  “的确。”
  “真让人意外。”筱冢立刻又补上一句,“不,也不见得。”
  “怎么?”
  “她虽然有一种出身和教养都宛如千金大小姐的气质,只是偶尔显露出来的表情和动作,该怎么说呢……”
  “看得出出身不好?”今枝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不至于。只是有时候觉得她在优雅之外,总有一种随时全神戒备、严密防范的感觉。今枝先生,你养过猫吗?”
  “没有。”今枝摇摇头。
  “我小时候养过好几只,全是捡来的,不是那种有血统证明的猫。我自认为是以同样的方式来饲养,但猫对人的态度,却因为它们被捡回来的时期不同而有很大区别。如果捡回来的是小猫,从懂事起就待在家里,在人的庇护下生活,对人不会太有戒心,自会天真无邪,喜欢撒娇。但是,如果大二点才捡回来,猫虽然也会跟你亲近,却不会百分之百解除戒心。看得出来,它们好像对自己说:既然有人喂我,那就暂时跟他一起住,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你是说,唐泽雪穗小姐也有同样的感觉?”
  “要是知道别人用野猫来比喻她,她一定会气得发疯。”筱冢的嘴角露出笑容。
  “可是,”今枝回想起唐泽雪穗那双令人联想到猫眼的锐利眼睛,说,“有时这种特色反而是一种魅力。”
  “一点不错,所以女人实在可怕。”
  “我有同感。”今枝喝了一口水,“股票交易的部分你看到了吗?”
  “看了一下,真亏你找得到证券公司的承办营业员。”
  “因为高宫先生那里还留有一点资料,我就是从那里找出来的。”
  “高宫那里……”筱冢的脸色微微一暗,那是种种忧虑在脑里交织闪过的表情,“这次调查,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单刀直入。我说受希望迎娶唐泽雪穗小姐的男方家人委托进行调查。这样不太好吗?”
  “不,很好。万一真要结婚,他迟早会知道。他作何反应?”
  “他说,但愿她能够找到好人家。”
  “你没有告诉他是我亲戚?”
  “没有,但是他似乎隐约察觉到是你委托的。这也难怪,虽然我与高宫先生只有几面之缘,但如果说正好有个不相干的人委托我调查唐泽雪穗,也未免太巧了。”
  “也对。我最好找个机会主动告诉他。”筱冢自言自语,视线再度落在档案夹上,“根据这份报告,她似乎靠股票赚了不少。”
  “是啊。可惜负责承办她业务的营业员今年春天结婚离职了,所以得到的资料完全出自营业员的记忆。”今枝想,如果不是已经离职,她应该也不肯透露客户的秘密。
  “我听说一直到去年,即使是普通外行散户也赚了不少,可上面写她投资了两千万元买理卡德的股票,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承办的女营业员说她印象非常深刻。”
  理卡德株式会社本是半导体制造商,大约两年前,该公司宣布开发出氟氯碳化物替代品。自从一九八七年九月联合国通过限用氟氯碳化物的规定后,国内外的开发竞争便日益激烈,最后,理卡德脱颖而出。一九八九年五月,“赫尔辛基宣言”决议于二十世纪末全面停用氟氯碳化物,此后理卡德的股票便一路飚红。
  令营业员诧异的,是唐泽雪穗购买股票时,理卡德的研发状况尚未对外公开,甚至业界对理卡德进行哪方面研究都一无所知。国内数一数二的氟氯碳化物厂商太平洋玻璃,数名长期从事氟氯碳化物开发的技术人员被挖走一事,也是在宣布研发替代
  品的记者会结束后才曝光。
  “其他还有很多类似例子。虽然不知道唐泽小姐基于什么根据,但凡是她买进股票的公司,不久都会有惊人表现。营业员说,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她有内线?”筱冢放低音量说。
  “营业员似乎也这么怀疑。她说,唐泽小姐的先生好像是在某家制造商工作,或许是通过什么特殊渠道得知其他公司的状
  况。但她并没有询问唐泽小姐本人。”
  “我记得高宫是在……”
  “东西电装株式会社的专利部。那个部门的确得以掌握其他企业的技术,但仅限于已公开的。不可能得到关于未公开、而且还在开发中的技术的消息。”
  “看来只能说她在股票方面的直觉很准了。”
  “的确很准。那位营业员说,她抛售股票的时机也抓得很准。在股票还有些微涨势的阶段,她就很干脆地切换到下一个目
  标。营业员说,一般外行的散户很难做到这一点。不过,光靠直觉是玩不了股票的。”
  “她背后有鬼……你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但有这种感觉。”今枝微微耸了耸肩,“这就真的是我的直觉了。”
  筱冢微微偏着头,视线再度转向档案夹,“还有一点让我感到不解。”
  “什么?”
  “这份报告说,一直到去年,她都频繁地买卖股票,现在也没有收手的样子。”
  “是啊。大概是因为店里很忙,暂时没法专心在这方面。不过,她手上好像还持有好几支强势股票。”
  筱冢沉吟了一会儿。“奇怪。”
  “啊?报告有什么错误吗?”
  “不,不是。只是跟高宫说的有点不同。”
  “他怎么说?”
  “我知道他们离婚前,雪穗小姐就已经开始玩股票了。但我听说,后来因为她忽略了家事,便自己决定全卖掉了。”
  “卖掉了?全部?高宫先生确认过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没有。”
  “就那个营业员所说,唐泽雪穗小姐从未离开过股市。”
  “看来是这样。”筱冢不快地抿紧嘴唇。
  “我们大致明白了她的资金运用。只是,最重要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你是说,本金来自哪里?”
  “正是。因为没有具体数据,要正确追溯很难,但以营业员的记忆来推测,她应该从一开始就有一笔不小的资金。而且,绝不只是主妇的私房钱。”
  “有几百万元?”
  “可能不止。”
  筱冢双手抱胸,低声道:“高宫也说摸不清她有多少资金。”
  “你说过,她的养母唐泽礼子并没有多大的资产。至少,要动用几百万元并不容易。”
  “这一点你可以设法调查吗?”
  “我也准备这么做。可以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吗?”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这份档案可以给我吗?”
  “请便,我手边有副本。”
  筱冢带着一个薄薄的硬皮公文包皮,他收起报告。
  “这个还你。”今枝从公文包皮中拿出一个纸包皮。一打开,里面是只手表,他把手表放在桌上。“上次向你借的。衣服已经请快递送了,应该这两天就会到。”
  “手表也一起快递就行啊。”
  “那怎么行?万一出了什么事,快递公司可不赔。听说这是卡地亚的限量表。”
  “是吗?别人送的。”筱冢朝手表瞄了一眼,放进西装外套的内袋。
  “是她说的,唐泽雪穗小姐。”
  “哦。”筱冢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下,才说,“既然她做那一行,对这些东西应该很清楚。”
  “我想原因不止如此。”今枝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意思?”
  今枝稍微把身体前移,双手在桌上交扣。“筱冢先生,你说唐泽雪穗小姐对于令堂兄的求婚一直不肯给予正面答复?”
  “是,有什么不对?”
  “对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想到一个原因。”
  “是什么?请务必告诉我。”
  “我想,”今枝注视着筱冢的眼睛说,“她心中可能另有其人。”
  笑容顿时从筱冢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学者般的冷静。点了好几次头后,他才开口:“这一点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虽然只是胡乱猜测。听你的口气,对于那个人是谁已有头绪了?”
  “嗯,”今枝点点头,“不错。”
  “谁?我认识吗?啊,若是不方便,不说也罢。”
  “我没关系,方不方便是在于你。”今枝喝干杯里的水,直视筱冢,“就是你。”
  “什么?”
  “我想她真正喜欢的不是令堂兄,而是你。”
  筱冢像是听到什么胡言乱语般皱起眉头,肩膀抖动了一下,轻声笑了,还轻轻摇了摇头。“别开玩笑。”
  “虽然不能跟你比,但我也很忙,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笑话上。”
  今枝的语气令筱冢也严肃起来。其实,他应该也不是真以为侦探突然开起这种不识相的玩笑。只是太过突兀,他不知如何反应。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筱冢问道。
  “如果我说是直觉,你会笑吗?”
  “笑倒不会,但也不信,只是姑且一听。”
  “我想也是。”
  “真是你的直觉吗?”
  “不,我有根据。一个就是那只表,唐泽雪穗小姐很清楚地记得手表的主人。你戴这只表的时间短得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但她只看了一眼便至今不忘。这难道不是因为对表的主人怀有特别的感情?”
  “所以我说,这是她的职业使然啊。”
  “你在她面前戴这只表的时候,她应该还不是精品店的老板。”
  “这个……”说完两个字,筱冢没有再接下去。
  “还有,我去精品店时,被问到介绍人,我便回答筱冢先生,她首先就说出你的名字。照理说,她应该会提到令堂兄筱冢康晴才对吧?因为康晴先生年纪比你大,在公司里的职位也比你高,而且最近经常造访那家店。”
  “只是巧合吧,她应该是不好意思,才没提起康晴的名字。别忘了,我堂兄是向她求婚的人哪。”
  “她可不是那种类型的女子,她做生意很精明。请问你到她店里去过几次?”
  “两次……吧?”
  “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今枝的问题让筱冢陷入沉默。今枝又问:“超过一年了吧?”筱冢微微点头。
  “现在在她店里提到筱冢先生,应该是大主顾筱冢康晴先生才对。如果她对你没有特殊感情,在那种场合不可能会提起你的名字。”
  “这实在太……”筱冢苦笑。
  今枝也笑了。“太牵强?”
  “我是这么认为。”
  今枝伸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背往后靠,忽又叹了口气,再度像刚才那样挺起上身。“你说过,你和唐泽小姐是大学时代认识的?”
  “是,因为社交舞社的关系。”
  “请你回想当时的情况,有没有令人起疑的地方?也就是可以解释为她对你有好感的细节。”
  提起社交舞社的话题,筱冢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还是去找她了?”他眨了眨眼才说,“川岛江利子。”

  “去了。但你不必担心,我完全没有提起你,没有丝毫令人起疑的举止。”
  筱冢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她好吗?”
  “很好。两年前结婚了,对方是电气工程公司的总务人员。据说是相亲结婚的。”
  “那就好。”筱冢微一颔首,然后抬起头来,“她说了什么?”
  “高宫先生可能不是唐泽雪穗最中意的人——这是川岛小姐的看法。换句话说,她心中另有其人。”
  “那个人就是我?真是太可笑了。”筱冢笑着在面前挥动手掌。
  “但是,”今枝说,“川岛小姐似乎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可能?”筱冢的笑容登时消失了,“她这么说的?”
  “不,是我根据她的样子感觉到的。”
  “光凭感觉来判断是很危险的。”
  “这我知道,所以并没有写在报告里。但我确信是如此。”
  高宫不是唐泽雪穗最中意的人——今枝还记得川岛江利子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很显然,她感到无比后悔,有所畏惧。今枝与她面对面,发现了她畏惧的原因。她害怕的是“那么,唐泽雪穗最爱的人是谁”这个问题。想到这里,好几片拼图似乎组
  合起来了。
  筱冢呼出一口气,抓住玻璃杯,一口气喝掉一半。冰块在杯中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想不出任何迹象。她从没向我告白过,生日或圣诞节也没送过我礼物。勉强算得上的,就只有情人节的巧克力吧。可全体男社员人人有份。”
  “也许只有你的巧克力里有特别的含意。”
  “没有,绝对没有。”筱冢摇头。
  今枝伸出手指探进烟盒,还剩最后一根。他衔起烟,点燃,用左手捏扁空盒。“还有一点,我也没有写进报告。她初中时代发生的事情当中,有一件让我特别注意。”
  “什么?”
  “强暴案。不对,有没有发生强暴并不确定。”
  今枝把雪穗同年级的学生遇袭,由雪穗与川岛江利子发现,被害人原本对雪穗怀有敌意等事一一说来。筱冢的表情不出所料地微微僵住了。“这件案子有什么疑点?”他问,声音也生硬起来。
  “你不认为很像吗,和你大学时代经历的那件事?”
  “像又怎样?”筱冢的语气明显表现出不快。
  “那个案子最后让唐泽雪穗成功地怀柔了她的对手。学会这招后,为赶走情敌,她让同样的戏码上演——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筱冢盯着今枝,他的眼神可以用恶狠狠来形容。“这种事就算是假想,也不怎么令人愉快。川岛小姐可是她的好友!”
  “川岛小姐是这么认为,但唐泽雪穗究竟是否也这么想,就不得而知了。我甚至怀疑初中时代的那件事也是她设计的。这样想,一切就都解释得通——”
  筱冢张开右手手掌阻止今枝:“别再说了,我只想要证据。”
  今枝点点头:“知道了。”
  “我等你下一份报告。”
  筱冢站起来,要拿放在桌边的账单,今枝却抢先一步按住。“如果我发现了证据,能够证明刚才所言不是假想,而是事实,你有勇气告诉令堂兄吗?”
  筱冢用另一只手推开今枝的手,拿起账单。这一连串动作十分缓慢。“当然,如果是事实。”
  “我明白。”
  “我等着你下一份报告,查有实据的报告。”筱冢拿着账单迈开脚步。
  2
  菅原绘里打来电话,是在今枝与筱冢在银座碰面两天后的晚上。今枝因为另一份委托,在涩谷监视一家宾馆直到晚上十一点多,回到家里已超过十二点。他脱去衣服,正想冲个澡,电话响了。
  绘里说,有点不对劲,才打电话过来。听她的语气,并不是开玩笑。
  “电话录音里有好几个无声来电,害我心里发毛。不是今枝先生打的吧?”
  “我对打那种电话没兴趣,会不会是居酒屋哪个花钱捧你场的客人?”
  “才没有那样的人呢,而且,我从不把电话号码告诉客人。”
  “号码随便就查得到。”例如打开信箱,偷看电信局寄来的电话账单,今枝不禁想起自己惯用的手段。那只会让绘里更害怕,他便没有说。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觉得奇怪。”
  “什么事?”
  “可能是我太多心了。”绘里放低音量说,“我总觉得好像有人进过我房间。”
  “什么?”
  “刚才我下班回来,一开门就有这种感觉,就是奇怪。”
  “有什么具体的异常情况?”
  “嗯。首先,凉鞋倒了。”
  “哦?”
  “一双跟很高的凉鞋,我放在玄关,有一只倒了。我最讨厌鞋子倒了,不管多急着出门,都一定会把鞋子放好。”
  “它却倒了?”
  “嗯,电话也是。”
  “怎么?”
  “放的角度变了。我习惯斜斜地摆在架子上,这样我坐着左手就可以拿到听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电话和架子是平行的。”
  “不是你自己弄的?”
  “不是,我不记得这样放过。”
  今枝脑海里立刻浮出一个想法,但他没有告诉绘里,只说:“知道了。绘里,你听清楚,我现在就过去,可以吗?”
  “今枝先生要过来?呃……可以。”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变成大色狼。另外,在我到之前,千万不要用电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到了再解释。我会敲门,但你一定要确认是我才开门,明白吗?”
  “嗯,好的。”绘里回答,声音显得比刚通上电话时更加不安。
  今枝一挂掉电话就穿上衣服,迅速将几样工具放进运动背包皮,穿上运动鞋,走出房间。外面下着小雨。一时间他想回去拿伞,但随即决定跑过去,从这里到绘里的公寓只有几百米。
  公寓所在的巷子位于公交车行经的大路后面,对着收费停车场,外墙已经有了裂缝。今枝跑上公寓的户外梯,敲了二。五室的门。门开了,露出绘里担忧的脸。
  “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
  “我也不知道,但愿只是你神经过敏。”
  “才不是。”绘里摇摇头,“挂掉电话后,我心里更毛了,觉得这里简直不像我住的地方。”
  这的确是神经过敏。尽管这么想,今枝却默默点头,定进玄关。
  玄关摆着三双鞋:一双运动鞋,一双便鞋,一双凉鞋。凉鞋的跟果然很高。这种高度,稍微一碰就会倒。
  今枝脱鞋进屋。绘里的住处是套房,只有一个小小的流理台,没有厨房和客厅。即使如此,她还是在中间挂上布帘,免得整个房间在门口就一览无余。布帘后面摆了床、电视和桌子,老旧的空调可能是她搬进来时就有,噪音虽大,吹出来的好歹是
  冷风。
  “电话呢?”
  “那里。”绘里指着床铺旁边。那里有个小架子,架子上方几乎呈正方形,上面放着一部白色电话。不是最近流行的无线电话,想来是因为这个小房间用不着。
  今枝从背包皮里取出一个黑色四方形装置,上面装了天线,表面上有好几个小小的马表和开关类的东西。

  “那是什么?无线电?”绘里问。
  “不,一个小玩具。”今枝打开电源,接着转动调整频率的旋钮。不久,马表在一百兆赫附近出现了变化,显示感应的灯开始闪烁。他保持这种状态,有时靠近电话,有时拿远些,马表的反应始终没变。
  今枝关掉装置的开关,拿起电话查看底部,然后从背包皮中取出一组螺丝起子。他拿起十字起子,拧开卡住电话外壳的十字
  螺丝。果然不出所料,松开螺丝并不费力,因为有人拆过了。
  “你在做什么?要把电话弄坏?”
  “是修理。”
  “咦?”
  取下所有螺丝后,今枝小心地拆下电话底座,露出电子零件罗列的底盘。他立刻注意到一个用胶带固定的小盒子,便伸出手指夹出。
  “那是什么?拿掉没关系吗?”
  今枝没有回答,用螺丝起子撬开盒盖,里面有纽扣式汞电池。他挖出电池。
  “好,这样就没事了。”
  “那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啊!”绘里吵闹着。
  “没什么大不了,是窃听器。”今枝边说边把电话外壳复原。
  “什么!”绘里大惊失色,拿起拆下的盒子,“不得了了!干吗在我房间装窃听器?”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不是被什么男人纠缠上了?”
  “我都说没有了。”
  今枝再度打开窃听装置侦测器的开关,一边改变频率,一边在室内走动。这次马表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没有慎重到装两三道。”今枝关掉开关,把侦测器和整组螺丝起子收进背包皮。
  “你怎么知道有人装了窃听器?”
  “先给我来点喝的,跑来跑去的,真热。”
  “啊,好好好。”
  绘里从约半人高的小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一罐放在桌上,一罐拉开拉环。今枝盘腿坐下,喝了一口。放松的同时,汗水也从全身上下冒了出来。“简单地说,就是来自经验的直觉。”他说,“发现有人进屋的迹象,电话被动过,这么一来,怀疑
  有人对电话动过手脚不是很合理吗?”
  “啊,对,还挺简单的嘛。”
  “听你这么说,倒是很想告诉你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算了。”他又喝了一口啤酒,用手背擦擦嘴角,“你真不知道什么可疑人物?”
  “不知道,完全没有。”绘里坐在床上,用力点头。
  “这么说,目标果然是……我了。”
  “目标是今枝先生?怎么说?”
  “你不是说电话留言里有很多无声电话吗?你觉得很不放心,打电话给我。但是,这可能中了计。也就是说,窃听者的目的是要你打电话。发现留言里有无声电话,会先问可能打来的人,这是人之常情。”
  “要我打电话干吗?”
  “好掌握你的人际关系。像是你的好朋友是谁,万一有事的时候,你会依靠谁。”
  “知道这些半点好处都没有啊,想知道,直接来问我不就得了,根本不必装什么窃听器。”
  “他想知道,却不想被你发现。好了,把我们刚才说过的话整理一下:窃听者想知道某个人的名字和身份,但只有你这条线索。窃听者大概只知道那个人和你很亲近。”今枝把啤酒喝光,压扁空罐,“对此你想到什么?”
  绘里左手拿着啤酒罐,低头啃着右手拇指的指甲。“上次那家南青山的精品店?”
  “聪明。”今枝点点头,“那时你在店里留下了联系方式,我却什么都没留。想知道我是谁,只能从你身上下手。”
  “这么说,是那家店的人想调查今枝先生?为什么?”
  “原因很多。”今枝意味深长地笑了,“大人的事。”
  手表那件事,今枝一直无法释怀。唐泽雪穗显然看穿了那只表是筱冢的。有人不惜去借贵重的手表配戴也要到她店里来,她自会疑心这个人乃是何方神圣,于是雇用他的同行,从菅原绘里这条线索展开调查——这极有可能。
  今枝回想刚才在电话里与绘里的对答。她称他为“今枝先生”。装了窃听器的人迟早会查出,这户公寓附近有一家侦探社由一个名叫今枝直巳的人经营。
  “可我没有写正确的住址啊。明明假扮有钱人家的小姐,住址却是山本公寓,不就露出马脚了吗?而且我连电话号码也故意写错。”
  “真的?”
  “是啊,人家好歹也能当侦探的助手,多少会动脑的。”
  今枝回想起在唐泽雪穗精品店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哪里有陷阱?
  “那天你带钱包皮了吗?”今枝问。
  “带了。”
  “放在包皮里?”
  “嗯。”
  “那时你不停地换衣服,其间你把包皮放在哪里?”
  “嗯……我想应该是更衣室。”
  “一直放在那里?”
  “嗯。”绘里点头回答,表情变得有点不安。
  “那个钱包皮给我看一下。”今枝伸出左手。
  “啊?里面又没有多少钱。”
  “钱不重要,我要看的是钱以外的东西。”
  绘里打开挂在床铺一角的侧背式包皮,拿出一个黑色钱包皮,形状细细长长的,上面有古琦的标志。
  “你也有高档货嘛。”
  “店长送的。”
  “那个小胡子店长?”
  “嗯。”
  “哦,真是大头啊。”今枝打开钱包皮,查看其中的卡片。驾照和百货公司、美容院的卡放在一起。他抽出驾照,上面的住
  址写的是这里。
  “咦!你是说,她们偷看我的东西?”绘里很惊讶。
  “也许,几率在百分之六十以上。”
  “真过分!平常人会做这种事吗?那是什么意思?她们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们?”
  “没错。”从看到手表的那一刻起,唐泽雪穗便起疑了,暗中查看别人的钱包皮对她而言也许不算什么。今枝脑海里浮现出那双猫眼。
  “可既然这样,我们离开那家店前,她们干吗要我留姓名住址啊?还说什么要寄邀请函给我。”
  “大概是为了确认。”
  “什么?”
  “确认你会不会写下真实的姓名住址,结果没有。”
  绘里很过意不去地点点头。“我故意把区码写错。”
  “这样她就确定我们不是去买衣服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做那种小动作。”
  “没关系,反正我们早就被怀疑了。”今枝站起来,拿起背包皮,“要小心门户,我想你也知道,在行家手里,这种公寓的锁有跟没有一样。你在房间里时,一定要记得扣上链条。”
  “嗯,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今枝把脚伸进运动鞋。
  “今枝先生,你不会有事吧?会不会有人来要你的命?”
  绘里的话让今枝笑出了声。“说得跟007一样。不用担心,顶多是一脸凶相的打手来找我。”
  “啊!”绘里的脸沉了下来。
  “我走了,晚安。门要锁好啊。”今枝走出房间,带上门。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确信听到上锁和扣链条的声音后,才迈开脚步。
  嘿,会有什么样的人找上门来呢?今枝抬头仰望天空,小雨仍下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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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南北战争时期,美国马里兰州中部的巴尔的摩城成立了一个很有势力的新俱乐部。我们知道,当时在这些以造船、经商和机械制造为业的人们中间,军事才能是怎样蓬勃地发展起来的。许多普普通通的商人,也没有受到西点军校的训练,就跨出他们的柜台,摇身一变,当上了尉官、校官,甚至将军,过了不久,他们在“作战技术”上就和旧大陆的那些同行不相上下,同时也和他们一样,仗着大量的炮弹、金钱和生命,打了几次胜仗。 [点击阅读]
他们来到巴格达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0
摘要:一克罗斯毕上尉从银行里走出来,好象刚刚兑换完支票,发现自己存折上的钱比估计的还要多一些,因此满面春风,喜气溢于形色。克罗斯毕上尉看上去很自鸣得意,他就是这样一种人。他五短身材,粗壮结实,脸色红润,蓄着很短的带军人风度的小胡子,走起路来有点摇晃,衣着稍许有点惹人注目。他爱听有趣的故事,人们都很喜欢他。他愉快乐观,普普通通,待人和善,尚未结婚,没有什么超凡拔群之处。在东方,象克罗斯毕这样的人很多。 [点击阅读]
他杀的疑惑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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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最早发现山桥启太郎死去的,是山桥的夫人佐代子。那天,山桥从早晨起就失去了踪影。其实,说“从早晨起”还不正确。山桥离开自己家的时候,是前一天晚上9点以后。他从公司下班回家,吃了晚饭以后,说有一些东西要写,便去了附近当作工作室的公寓里。山桥在学生时代起就喜欢写诗歌和小说,还亲自主恃着一份《同人》杂志,屡次在文艺类杂志的有奖征稿中人眩对他来说,写作几乎已经超越了纯兴趣的阶段。 [点击阅读]
以眨眼干杯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她有个大目的1以深蓝色的蓝宝石为中心,围绕镶嵌着一圈小小的钻石。把这些宝石连接到一起的,是灿灿发光的黄金。卖点在于其非凡的品质。项链、挂坠、耳环、再加上一对手镯,共计七千四百三十万日元。旁边是一条用红宝石、钻石和水晶组合而成的项链,二千八百万日元。耳环,一千万日元--双层玻璃的背后,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颗小小的石头,其价格甚至要超过一个大活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它们是那样地耀眼夺目。 [点击阅读]
伊利亚特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荷马史诗》是希腊最早的一部史诗,包括《伊里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分,相传是由盲诗人荷马所作,实际上它产生于民间口头文学。伊里亚特(ΙΛΙΑΣ,Ilias,Iliad,又译《伊利昂记》,今译《伊利亚特》。)是古希腊盲诗人荷马(Homer,800BC-600BC)的叙事诗史诗。是重要的古希腊文学作品,也是整个西方的经典之一。 [点击阅读]
伊豆的舞女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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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道路变得曲曲折折的,眼看着就要到天城山的山顶了,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阵雨已经把从密的杉树林笼罩成白花花的一片,以惊人的速度从山脚下向我追来.那年我二十岁,头戴高等学校的学生帽,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纹的上衣,围着裙子,肩上挂着书包.我独自旅行到伊豆来,已经是第四天了.在修善寺温泉住了一夜,在汤岛温泉住了两夜,然后穿着高齿的木屐登上了天城山. [点击阅读]
伦敦桥
作者:佚名
章节:124 人气:0
摘要:杰弗里。谢弗上校很喜欢他在萨尔瓦多的新生活。有人说这个巴西第三大城市非常迷人。这确实是个充满了欢乐的地方。他在瓜拉球巴海滩正对面租了一套豪华的六居室别墅。在这里,他每天喝着甘蔗甜酒和冰镇啤酒,间或去俱乐部打打网球。到了晚上,谢弗上校——这个绰号“鼬鼠”的变态杀手——就又操起了他的老本行,在这座老城阴暗狭窄、弯弯曲曲的街道上开始了狩猎。 [点击阅读]
伯特伦旅馆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27 人气:0
摘要:在西郊地区中心,有一些小巷子,除了经验丰富的出租车司机以外,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出租车司机们能胸有成竹地在里面游弋自如,然后得意洋洋地到达帕克巷、伯克利广场或南奥德利大巷。如果你从帕克大街拐上一条不知名的路,左右再拐几次弯,你就会发现自己到了一条安静的街道上,伯特伦旅馆就在你的右手边。伯特伦旅馆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战争期间,它左右两边的房屋全都毁于一旦,但它却毫无损伤。 [点击阅读]
低地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站台上,火车喷着蒸气,亲人们追着它跑过来。每一步,他们都高高扬起胳膊,挥舞。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车窗后。窗玻璃的下沿到他的腋下。他在胸前持着一束白色碎花,神情呆滞。一个年轻女人把一个脸色苍白的孩子从火车站拽出去。女人是个驼背。火车开进战争。我啪的一声关掉电视。父亲躺在房间正中的棺材里。房间四壁挂满照片,看不到墙。一张照片中,父亲扶着一把椅子,他只有椅子的一半高。他穿着长袍,弯腿站着,腿上满是肉褶子。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