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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BOOK2 - 《1Q84 BOOK2》中文版——第10章天吾 提议遭到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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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六点前,天吾和父亲道别。在出租车赶来之前,两人在窗边相对而坐,一句话也不说。天吾沉浸在散漫的思绪中,父亲则表情严肃,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窗外的风景。太阳已经西斜,天空的淡蓝,缓缓地向着更有深义的蓝色*推移。
  还有许多疑问。但不管问他什么,恐怕都不会有回应。只要看看父亲闭得紧紧的嘴唇便一目了然。父亲似乎下定决心,绝不再开口。
  所以天吾什么也不问了。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如果不解释就弄不懂,再怎么解释也弄不懂。
  非走不可的时刻到了,天吾开口说道:“你今天告诉了我好多事。
  虽然转弯抹角的不太好懂,但我想,你大概是以自己的方式说了实话。”
  天吾看看父亲的脸,但对方的表情毫无变化。
  他又说:“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你,只是我也知道,这些问题会给你带来痛苦。所以我只好根据你说出的话去推测别的。恐怕你不是我血脉相承的父亲。这就是我的推测。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情形,但大体上只能这么想。如果我想错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想法不对昵?”
  父亲不作回答。
  天吾继续说道:“如果这个推测猜中了,我会感到轻松些。但是,这并不是因为讨厌你。刚才我说过,是因为我没必要讨厌你了。我们好像没有血缘关系,你却把我当作儿子养大。在这件事上,我必须感谢你。很遗憾,我们作为父子相处得不太好,但那是另一个问题。”
  父亲还是一言不发,望着窗外的风景。就像一个哨兵,生怕看漏了远方山峦上升起的蛮族的狼烟。天吾试着朝父亲注视的方向看去,却看不见狼烟之类的东西。那里有的,只是浸染在苍茫暮色*中的松林。
  “我能为你做的事,非常抱歉,几乎一件也没有。除了为你祈祷,希望空白在你心中形成的过程不至于给你带来太多痛苦。以前,你肯定经历过足够的痛苦了。你大概曾经以你的方式,深深地爱过我母亲。
  我猜是这样。可是她却离你而去。对方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还是别的男人,我不知道。你好像不打算把内情告诉我。但不管怎样,她抛下你出走了,留下幼小的我。你养育我,说不定也有这样的算计:只要和我在一起,她也许就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但她最终没有回来。没有回你那儿,也没有回我这里。对你来说,这一定是很痛苦的事。就像始终住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城里。但不管怎样,你在那座小城里把我养大成*人了。就像填补空白一样。”
  父亲的表情没有变化。对方有没有理解自己的话,甚至有没有在听自己讲话,天吾都不知道。
  “我的推测说不定错了。对你我双方来说,错了也许更好。不过,这样去想,许多事情就在我心中安顿下来了。几个疑问暂时有了解释。”
  几只乌鸦成群结队,啼叫着从天空飞过。天吾看了看手表。已经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父亲身旁,把手放在他肩上。
  “再见,爸爸。过不了多久我还会再来。”
  抓着门把手,最后回头望去,只见一行清泪从父亲眼中流下,天吾一惊。日光灯从天花板上照下来,那行泪水闪烁着微弱的银光。父亲大概是用尽了所剩无几的感情的力量,流出那眼泪的。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滑下,落在膝上。天吾拉开房门,就这样走出房间,乘出租车赶往车站,坐上了驶来的列车。
  从馆山始发的上行特快列车,比来时更加拥挤和热闹。大半乘客是举家洗完海水浴回来的。望着他们,天吾想起了小学时代。像这样举家出游、远行,他一次也没有体验过。盂兰盆节和新年放假时,父亲什么事也不干,只是躺在家里睡觉。这种时候,这个男人简直像一台被扯掉了电源的肮脏电器。
  坐下后,天吾想继续阅读文库本,发现刚才把那本书忘在了父亲的病房。他叹息一声。转念一想,这样也许更好。就算现在有书读,只怕也读不进脑子里去。此外,和放在他的手头相比,《猫城》是个更适合放在父亲房间里的故事。
  窗外的风景,和来时顺序相反地移动着。依山势游走的暗淡寂寞的海岸线,不久变成了开阔的临海工业带。许多工厂夜间也继续开工。
  烟囱林立在夜晚的黑暗中,仿佛巨蛇吐出长长的芯子.喷吐着红色*火焰。重型卡车强力的前灯将路面照得一片雪亮。更远处的大海像一片泥泞,看上去黑黢黢的。
  回到家,是在十点前。信箱空空的。打开房门一看,家里显得比平日更空荡。存在于此的,仍是他今天早晨留下的空白。脱下来扔在地板上的衬衣,关了电源的文字处理机,残存着他压出的凹陷的转椅,散布在桌子上的橡皮屑。他喝了两玻璃杯的水,脱去衣服,钻进了被子。睡眠立即袭来,而且是近来没有的深深的睡眠。
  次日早晨,八点后醒来,天吾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新的人。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手脚的肌肉柔韧,等待着结实的刺激。倦意无影无踪。
  就像小时候新学期开始,那种翻开崭新的课本时的感觉。虽然还不理解内容,但那里面有新知识的预兆。他走进洗手间,刮了胡子,用毛巾将脸擦净,抹上须后水,再对着镜子重新审视自己的脸。然后他认定自己变成了一个新的人。
  昨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像发生在梦中。无法认为那是现实中的事。虽然一切都十分鲜明,但那轮廓中可以一点点地看出非现实之处。乘列车去了一趟“猫城”,又回来了。幸运的是和小说的主人公不同,自己成功地乘上了回来的列车。而且在那个小城的经历,似乎给这个叫天吾的人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固然,天吾身处的现实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他百般无奈地行走在充满了困扰和谜团的危险之地。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根本无法预见接下去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尽管如此,此刻他还是有种最终会渡过危难的感觉。
  这下我总算站到出发点上了,天吾想。虽然没有弄清关键的事实,但从父亲说的话、表现出的态度中,一个可能是自己出生真相的东西隐约露出了轮廓。那段长期以来苦恼与困扰着自己的“图像”,并非毫无意义的幻觉。他无法准确地弄清它在何种程度上反映了真实,但大概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信息,好也罢坏也罢,都是构成他人生基础的东西。弄清了这些,天吾感到如释重负。之后,才实实在在地觉出自己此前的负担是何等沉重。
  安稳得出奇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两个星期。像漫长的台风眼一般的两个星期。天吾暑假期间每周在补习学校上四天课,其余时间便用来写小说。没有一个人联系他。深绘里失踪事件有什么进展?《空气蛹》是否仍在畅销?天吾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世界就是世界,随它去吧。有事的话,对方肯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八月逝去,九月来临。每天都像这样,永远平安无事该多好。天吾一边泡着早晨的咖啡,一边不出声地想。如果说出声,谁知道会不会被某个尖耳朵的恶魔听到。所以他无声地祈祷平安能持续下去。但事与愿违才是人世的常态。他不希望的是什么,世界似乎反而了如指掌。
  这天上午十点过后,电话铃响了。让铃声响过七次后,天吾无奈地伸手拿起听筒。
  “我现在可以去你那里吗。”对方压低了嗓音问。据天吾所知,能问出这样不带问号的疑问句的人,世上只有一个。在声音的背景里,能听见广播声和汽车的排气声。
  “你现在在哪里?”天吾问。
  “在一个叫丸商的商店门口。”
  从他的住处到那家超市,连两百米都不到。她是从那里的公用电话打过来的。
  天吾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可是,你到我家来恐怕不好吧。我的住所说不定受到了监视,再说社会上都认定你失踪了。”
  “住所说不定受到了监视。”深绘里把天吾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
  “对。”天吾说,“我身边最近发生了许多怪事。我猜这些肯定和《空气蛹》有关。”
  “是那些生气的人。”
  “可能。他们好像在生你的气,顺便也有点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改写了《空气蛹》。”
  “我不在乎。”深绘里说。
  “你不在乎。”天吾把对方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这肯定是个会传染给别人的习惯。“不在乎什么?”
  “就算房子受到监视也不怕。”
  天吾一时无言以对。“但我也许在乎。”他终于说。
  “我们俩最好在一起。”深绘里说,“两个人齐心协力。”
  “索尼和雪儿。”天吾说,“最强的男女二重唱。”
  “最强的什么。”
  “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我到你那里去。”
  天吾正打算说话,另一端传来了挂断电话的声音。不管是谁,都在话才说到一半时,就自作主张地挂掉电话,简直就像拿砍刀斩断吊桥一样。
  十分钟后,深绘里来了。她双手抱着超市的塑料购物袋,身穿蓝条纹长袖衬衫和紧身蓝牛仔裤。衬衫是男式的,胡乱晾晒后也没有熨烫。肩上还挎着个帆布包皮皮。为了遮住面孔戴了一副大大的太阳镜,但很难说起到了伪装效果,反而会引人注目。
  “吃的东西应该多一点。”深绘里说,然后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放进了冰箱。她买来的,几乎全是已烹饪好的东西,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后就能吃。还有咸饼干和奶酪。苹果和番茄。还有罐头。
  “微波炉在哪里。”她环视一圈狭窄的厨房,问。
  “没有微波炉。”天吾回答。
  深绘里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并没有发表感想。她似乎想象不出没有微波炉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住在你这里。”深绘里像在通告一个客观事实。
  “住到什么时候?”天吾问。
  深绘里摇摇头。那意思是说不准。
  “你那个藏身处怎么了?”
  “有事发生时,我不想是一个人。”
  “会发生什么事吗?”
  深绘里没有回答。
  “我还是得再哕唆一句,这里不安全。”天吾说,“好像有些人盯上了我。还没弄清那是什么人。”
  “世上不存在安全的地方。”深绘里说。随后意味深长地眯起眼,手指轻轻地捏住耳垂。这个肢体语言表示什么意义,天吾不知道。恐怕不表示任何意义。
  “所以,在哪儿都一样。”天吾说。
  “世上不存在安全的地方。”深绘里重复道。
  “也许是这样。”天吾承认,“超过一定水平之后,危险的程度就没有什么差别了。不过先不管它,我马上就得去上班了。”
  “去补习学校上班。”
  “对。”
  “我待在这里。”深绘里说。
  “你待在这里。”天吾重复道,“这样更好。别出去,谁来敲门也不要吭声。电话铃响了也不要接。”
  深绘里默默地点头。
  “对了,戎野老师怎么样了?”
  “昨天‘先驱’被搜查了。”
  “就是说,因为你的案件,警方搜查了‘先驱’总部?”天吾惊 讶地问。
  “你不看报纸吗。”
  “我不看报纸。”天吾又一次重复道,“最近这段时间我没有心思看报纸,不了解详情。既然这样,教团可要遇上大麻烦了。”
  深绘里点点头。
  天吾长叹了一口气。“而且会比以前更生气吧。就像被人捅了窝 的马蜂一样。”
  深绘里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想象从蜂窝里飞出来的、 气得发疯的蜂群。
  “可能。”深绘里小声说。
  “那么,你父母的下落有线索了吗?”
  深绘里摇摇头。关于这件事,还没有任何线索。
  “总之,教团那帮家伙正气得发疯。”天吾说,“如果弄清失踪事件是个骗局,警察无疑也会对你发怒。顺便也会对我发怒吧。因为我明知真相,却窝藏了你。”
  “正因为这样,我们更应该齐心协力。”深绘里说。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正因为这样?”
  深绘里点点头。“是我用词不当吗。”她问。
  天吾摇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个词的发音有一种新鲜感。”
  “要是你觉得麻烦,我就去别的地方。”深绘里说。
  “你待在这里没关系。”天吾无奈地说,“你又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不是吗?”
  深绘里简短而明确地点点头。
  天吾从冰箱里拿出大麦茶喝。“我不欢迎发火的马蜂,但你的忙,我总可以帮。”
  深绘里盯着天吾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看上去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深绘里的嘴唇撇成奇怪的角度,随即恢复了原状。没办法解释。
  “不必解释。”天吾说。如果不解释就弄不懂,再怎么解释也弄不懂。
  天吾走出家门时,告诉深绘里:“我给你打电话时,先等铃声响三下,然后挂掉。接着我会再打一次,这下你再接电话。明白吗?”
  “知道了。”深绘里说,然后复述道,“你等铃声响三下就先挂掉,然后会再打一次,这时我再接电话。”听上去像是在一边翻译古代石碑的铭文,一边念出声来。
  “这很重要,千万别忘了。”天吾说。
  深绘里点了两下头。
  天吾上完两节课,回到教员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前台的女子走来,告诉他:来了一个姓牛河的人要见你。她就像一个传递噩耗的善良的信使,歉然地说。天吾爽朗地笑着向她致谢。没有理由责怪信使。

  牛河坐在玄关大厅旁的自助餐厅里,边喝牛奶咖啡边等天吾。牛奶咖啡怎么看都是和牛河不相配的饮料。而且,混在精力旺盛的学生中,牛河不寻常的外貌更引入注目。只有他所在的那片区域,重力、大气浓度和光线的折射度似乎都和别处不同。远远望去,他真像一则噩耗。正是休息时间,餐厅里十分拥挤,但牛河独占了一张可坐六人的桌子,却没有一个人肯过去和他拼桌。就像羚羊们躲避野狗一样,凭着自然的本能,学生们都躲着牛河。
  天吾在吧台买了咖啡,端着坐到牛河对面。牛河好像刚吃完奶油面包皮皮,桌子上包皮皮装纸窝成一团,嘴角还粘着面包皮皮屑。奶油面包皮皮也是和 他极不相配的食物。
  “好久不见,川奈先生。”看到天吾,牛河微微抬了抬屁股,打着招呼,“不好意思啊,老这么不请自来。”
  天吾也不寒暄,直奔主题:“你肯定是来和我要答复的吧?就是对上次那个提议的答复。”
  “呃,是这么回事。”牛河说,“简单地说的话。”
  “牛河先生,今天能不能请你说得具体一点、坦率一点?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作为支付给我那笔‘资助金,的回报。”
  牛河小心地环视四周。但两人的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餐厅里面,学生们的声音太吵闹,也不必担心两人的交谈被人偷听。
  “好吧。我就来个超值大赠送,从实相告。”牛河俯身探向桌前,将嗓门压得低低地说,“钱嘛,不过只是个名目。况且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金额。我的客户能向您提供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人身安全。
  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您不会受到伤害。这个我向您保证。”
  “作为代价昵?”天吾问。
  “作为代价,他们要求您做的,就是沉默和忘记。您参与了这次事件,但是在不了解意图和内情的情况下做的。您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人物。关于这件事,他们不打算责怪您个人。所以,现在您只要把曾经发生的事统统忘掉就可以了。就当没发生过。您代写(c空气蛹》的事不会散布到社会上去。您和那本书从前没有任何关系,今后也不会有。他们希望您这样做。这对您自己大概也是有利无害。”
  “我不会受到伤害。就是说,”天吾说,“我之外的相关人士就会受到伤害?”
  “这个嘛,呃,恐怕得看具体情况。”牛河好像很难启齿,“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所以无法具体回答。不过我想多少得需要一个对策吧?”
  “而且你们拥有又长又强壮的手臂。”
  “是的。上次我也跟您说过,非常长、非常有力的手臂。那么,您能给我怎样的答复呢?”
  “从结论上来说,我不能领取你们的钱。”
  牛河一言不发,手伸向眼镜,把它摘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镜片,然后重新戴好。那模样好像在说,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和视力之间或许有什么关系。
  “就是说我们的提议,呃,遭到了拒绝,是吗?”
  “是的。”
  牛河从镜片后面,用观看奇形怪状的云般的目光望着天吾。“这又是为什么?依拙见看来,这绝对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我们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上了同一条船。我总不能只顾自己逃命啊。”天吾说。
  “好奇怪啊。”牛河似乎感到不可思议,说,“我真弄不明白。嗨,我不是告诉过您吗?别人可是谁也不关心您啊。真的。您不过是得了几个小钱,被人家随便利用罢了。还得为了这个饱受牵连。太欺负人了!简直是把人当傻瓜!哪怕您大发脾气,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是我,肯定也会大发雷霆。可是您还在袒护他们,说什么不能只顾自己逃命!又是船又是什么。我真弄不懂啊。您这是怎么了?”
  “理由之一,是一个叫安田恭子的女人。”
  牛河端起冷掉的牛奶咖啡,像很难喝似的啜了一口,然后问:“安田恭子?”
  “你们知道安田恭子的事。”天吾说。
  牛河像是没明白天吾的话,好半天都半张着嘴巴。“哎呀,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叫这个名字的女人。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天吾不言不语地盯着牛河的脸看了半天,但什么也没读出来。
  “是我认识的一个女人。”
  “难道这个人和您有深交?”
  天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想知道,你们到底对她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这怎么可能呢?什么也没干。”牛河说,“我说的可是真话。您瞧,我刚才告诉过您,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对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你怎么可能干什么!”
  “可是你说过,你们雇佣了能干的调查员,对我进行过彻底的调查。你们甚至查明了我改写过深田绘里子的作品。对我的私生活也相当了解。所以,那位调查员知道我和安田恭子的关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啊,我们的确雇了能干的调查员,他对您进行了细致的调查。
  弄不好他已经掌握了您和那位安田女士的关系,就像您说的那样。但是,就算有这样的讯息,也没送到我这里来。”
  “我和这位叫安田恭子的女人交往过。”天吾说,“每个星期跟她见一次面。暗暗地,秘密地。因为她有家庭。可是,忽然有一天,她什么话也没说,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牛河用擦拭过镜片的手帕轻轻擦去鼻头的汗水。“所以您就认为,这位已婚女子的失踪,和我们有某种形式的关联。是吗?”
  “也许是你们把她和我幽会的事,告诉了她丈夫。”
  牛河不知所措似的撅起嘴。“可是,我们到底为什么非干这种事不可?”
  天吾攥紧了搁在膝头的双手。“上次你在电话里说的话,总让我放不下心。”
  “我到底说了什么话?”
  “超过一定的年龄之后,所谓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而已。宝贵的东西,便会像梳子豁了齿一样从手中滑落下去。你所爱的人就会一个接着一个,从身旁悄然消逝。就是这样的内容。您还记得吧?”
  “嗯,我当然记得。的确,上次我说过这些话。可是川奈先生,我那么说只不过是泛泛而论。我只是针对上了年纪的悲凉与严峻坦陈自己的意见,根本不是针对那位安田什么女士说的。”
  “可是在我听来,那就像对我的警告。”

  牛河用力地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哪里是什么警告,只是我的一点浅见。关于安田女士,我发誓,我真的一无所知。这位女士失踪了吗?”
  天吾继续说道:“您还说过这样的话。说如果我不听从你们,可能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嗯,我的确说过这话。”
  “这不也是警告吗?”
  牛河将手帕收进上衣口袋,叹了一口气。“的确,听上去也许像警告,但那也只是泛泛之论呀。我说川奈先生,我对那位安田女士可是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我对诸位神明发誓。”
  天吾再次观察牛河的脸。这家伙也许真的对安田恭子一无所知。
  他脸上浮现的困惑,怎么看都像是真的。然而,就算他一无所知,也不等于他们什么都没干过。说不定只是这个家伙没被告知。
  “川奈先生,也许是我多嘴——和有夫之妇发生关系,可是件危险的事。您是位年轻健康的单身男子。就是不去冒这个风险,单身的年轻姑娘不是也有很多嘛。”牛河说着,灵巧地用舌头把嘴角的面包皮皮屑舔去。
  天吾默默地看着牛河。
  牛河说:“当然,男女之情这东西,用道理是没办法讲清楚的。
  一夫一妻制也存在许多矛盾。我这话说到底还是一片好心——假如那位女子离您而去,您还是索性*由她去的好。我想对您说,世上也有一类事,不知情反而更好。比如说您母亲的事也是这样。知道了真相,反倒会伤害您。而且,一旦知道了真相,就得对它承担起责任来。”
  天吾皱起眉,一时间屏住呼吸。“关于我母亲,您是知道什么喽?”
  牛河轻轻舔了舔嘴唇。“嗯,我略有所知。关于这件事,调查员做过十分细致的调查。如果您想知道,我们可以把关于您母亲的讯息全交给您。据我了解,您大概是在对母亲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长大的。
  只是,其中说不定也包皮皮括一些不算愉快的讯息。”
  “牛河先生。”天吾说着,把椅子往后拖开,站起来,“你请回吧。
  我已经不想和你说话了。而且从今往后,请你再也别在我眼前露面了。
  不管我会受到什么伤害,也比跟你作交易要好。我不要什么资助金,也不要安全保障。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再也不要见到你。”
  牛河完全没有反应。他大概被人说过许多更厉害的话。他的眼睛深处甚至浮现出类似微笑的淡淡光芒。
  “很好。”牛河说,“总之,能听到您的答复太好了。答复是不。
  提议遭到了拒绝。清晰易懂。我会如实向上面汇报,因为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跑腿的。何况,也不一定因为答复是不,马上就会遇到危险。
  我只不过是告诉您,说不定会遇到。也可能会平安无事。要是那样就太好啦。不不,我不是说假话,是真心这么想的。因为我对您很有好感。不过您大概不愿让我抱有好感吧。这个嘛,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跑来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的莫名其妙的人。就连模样,您瞧,也不成体统。从来就不是那种招人喜爱的类型。可是我对您 ——您也许会觉得讨厌——倒是有好感。非常希望您能平平安安、早日成功。”
  牛河说着,注视着自己的十根手指。那手指又粗又短。他把两手翻来覆去,然后站起来。
  “我该告辞了。对了,我在您眼前露面,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呃,我会尽量按照川奈先生的希望去努力。祝您好运。再见。”
  牛河拿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旧皮包皮皮,消失在餐厅的人群中。他走过去时,路上的男生女生都自然地避让到两边,空出一条路。就像村里的小孩逃避可怕的人贩子一样。
  天吾用补习学校大厅里的公用电话,往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他打算在铃声响过三次后便挂断,然而在响第二声时,深绘里就拿起了听筒。
  “不是说好了,铃声先响三下,然后再拨一次吗?”天吾有气无力地说。
  “我忘了。”深绘里无所谓似的回答。
  “你说过要记住不忘的。”
  “我重来一遍吗。”深绘里问。
  “不,不用重来了。反正你已经接了电话。我不在家时,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没有电话来过,也没有人来过。”
  “那就好。我下班了,现在往回赶。”
  “刚才飞来一只好大的乌鸦,在窗外叫。”深绘里说。
  “那只乌鸦每天一到傍晚就要来,你别管它。就像礼节性*的访问。
  我大概七点前就可以到家了。”
  “你最好快一点。”
  “为什么?”天吾问。
  “小小人在闹腾。”
  “小小人在闹腾。”天吾把对方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是说在我家里闹腾吗?”
  “不对。是在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
  “可是你听得见。”
  “我听得见。”
  “那意味着什么呢?”天吾问。
  “要发生yibian啦。”
  “yibian?”天吾说。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那是“异变”两个字。“要发生什么样的异变?”
  “我也不知道。”
  “是小小人制造的异变吗?”
  深绘里摇摇头。她摇头的感觉通过电话传过来。意思是不知道。
  “最好在开始打雷前回来。”
  “打雷?”
  “如果电车停运的话,我们就会分散。”
  天吾回头望了望窗外。夏末的黄昏宁静平和,连一丝云也没有。
  “不像要打雷的样子。”
  “表面上看不出来。”
  “我会抓紧的。”天吾说。
  “最好抓紧点。”深绘里说。随即挂断了电话。
  天吾走出补习学校的正门,再次抬眼望了望傍晚晴朗的天空,然后步履匆匆地直奔代代木车站。刚才牛河说的话,在脑子里仿佛自动重放的磁带一般,一再反复。
  我想跟您说的是,世上也有一类事,不知情反而更好。比如说您母亲的事也是这样。知道了真相,反倒会伤害您。而且,一旦知道了真相,就得对它承担起责任来。
  而且,小小人在某个地方闹腾。他们似乎和注定要发生的异变有关。现在天空晴朗,可事物只看外表是看不明白的。说不定会雷声轰鸣,大雨倾盆,电车停运。必须赶紧回家。深绘里的声音具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我们必须齐心协力。”她说。
  长长的手臂正从某个地方伸过来。我们必须齐心协力。谁让我们是世界上最强的男女二重唱呢。
  节奏永远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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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你无影无踪地向前奔涌,永恒的游思,哪里有你无形的冲击,哪里死水般的空间便会荡起粼粼的波光。是不是你的心儿神往着那在不可估量的寂寞里向你呼唤的爱人?你缠结的发辫散落,飘扬成暴风雨般的纷乱;你前行的路上火珠滚滚,犹如碎裂的项链落下串串火星,这是不是就因为你心情急迫,步履匆促?你疾行的步履把世界的尘土吻得甜美芬芳,把腐朽之物扫荡殆尽;你舞蹈的四肢是暴风雨的中心,把死亡的圣霖哗哗地摇落到生命之上, [点击阅读]
漂亮朋友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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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莫泊桑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短篇小说大师,他在长篇小说创作上的成就往往因此而被湮没。其实,他在长篇小说创作上颇有建树:他继承了巴尔扎克、司汤达、福楼拜的现实主义传统,在心理描写上又开拓出新路。《漂亮朋友》就是前者的一部代表性*作品。莫泊桑从事长篇创作是在写作短篇小说之后,其时他并不满足于短篇小说所取得的成就。随着他声誉鹊起,他经常涉足上流社会,开阔了眼界,便想到从更广阔的背景上去反映社会现实。 [点击阅读]
演讲与访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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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在北大附中讲演(全文)人民网日本版9月11日讯:应中国社会科学院邀请访中的日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名誉研究员大江健三郎,10日上午来到北大附中作了题为“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讲演。其演讲全文如下:我是一个已经步入老境的日本小说家,我从内心里感到欣慰,能够有机会面对北大附中的同学们发表讲话。 [点击阅读]
火花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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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你这个白痴!”他老婆说着就把她的牌甩了下去。我急忙扭过头去,避免看见海利·德莱恩的脸;不过为什么我想避免看见那张脸,我可不能告诉你,就更不可能告诉你为什么我竟然会料想到(如果我真的料想到的话)像他这样年纪的一个显要人物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完全无足轻重的小青年遇到的事了。 [点击阅读]
灿烂千阳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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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五岁那年,玛丽雅姆第一次听到“哈拉米”这个词。那天是星期四。肯定是的,因为玛丽雅姆记得那天她坐立不安、心不在焉;她只有在星期四才会这样,星期四是扎里勒到泥屋来看望她的日子。等到终于见到扎里勒的时候,玛丽雅姆将会挥舞着手臂,跑过空地上那片齐膝高的杂草;而这一刻到来之前,为了消磨时间,她爬上一张椅子,搬下她母亲的中国茶具。玛丽雅姆的母亲叫娜娜,娜娜的母亲在她两岁的时候便去世了,只给她留下这么一套茶具。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