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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身 by 甲毒 - 正文 正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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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拼活地学着法文,既然我有你的所有记忆,你应该也能吸收这些语言。回到台湾,成为让人敬仰的翻译家,然后再替你找一个你爱的男人。好了,直到现在,我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我已经为你打点好一切了,林毅,只要你高兴,你随时可以出来取回你的身体。
  (三十五)
  “你好,我叫冯其让。”
  倪子霖伸出手与之交握,第一眼对冯其让的印象并不差,甚至是出奇的好。对方很有礼貌,长相也相当讨人喜欢,虽然听到好友最近交了一个“男朋友”而讶异,但当他看到让好友陷入热恋的本尊时,就一点也不意外了。
  “其让……”
  “叫我阿让吧?”冯其让亲切地说着。
  但,倪子霖却有另一种不同的感觉,一种很疏远的感觉。
  阿让是不是讨厌他?倪子霖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才第一次的见面,明明对方一直对他客气又礼貌,但他就是有这种挥之不去的不快。
  “你是内科医生?”
  有一次吃饭,冯其让突然问。倪子霖困惑地皱起眉头,对方向来很少主动跟他说话。但他还是笑着回答:“是祟信告诉你的?”眼睛瞄了眼好友。
  石祟信立刻打哈哈笑道:“有什么关系?”他对着阿让,仰起下巴说:“子霖很厉害喔,他受到医院其它教授的赞赏,他们还在暗地里曾夸他不用三十五岁就可以当个独担一面的主任!或许,还可以在大学里授课!”
  倪子霖倒是没什么骄味地低下头:“现在还只是实习的,一切都要慢慢来。”
  “不过,”阿让盯着他,“内科医生向来是我最尊敬的,他们总是能第一步观察到病患的症状,如果没有内科医生严谨的判断,病人该怎么办?”
  倪子霖傻傻地盯着认真而严肃评断的人,有些哑口无言,更甚,脸竟有一些热。
  “你是什么内科?”
  “主攻神经内科。”
  那段对话不久后,有一次三人相聚喝酒,祟信已经先醉倒在一边了。
  只剩下他跟阿让还在拼酒。
  “我教你法语吧?”双颊浮上两团粉红的醉意,阿让笑着问。
  “我学那个做什么?”
  “不想到国外看看他们的技术吗?”阿让的话,总是特别地让人想听从,“老实说,我在法国有医学方面的朋友,他们那边的内科,都是世界一流的好手,你不会想错过认识他们的机会的……”
  于是,他开始学法语。听、说、读、写……阿让全都教给他。
  第一次到法国参加各国的医务会议时,他差点为这种有实质意义又盛大的场和感动落泪,他只觉得冯其让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
  步出房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倪子霖手肘放在沙发臂上,用手指撑着额头。
  脸上,是相当疲倦的模样。
  “你……是阿让?”倪子霖的脑海里立刻跑出一个医学名词:解离认同失常。也就是俗称的多重人格。
  “我还以为,可以等到你去法国,走你内科医生的康庄大道。但,我没想到林毅突然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滚?你怎么还不滚去法国?”
  一如以往,阿让冷静又不失常态地对他说话,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一场不愉快的谈话,让倪子霖内心自责又愧疚。
  他多么想把自己掐死……他的爱,难道在十年前,转成利剑了吗?把林毅逼死在角落里,却大声地宣扬这就是自己的爱情吗?
  “你这么费尽心思地教我法语……还将我推荐给……”
  “不对你好一点,你怎么会乖乖照我的意思走?我要做的,只是把你完全地隔绝在林毅的视线之外,请你不要误会。林毅如果只是恨你,那么我是恨到想杀了你,但是,杀人要坐牢,将你赶出这个地方,不用坐牢。”
  连恶毒的话都能平静说出来的人,确实只有冯其让办得到而已。
  林毅呢?林毅只是一个笨蛋,一个很善良的……说不定连设一个小陷阱害人也做不到的……很脱线又迷糊的……他最喜欢的,笨蛋。
  将泪液锁在眼眶里,倪子霖摊软在沙发上,宛如斗败的野兽。
  大门被开启了,他仍独自醉饮伤心,并没有发现房子的主人已经回到家了。
  “子霖?”
  用力地抖了一下,倪子霖抬起头,脸色凝重。
  “祟信,你回来了。”彷佛拨云见日,他求救似地松缓了表情。
  “你怎么了?”石祟信皱起眉头,下一秒着急地问:“难道是阿让他──”
  “老公。”王子听见这个匿称,眼皮跳动了几下,他看见阿让气色不足地靠在门扉。“我饿了。”阿让嘟起嘴,石祟信见此愣了一愣,这才恢复过来,马上道:“好,我马上煮东西给你吃,芋头排骨闷煮好吗?”
  “嗯。”淡淡一笑,阿让的这个表情让王子着迷了几秒,而后才恍然大悟般走进厨房,完全忘记沙发上有个愁眉苦脸的人坐在上头。
  就在王子进到厨房后,冯其让的笑容整个垮下来,他双手交置胸前,仅是轻轻地看了倪子霖一眼,便足以让对方从头顶寒到脚底。
  “你还不走?要我拿扫把赶你吗?”
  眉间迭起隐忍的皱褶,倪子霖咚的一声站起来,绕过沙发走到冯其让面前。两人对峙了几秒,他不甘心地看着对这般锐厉眼神豪无惧怕的冯其让。
  突然,他下足狠劲抓住阿让的手腕。
  “干什么?”阿让平静的脸上,只显示出些微的疑惑,以及因手腕上的疼而蹙起的眉。
  “跟我走!”
  “休想!”冯其让大叫一声,他掰住门框,死活不肯乖乖让对方拉走。
  石祟信穿著围裙拿着铲子急忙走出来,只见两人在他面前东拉西扯,他丢下手中橱铲,大手圈住子霖的肩膀。
  “冷静!冷静!”花了好大的力气,他才将激烈扭动的倪子霖制止,而阿让靠在门边抓着立刻红肿的手腕,“发生什么事?干嘛吵架?”
  倪子霖死死地瞪着阿让,而对方也毫不客气地回瞪。他抖动好友圈住他的双臂,指着阿让:“你冯什么过他的人生?这是林毅的人生!你以为没有人在乎他吗?啊?至少我在乎!至少我在乎──”他又冲到阿让面前,凶狠地扯住依然面无表情的人的衣襟。
  “你把他还给我!还来!你这个──”
  话还没有说完,倪子霖被扯住领子猛地向后拉,脸上迅雷不及耳掩地被揍了一拳。站不稳般地倒在地上后,脑子传来一阵空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好友石祟信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倪子霖,你疯了吗?”
  疯了吗?
  突然地哈哈大笑,倪子霖掩住脸坐在地上,自问:“我疯了吗?疯了吗?”
  然后,他颓败地站起来,在离开前恢复冷静般地对着阿让说:“冯其让,我不会放弃林毅的,就算你改变了他的全部……不管多久我也能够找到他……对他说……”
  倪子霖离去后,房子内的安静之中甚至还听得见对方未说完的尾音。
  “他在说什么?”伴随着阿让没有回答的静默,王子忧心地问着。
  眼看着阿让身形疲累地回到房间,石祟信若有所思地瞧着情人的背影,一肚子的疑惑却不知道找谁询问。
  但是,他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就在了解一切的时候,他宁愿没有问过。
  (三十六)
  王子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周遭彷佛净空了。
  他长得很细致,眼睛大大的,就像个女孩子一样,但喉间滑动的软骨说明了他的性别。王子那时候觉得很可惜。如果,如果对方是位小姐,他肯定要追求他。
  “石先生,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略显福态的中年男子身上穿著量身订作的阿曼尼西装,看起来很有架势。
  当然,拥有全省三十一家连锁电器产品公司的人,不论身材多可怕,气势都不会输给别人。但,画廊里所有的人的眼神都不在他身上,而是在他对面的年轻男人身上。
  “陈总,谢谢你邀我来参加画展,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因为关系到这位打拼江山二十几年的强人下一年经由公司出货的委托单,石祟信知道对方热爱画,所以接到对方这次协办法国新秀画家杰德杜瓦画展的参观邀请,他相当高兴,因为这代表着下一年的单子仍旧属于他们公司。
  “来来,我给你介绍法国的画家。”中年男子捧着肚子笑了两声,他越过石祟信的肩膀,用法语的“你好”向迎面而来的人打招呼。
  石祟信转过头,他看到一个粗旷的外国男人,正露出微笑做无声的招呼时,他猛然愣了一愣。他看到对方身旁明显矮了一截的东方人,那个人的嘴角自信地微微上扬,正盯着他走过来。
  在学生时代被称为王子的石祟信,此刻惊觉自己遇到了公主。
  法国画家的随身口译人员,冯其让……这是公主的名字。不,不是公主。冯其让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那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果对方是个女的,将她娶回家也没有关系。
  但,即使是个同性别的男人,爱情锁定他就再也改不了。
  王子被这个既神秘又高雅、时而冷淡时而热情、拥有着无限魅力的男人所掳获──不费多余的力气。
  也许很多人认为靠外貌而投注的爱情是假的,不过外貌只是一时新鲜的东西,如果爱情没有从假成真,那么两年多来的相处算什么?
  所以,对于冯其让,石祟信怎么可能不爱呢?
  又,怎么会容许所爱的人消失在眼前呢?
  眉毛挑起,石祟信没有忽略好友眼角下的淡淡瘀青,他合起手中菜单假装轻松地道:“我想来一份菲力,你呢?”
  脸上紧绷到一点表情也没有,倪子霖又将菜单翻了两页,平淡地对着服务生说:“鲑鱼排,再来点白酒……跟红酒。”
  知道朋友点红酒是点给他的,石祟信淡淡一笑,引来旁人的一阵抽气声。
  不消说,也知道隔壁桌的女生们正窃窃私语往这边瞧。
  “跟你出来,大家都不会看我,不错。”一点也没有酸溜溜的语气,倪子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这时才定睛地瞧着朋友。
  “呵呵……你自己还不是帅哥,老说我?”
  “不一样的。”以手撑住下巴,倪子霖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你带着光,知道吗?任何人都会想跟随你,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任何人……”
  石祟信脸上的表情一僵,无比严肃地丢出破碎一句:“你、子霖……你、你是在跟我告白吗?”
  停顿了五秒之久,或许彼此都有起鸡皮疙瘩。两人在第六秒的时候同时哈哈大笑,餐厅里的人都往这里看,看两个笑到像疯子的英俊男人。
  石祟信首先慢慢收回笑容,他歉疚地看着好友脸上过了两天而有些淡去的伤。
  “子霖,对不起,我打了你,你很错愕吧?”
  愣了一愣,倪子霖低下头,道:“错愕的人是你才对,不必道歉,这些事情你都不用负责,根本不是你的错。”
  “那么,你们和好吧?”
  倪子霖当然知道朋友口中的“你们”是指谁跟谁。
  “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吵架,不过,阿让的脾气就是那样,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
  “不是这样的。”冒然打断朋友的话,倪子霖脸上难受地道:“不是这样的……”
  “子霖?”
  抬起头,他的眼神无比认真地盯着好朋友,“祟信,你知道什么叫做解离症吗?”
  疑惑地皱起眉头,好友天真地回答着:“不知道。”
  无辜、可怜、什么都不知道……倪子霖看到的,是这样单纯的王子。
  该不该说?不说,自己痛苦;说了,两人受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样残忍又致命的决定权,怎么会交到他的手中?
  那个身体……是林毅的身体,住在里头的,却是个性分明极其不同的两个人。朋友深深地爱恋着阿让,这是无庸至疑的。但,他的林毅……他的……

  或许,这个世界上,不该出现的,是冯其让才对。
  表情凝重地叹了口气,倪子霖吞吞吐吐地道:“祟、祟信……”
  “不好意思,送餐。”桌旁传来客气又亲切的声音,服务生将两人的浓汤面包及主菜陆续送上,并礼貌地说:“请慢用。”
  “所以,你说的解离症是什么?”摊开餐巾,石祟信将它整齐地放在大腿上,于是错过对方惨淡的一笑。
  “你不是一直在问我,林毅欠了我什么吗?”
  朋友作状想了两秒,才笑说:“对啊,你又死不肯说,每次你都说,时候到了我就会告诉你。哼,算了,我呀,已经放弃听啦。”而后优雅地切开牛排,五分熟带点血,入口时软嫩带劲。
  “我向林毅告白,但他没有回答我。他欠我的,就是一个回答。”
  好象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石祟信的脸部咀嚼动作停了下来,嘴里的食物没有咬几下就生吞进喉咙深处。
  “你……向林毅告白?”不确地又问了一次,得来的是肯定的点头。
  “怎么可能?”几乎是用气音来挤出这个句子。
  怎么可能?当初……在遥远又天真的高中时代,两人曾私下取笑过林毅,以开玩笑却不知道是伤人的方式,狠狠地调侃着林毅的暗恋。
  “祟信,我一直喜欢着林毅。但是……爱情多么可怕?它的反面就是恨,当你付出到一定的程度时,对方如果一点反应也没有,接踵而来的就是恨……”倪子霖抬起头,将餐桌上的主菜推到一边,看着朋友脸上的震惊,续道:“高中毕业的那天,我强迫林毅接受我。”
  (三十七)
  一阵静默,出现在石祟信凝重的脸上。
  倪子霖不会放过朋友的一丝丝反应,自虐般地承受责备的眼神。
  “子霖……”石祟信放下刀叉,将餐巾紧紧地捏住,“如果我们今天是欢天酒地的酒肉朋友,这个话题或许听听说说就算了。但,今天我是你的朋友,真朋友。所以我不得不告诉你实话,你错了,大错特错。你这不是爱情,你在摧毁一个人,如果你跟我说这些,是要询问我的意见,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这一秒真的看不起你,你怎么会……怎么会强……”暴字说不出口,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愧疚及自我唾弃一直加诸在身上,倪子霖赶紧抹去眼角尚未流出的热泪。
  “难受吗?”
  朋友这样问着,他点点头。难受极了。林毅或许有个光明的大好前程,被他毁了,怎么会不难受?曾经的年少无知……也无法将责任推在这个理由上。后悔就像黑洞毫不挑选地吸收着所有东西,不断地澎涨……澎涨……
  “难怪你要一直找林毅了……没错,你这个时候的做法才是对的。你说林毅欠你一个回答,你才是欠林毅一个道歉……不,道歉只是个概括的词,做尽一切的事补尝他吧?”
  揉揉倪子霖的头发,石祟信微微笑道。
  朋友犯了错,就像自己的小孩踩到雷,会打、会骂、但也还是会继续保护他。
  还是兄弟,还是朋友,原谅跟包容也是要有很大的觉悟和勇气。
  倪子霖拿起白酒,不眨一眼地一口喝下,甚至不管白酒根本不能这样喝。
  “祟信!”
  “嗯?”
  “解离症,也是一般人所说的多重人格。”
  “喔喔,你是要跟我上课吗?大医生?”化解气氛般地苦笑了一下,王子也拿起酒杯,但不像朋友那般豪饮,只是浅尝两口。
  “一般而言,遇到极大的压力和刺激,为了保护自己,人会进入一种高度自我催眠的状态,好说服自己并不是这个人。于是,他会让自己相信,自己是另一个人,也就是一个身体能同时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格,与自身的语言、年龄、性别、个性、国家……都很有可能不一样的人格,随着想要逃避的事物,记忆出现了问题,而有丧失记忆的可能性。”
  石祟信作势拍拍手,道:“子霖,我记得你是神经内科,而不是精神科呀。”
  并没有理睬好友,倪子霖也没有笑,续道:“所以,一般罹患解离症的病人,会有着跟自身差异极大的人格,大部分是比较软弱的人创造出一个保护自己,能力比自己强许多倍的人格。一般来说,大多数的病例都是从小受虐的儿童,长到成人才会有这样的症状,但是,精神方面的疾病,还有很多领域受到局限而无法发现。所以……所以……你把阿让交给我吧?”
  到这里,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人突然僵直背脊。
  “为什么结论会绕到阿让身上?”眼皮跳动,石祟信似乎有预感对方接下来的话,他并不会想衷心知道。
  “祟信。”五官痛苦地扭曲着,虽然很不想说出口,虽然很不想伤害朋友,但倪子霖还是说了,还是做了。“林毅生病了,他就是得了解离认同失常,多重人格,然而──阿让──阿让就是他创造出来的人格。”
  耳朵传来了哔哔的刺耳声音。
  眼前飞越不可思议的黑色小点点。
  似乎,有人拿着铁槌猛力地槌着他的心脏。
  ──你是在说,我爱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好友担心的脸孔就在眼前,石祟信告诉自己,你不能晕倒,你晕倒的话,你随时都有可能会失去你心爱的人。
  **
  “不在?林毅你疯啦?你干嘛说你自己不在呀?”
  一进门,彭顺新将大包小包吃的喝的放在客厅桌上后,他开心地叫林毅赶快过来吃,不料对方却一点也没有要跟他起哄的意思,冷淡地道:“林毅他不在。”
  略显烦躁地将电视关掉,冯其让把手中的摇控器扔向一旁,往后倒进沙发里,闭上眼睛,嘴边说着:“我不是林毅,如果你要找他,我也不保证他什么时候才会再出来。”
  彭顺新听对方这么说之后,他叮地一声撑大眼睛,食指指着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的人,口吃地道:“你、你、你、你是、是、是阿让?”
  孺子可教,才随便点个几句,彭顺新就什么都明白了?
  睁开眼,微微勾起嘴角,冯其让正打算夸他聪明,不料彭顺新下一秒立刻说:“林毅他又穿越时空回到十年前了吗?这真是不可思议……真的可以写成一本小说了。”
  瞪了对方一眼,冯其让收起笑容,丢了一句:“你跟林毅,不愧是好朋友。”
  嗯?这句话是褒还是眨呢?
  就在对方一看表情就知道是在权衡褒眨之际,冯其让又说:“因为你是林毅的朋友,才不想浪费精力骗你。是你的话,应该不会像扩音器一样到处乱说。”
  他站起来,对着彭顺新张开双臂。
  “仔细看,从头到尾由前到后,全部都是林毅。不过……”伸出食指,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就只有这里不同。现在这里归我冯其让管,所以林毅不在。”
  “……”愣了颇久,彭顺新满脸为难地道:“你说中文好吗?”
  “=_=!我说的难道不是中文吗?”
  “你说林毅不林毅,冯其让又不冯其让的,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耐下性子,冯其让正开口再解释一遍时,大门被猛然打开。
  出现在门边的,是一脸阴郁的王子。
  虽然彭顺新是笨蛋属性,冯其让也不是什么解释事情的高手,但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闭上嘴。不再讨论刚才那个话题。
  “祟信,你回来啦?我带了点东西来看阿让……”
  石祟信没有理会彭顺新对他展露的笑容,他一踏进屋里,越过彭顺新,就直接走到阿让面前。他深深地看着阿让,彷佛全世界只有阿让进入他的视线,其它的东西,全都可以不用管。
  “阿让。”沙哑的,暗幽的呼喊中,刻画着深情。
  冯其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子的俊脸,直到对方伸出冰凉的手掌,贴住他的脸,他才平缓地问:“老公,怎么了?”
  啧了一声,石祟信笑了出来,温柔地摸着阿让的脸颊。
  “咦……不好意思喔,不打扰你们的两人小世界,我先回去喔。”
  像雕像一样伫立在原地的两人动也不动,彭顺新摸摸鼻子,往门口方向移动。
  当大门再次传来关门的声音,石祟信低下头,封住阿让惊讶的口。
  “不要离开我,好吗?”
  在阿让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倒进柔软的大床里。眼睛与石祟信对看,然后,王子说出这样可怜的哀求。但是冯其让并没有回答他,响应般地献上自己的唇。
  (三十八)
  林毅知道自己在睡觉。
  并且是很舒服地睡着。彷佛直达天堂中最安全的地方,他温暖地闭起眼睛,头发上传来柔顺的触感,有人正在摸他的发。很轻柔、也很爱怜地摸着……
  他知道,只要这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用害怕。
  幽远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很熟悉。他还搞不清这是穿越时空还是灵魂交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只要负责睡觉就好了。他知道自己可以任性,因为有个人正在用耳语的细微音量告诉他:“林毅,只要有我在,别人休想欺负你。”
  毫不留恋睡意,冯其让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置副驾驶座上。
  今天……没错,今天是星期六的早晨。道路上很清冷,往来的行车不多,而他们是这几辆车中的其中一辆。
  太安稳了,睡得太过火了,好象,有什么药物在控制的睡眠一样。
  “我们要去哪里?”突如其来的虚弱,也很奇怪。想要抬起手臂,却发现相当无力。
  冯其让勉强转过头,看到石祟信严肃的侧脸,像是很专心在开车。但纠紧的眉头以及诡异的气氛都让他疑惑,对方这时转过头来瞧他一眼。
  “阿让,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冯其让眯细眼睛,明明不留恋睡意的,眼皮却沉重得很。他看着石祟信嘴角的微笑,那是很苦……也很干涩的笑容,一点也不符合以往的朝气和活力。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左边是一大片落地窗。
  从窗边投射进来的阳光是深橘色的,他侧过身撑起身体,这才看见石祟信安静地坐在门边椅子上的阴影处,只有腰部以下的地方能清楚看见。
  “老公?”他唤了一声。
  “嗯?”很快,就得到响应。
  “几点了?”
  “六点十五分。”夜幕再过不久就要笼罩大地的时间。
  手底下的触感很滑,上等的棉被,陌生的环境。这让冯其让不思其解地环视周遭一遍,视线最后还是落到石祟信一点也不打算起来的身上。
  “我们在哪里?”
  “……在很安全的地方。”声音,难得的强硬。
  奇怪的行为举止,跟他在一起,从来不会我行我素地决定任何事情的石祟信,好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光裸的脚接触到铺着地毡的地上,冯其让不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了?”
  良久,角落才飘来一句:“你现在是我爱的那个人……还是林毅?”
  嗤笑了一声,肩膀抖动,冯其让一脸“你果然知道”的坦率模样激怒了门边的男人。
  “不要笑──该死的!你不要笑──”男人狂吼着,带着不知道多大的压力,他冲到冯其让面前,甚至跪下来,抱紧对方的腰,趴在对方的大腿上。
  怀里传出压抑的哭泣声,冯其让止住笑容,轻柔地摸着男人略带粗硬的头发。
  “你给我吃安眠药吗?”
  石祟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知道,他要留住这个人。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正确,但首先,就是要带他带到远远的地方,远远的……让倪子霖怎么找也找不到。
  “子霖,你说什么?”
  “你前一阵子才说,阿让很奇怪不是吗?不论是讲话的方式,还是行为,像是被附身一样……那时后我们还开玩笑,他一定是最近稿件太成功而求好心切,压力太大了。但,不是这样的,是林毅回来了,林毅的人格将阿让压了下去。像是轮班工作一样,阿让休息度假去了。”

  “你胡说……”声音颤抖着,“阿让……他还是阿让……冯其让。脸……脸长的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
  “祟信,那是整型,阿让跑去整型了。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脸型……祟信,你把他交给我吧?他生病了,林毅他需要治疗。”
  ──治疗后呢?冯其让这个人,会如何呢?
  子霖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不敢看他,亦不敢说话。
  这算什么?害林毅变成这样的,是他吗?那为什么──为什么是他要来承担这个错误?
  “阿让,你爱我吗?”石祟信抬起头看着冯其让,这张漂亮的小嘴,跟记忆中的林毅一点也不像。
  ──你是林毅?骗人的吧?啊?说你是开玩笑的啊。
  曾听阿让说过无数次的我爱你,当两人共度假期的时候、当两人在一起洗碗筷的时候、当两人甜蜜做爱的时候……无数次的我爱你,不是假的。
  但是,冯其让却在此刻将嘴巴闭得很紧。
  那双漂亮又吸引人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再次问:“阿让,你爱我吗?”
  除了静静地看着他,阿让还是没有任何响应。
  绝望地闭上眼,热泪没有声音地涌出。石祟信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大叫一声,将冯其让压进床间,用恶狠狠的眼神怒问:“你.爱.我.吗!”
  冯其让躺在床上,冷静地看着身上发狂却深深受伤的人,他缓慢地、无所谓般地道:“我不爱你,你只是我的一颗小棋子罢了。”
  很像利剑一样的话,撕碎人心般的话,冯其让却平静地说着,语气毫无起伏高低。
  “你很好,对我又温柔又体贴。或许你对不喜欢的人可以很无情,但你绝不会对喜欢的人骂一声打一下。有你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你一定能好好的照顾林毅。非常好,很适合我计划里给人一辈子幸福的完美王子,perfect的人选。”
  嘴唇抖动,王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爱的人是你呀……”
  小声地,石祟信就算掏心掏肺,对方也是将这些转而贡献给另一个人。
  “我爱的人是你……”慢慢地,呼吸急促,音量逐渐增大,“我爱的人是你。”相处了两年多的人原来心里一直没有他,
  “我爱的人是你,我爱的人是你,是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的人是你!是你──”
  对,是我。冯其让定睛看着石祟信的真情,很冷漠地看着,眉毛甚至没有扭动一下。就算对方的热泪滴到他的脸颊上,他也可以不厌其烦地擦掉。
  最后,他伸手摸着石祟言的脸庞。
  “外表是一样的,祟信,外表绝对不会变,你往后的每天依然可以跟我的外表生活在一起。这张脸是我创造出来的,就代表我好了。所以,就算心灵不一样了,你也不用觉得伤心。”
  松开皱紧的眉头,石祟信掐住他的脖子,并没有真的使力。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宛如当头捧喝,冯其让继续说:“有什么关系?当这个身体是林毅管辖的时候,你也硬得起来不是吗?”
  “你怎么可以……你到底,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啊?用什么做的?”
  “是用顽强的石头堆砌起来的。”冯其让脸上依旧冷静。
  要是心不够硬,墙不够牢固,怎么保护另一个人?
  衣服被撕开的时候,惊讶意外的反而是石祟信本人。他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撕扯着阿让的衣服、裤子,连内裤也没有放过。用力抓爬着白晢滑腻的肌肤,抓出一道道红痕,心痛的却是自己。
  阿让像具死尸一样,安静地躺着。
  “你为什么不抵抗?”停下手中动作,甚至,不理会已经完全挺进的分身正涨大着。
  “没有关系的,祟信。”仅仅因疼痛而微微抽动嘴角,冯其让带出一抹勉强的微笑,“现在的我,是我,不是林毅。所以,没有关系的。”
  急忙退出对方的体内,石祟信只能悲哀地紧抱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消失的人。
  (三十九)
  “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个问题永远也没有答案……”幽幽地,冯其让轻吐出来的句子,遥远而飘渺,“如果没有林毅,我也不会来到你面前,如果没有他的话,我根本不会挑上你,一个头跟尾巴是连在一起的问题,永远也不会有人回答。”
  腹部一紧,冯其让知道对方有些生气,肩膀传来一阵疼痛,男人咬了他,他依然没有反抗地窝在对方的怀抱里。
  原本停止的躯体,再次律动起来。
  “啊……”吐出近乎死亡的呻吟,冯其让轻皱眉头,承受着身后愉悦的抽插。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会死的……”精尽人亡四个字像光影一样窜进冯其让的脑子里。没错,再做下去,真的会死。
  “一起死好不好?”连死亡都要用苦苦哀求的语气,男人真的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也不管手机没带计算机没带什么都没带──一点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找他们找翻了天地──就这样窝在清雅的小旅馆里三天。
  三天里,都腻在床上。饿了就吃,渴了就喝,累了就睡。
  “跟一个不爱你的人一起殉情,一点也不值得。”
  “那你就爱上我吧?嗯?”
  “……”冯其让叹了口气,“祟信,你还是学着爱上林毅比较实际吧?”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试探地律动了两下,引起怀中人的轻颤,石祟信坚定地在他耳边说:“我爱的人是你……”
  **
  “你喜欢的是石祟信,是吗?是真的吗?”
  蓝到几近滴出水的天空上,一朵白云也没有。冯其让望着自己打造出来的天空,心情并没有比较舒坦。他低头看着趴在绿油油草地上、郁郁仓仓的古老大树下的人,嘴边叹了口气。
  他坐到已经沉睡一阵子的人身旁。
  “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但是在你消失的十年,我却知道了很多事。”冯其让伸出手,轻轻地摸着依旧安稳睡着的人的发,手指传来柔软的触感。到这里,他心里才松宽一般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倪子霖……这个人名,一直是你的地雷、致命点、克星。”手底下传来薄弱的抖动,冯其让随即道:“放心,那个人不在这里……没有人能够进来这里,你忘了吗?”
  颤抖渐渐停下来,眼前的人不再有害怕的情绪表现后,他又说:“林毅,你为什么喜欢石祟信?是因为他在高中时代对你很好吗?买面包给你吃?替你跑腿?保护你?捍卫你?”
  趴在草地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冯其让在这时心头一紧屏息以待,但是林毅只是翻过身呈大字型,没有醒来……这种要醒不醒的情形已经有很多次了,冯其让每次都期待这个人能睁开眼看看他。但是,这个人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惨淡地笑了一声,“又被你骗了……”
  拨开林毅额上的发,他低下身,凑近林毅的耳朵,说:“如果我说,在高中时代一开始对你好的人,不是石祟信,你要怎么办?如果你是因为刚刚所说的一切而喜欢上石祟信,但是,做这些事的人却全都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你该怎么办?”
  在近距离的地方,冯其让看到林毅的眼睫毛颤了两下,但,就仅此而已。
  “你恨的人,我也恨;相对的,你爱的人,我也会爱……”冯其让的眉间,加进了淡淡的哀愁,“即使嘴巴上说不爱,不过爱的感觉确实是非常非常的淡……淡到我也觉得无所谓……这样的感情不重要,重要的人只有你而已。”
  抬头看着美丽失真的蓝天,冯其让伸出手点了几下,几朵白云随着轻点的指头而出现。
  “我不会阻止你恨谁还是爱谁,但我会给你谜底的线索。林毅,你去问彭顺新吧?他知道很多事情,他也告诉我很多事情。不过,如果你选择继续恨倪子霖,我会支持你;如果你选择跟随石祟信,我也会……”
  接着,冯其让顿时停下来,他眼里只能看见林毅的睡脸。
  跟林毅一起躺在草地上的时候,他没有挣扎。
  “还是,不如……不如我跟你一起躺在这里?对呀……这样,所有的事都不用烦恼了。”带着颤抖地握住林毅冰凉的手,他笑道:“你需要我,我一定会随时待命。相对的,如果你不要我,我绝不会出来打扰你,甚至,你可以把我丢得远远的。你也不用觉得伤心,因为你根本就……不会知道……我在这里。”
  **
  “啊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啦!”
  彭顺新捂住耳朵,他没料到过去两天假日被人烦就算了,这个人竟然还杀到他公司来找他?拜托!星期一是证券公司忙着开市的时候,谁会有空理这个人啊?
  但,来人不但不给情面,还将他拎到厕所,不问个水落石出不甘心。
  倪子霖扯住彭顺新的前襟,凶狠道:“你是最后一个看见他们两个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哎唷,这位大哥!我都说了,那天我只是去找阿让而已呀,祟信一回来,我总不能看他们两个在场亲亲热热,却还光明正大地留下来看他们‘表演’吧?”
  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一僵,倪子霖就算再失控也知道对方所说的“表演”是什么。他松开手中的力道,丢弃掉焦躁气愤后,剩下来的也只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束手无策。
  彭顺新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他们只是去偷闲度假啦,你知道的,有些人就是爱来不被人知道的密秘之旅。不用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啦。”
  抬起头,倪子霖两眼无神地看着对方,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不是的。祟信的业务这么忙,前几天才去法国玩,他老板才不会这么好心让他连休这么多天。而且,连手机也留在家里,行李箱里还有没拿出来的法国纪念品……”眼神一亮,这时,他眼中才终于有彭顺新的存在。“对了,你还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阿让就是林毅。”
  听到“林毅”这个名字,彭顺新瞬间睁大眼睛。
  “子霖,你说的阿让就是林毅……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这件事对吧……但祟信知道了,所以他要把林毅的身体藏起来,因为他……怎么也不能让冯其让这个人消失不见。”
  过了几秒,厕所里还是一片寂静。
  彭顺新用很复杂的眼神仔细地瞧着他,微声道:“难道你也不能说中文吗?”
  (四十)
  中断通讯后,倪子霖倒进沙发。
  刚刚跟粘妙如,也就是阿让的负任编辑方妞通过电话。出版社那边的人也找阿让找得急死了。加上贸易公司那边的头顶上司正需要石祟信,还特地找侦探要把他挖出来。但是,即使这么多人在找那两个人,至今失踪第六天了,他们还是没消没息。
  睁开眼睛,倪子霖仔细地瞧着这幢房子的一景一物……全是好友精心打造自己跟阿让的两人小窝的高雅家具,他甚至还帮忙搬过墙边那个书橱……
  如果,不把事情告诉祟信,而直接将林毅送到精神科去,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或许,真的这么做的话,自己就是失去一个挚友。
  “祟信,我们都很笨……我跟你,都是这样自以为是。”
  清脆的手机铃响打断了思绪,他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掌纹,笑了。
  两手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但,如果……抓紧林毅的话,双手就会充实了。
  铃声还在响,他慢慢坐起身,拿起放置在茶几上的手机。才看一眼来电的人是谁后,他心脏突地加快,显些拿不住电话地按下接听键。
  “祟信!祟信!你们在哪里?”
  **
  彻夜开车赶抵达台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的事。
  来到一间不大,但是却很干净明亮的长住型旅馆。站在门牌标示着301的门前,倪子霖抬手敲了两下,但没有人来应门。他转动门把,这才发现没有落锁。

  室内灯光微弱,是附有小客厅式的房间。他只看见好友撑着额头一副很苦恼地坐在暗咖啡色的沙发上。
  “你来了。”声音,相当沙哑。
  “你感冒了?”
  石祟信很没有形象地嗤笑一声,说:“叫床叫太多天。”
  尴尬地移开视线,倪子霖来到离王子最远的沙发边坐下。他也在这时候看清好友的样子……还是很英俊,即使下巴有些胡渣,即使眼睛下浮出一层黑圈,还是遮掩不了那样的光芒……
  “林……阿让呢?”
  眉心难看地扭起,但好友的口气并不是生气:“干嘛这么急?先陪我聊聊吧?”
  “嗯。”倪子霖答应般地附喝一声,但视线却还是飘到微微开启的房门口。
  “子霖,我们认识很久了吧?”
  回过神,倪子霖看见好友在对他微笑,他也笑:“整整十三年,久到我把你所干过的坏事全部记在脑海里,哪天你红了我就靠这个写成一本书。”
  “呵呵,是吗?当年在老师抽屉放假老鼠的人可不是我。”
  “你还记得呀……看来,要出书的人不只我一个。”
  愉快的气氛,就在谁也没有接话下又冻僵了。
  耳边传来一口深深地叹气声,倪子霖抬眼就见好友站起来坐近。
  很近,确实是好朋友应该要有的距离。
  “所以,子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林毅的?”
  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十指,倪子霖这才知道自己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他轻启嘴唇,不甚清楚地道:“高一……”
  “高一?很早啊。你却忍到高三才有行动,太慢了,太慢了……所以,你喜欢他哪里?”
  该讲?还是不该讲?
  不想把这一切的错归到好友身上,所以倪子霖没有说小天使的事、没有说考试时候的事、没有说运动场上的事、没有说……很多事,都没有说。
  “你喜欢林毅,但他却喜欢上我,你一定很难受……就像,如果有一天,我知道阿让喜欢上除了我以外的谁的话,我一定会想把那个人粉身碎骨。”石祟信伸出大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但你没有对我做任何害我的事,你没有将任何不属于我的过错推给我,你是一个真朋友。”
  “嗯。”还是没有抬起头看着朋友,倪子霖企图松开紧绷的神经,双手展开放在沙发臂上。
  “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放弃阿让的。”
  说话的语气,应该要自信万分的才对,但石祟信却沮丧地向后摊在沙发上。
  “……子霖,虽然我不会放弃阿让,但是,他想放弃我。”
  眼泪来的太快,也太无预警。仅是从眼角流下来,无声地停在脸颊上。
  “祟信,阿让他……”
  “阿让他不理我,已经三天了,不管我用什么方式叫醒他,他就是不理我,好象死了一样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就连吃饭、喝水、说话、排泄他通通放弃。他就像一个等死的人,只是随便活着用静默的方式来叫我让他解脱。”
  良久,才有急忙跑进房间的凌乱脚步声。
  **
  脚步刻意放轻地进到病房里,石祟信将门关上,然后他靠在门边看着安静躺在白床上的人。两人明明才隔开十步不到的距离,他却觉得很遥远,即使走近了,他还是觉得很遥远。轻轻地握住毫无反应的手,已经碰触到了,已经紧紧抓在手中了,他却抖动肩膀,嘴边露出一抹惨笑。
  为什么……病床上的人给他的感觉,依旧是远得触摸不到?
  “阿让,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石祟信知道,这个人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床上的人,憔悴的脸庞已经恢复了些许的活气,至少不像过去几天那样死气沉沉。但是,那双眼睛依然闭得很紧。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我走了。”嘴上这么说,手却还是紧紧握着对方。
  “我走了。”
  流再多的眼泪,也没有人要看。
  “走了并不代表放弃你,你明白吗?”手,渐渐松开,“既然你想要这样,就随你吧。你总是知道,我拿你没有办法。好吧,我会站在角落等待,等待,等待……等到我不想再等了,等到我已经不爱你了。”
  转过身,他抬起头,还是没有等到床上的人开口。
  “讲了这么多残酷的话,你还是不理我呀……我走了……再见,我可以说再见吗?我们,还会再见吗?”
  门轻声地再度打开,门外的灯光照下来,显出落寞孤寂的背影。
  冯其让在这时候睁开眼,牢牢地记住石祟信的背影。
  两人的视线,并没有交集。
  (四十一)
  “我会对他好。就像在高中时代那样守着他,但是这次我不会再默默地做这一切。我会告诉他我的爱,十年前就已经说过一次的爱。”
  倪子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只有紧紧地交握才能镇定下来。
  他又继续说:“是人都会犯错,虽然不可原谅,但我还有许多的补偿还没有做,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向他道歉、向他坦白、还有……等他醒来,我会等……反正,这十几年也这样过来了,我已经等的很习惯了。”
  脸色略微苍白的人坐在病床上,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致,面无表情。
  “我不会要求他做什么事,就算他回答我说,你滚远一点,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也接受,起码,他总算给我一个回答。那时候,他已经变回林毅,他拥有他自己的人生。”
  冯其让转过头,眼神冷淡地看着倪子霖的一脸讨好。
  还有,开敞的门外,是两三个等侯的白袍医生。
  他看一眼,便轻笑一声,问:“你要把我赶走?”
  微皱眉头,倪子霖坚定地答:“是。”
  “你倒是很诚实。”
  “骗你也没有用。”倪子霖指了指站在门外所谓的“专业人士”,“他们说,你的性格太强,若是你不愿意,他们也没有办法。还有……林毅太过悲观,而你却很积极……”
  这时,冯其让丝毫没兴趣一样又把头转向窗外。
  倪子霖握紧拳头,声音里是明显的压抑:“谁也不知道治疗后的结果是什么。”
  “祟信呢?”很轻的一个问句。
  “工作。”倪子霖苦笑道:“他要辞职,他老板还抱着他大腿不放。祟信就是这样的,他的吸引力太强大,就算做了这么任性的事,总会有人原谅他。”
  “是吗?”飘渺而失真的附和。
  今天的阳光太强,强到阳光从窗边投射进来,将阿让整个包围起来。倪子霖抬手揉揉眼睛,确定对方还在他的眼前,但心底还是害怕阳光会把他带走。
  他起身,将窗帘拉上,室内霎时变暗。
  而冯其让仍望着窗户方向,幽然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是什么吗?”
  “这个世界上,悲惨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悲不悲惨都只是个人认定而已。”
  “喔。”冯其让笑了起来,漂亮的、仔细的、令人永难忘怀的笑容,“那么,最悲惨的事情中,有一样就是,爱错人。”
  “爱错人……”
  “你很聪明,过关斩将到这个职位,代表你的能力很强。我也只是做你跟法国医院那边的桥梁而已,你在那边已经被默认为成员了,实在相当厉害。但是,在爱情方面,你却是个傻瓜,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自私自利……”
  “等等,”倪子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现在到底是要说我的优点还是挖我的缺点?”
  “呵。”肚皮抖了抖,冯其让掀开绵被,双脚接触到地板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冰凉。
  “倪子霖,我不相信你。”
  “……”表情难堪地点点头。
  “但是,我不相信的人有很多,你也不必太难过。”冯其让站起来,脚步有些不稳,他将窗帘再度拉开,外面的景色没有说非常漂亮,但,他会留念这个并不怎么美好的城市,“林毅回来的时候,你告诉他,曾经有我这一个人。告诉他,真正的冯其让是谁。告诉他,如果现在上演的是欧洲的童话故事,那么,我就是他的骑士,一个比你还默默守着他的骑士。”
  “你……”
  “算了。”对着倪子霖,他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算了……你还是不要告诉他这些好了,反正,这只会让他伤心。又或许,你可以提一点点我的事,随你。”
  半天,倪子霖脸上的震惊还没恢复过来,他只颤着声音问一句:“你、你要走了?”
  “没错。”站累了,冯其让又回到床上坐下,宠罩在身上的阳光,就快要体会不到。
  “我保护他,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你说的没错,这是他的人生。就算我再怎么改变他的外在,他永远也不可能变身成另一个人。他的幸福,只能靠他自己去追寻,我只是一昧地想着,或许我能替他找到幸福,却没有问他,他是否要这样的幸福。自以为是的人已经够多了,现在,又多我一个。唉,我想我错的离谱。”
  **
  我会等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你只是欠我一个回答,但我欠你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如果你醒来,我会告诉你很多事情,很多你不知道,但是却关于我们的事情。
  每个人这一生都会有最美好的回忆,而我的,你想听吗?我最美好的回忆,就是成为你的小天使。
  还记得,高中时,你有一次体育课晕倒。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保健室里。周围真的很安静,看着你的睡脸,突然有一股很强大的东西涌出我的心胸,我那时真的觉得……真的觉得……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觉得吗?
  那么,睁开你的眼睛吧,林毅,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着我,我会亲口告诉你我的想法。那么,听完之后,就算你拒绝我也好,就算你接受我也好,至少,我面对的,是我所认识的林毅。
  而你,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并没有躲在自己的躯壳里,等待自己的消散。
  **
  “喂,林毅,你紧不紧张?”
  “啊,啊,紧张?”
  “哈哈哈,看你那一副蠢样,你一定心急死了,很想知道你的小天使是谁吧?”
  “喂,懒人新,你最好给我闭嘴!”
  林毅打了彭顺新一掌,而对方在下一秒假装吐血死去的模样让他笑了出来。
  “27号,林毅。”
  老师拿着麦克风,在大家这么吵的情况下,林毅却听得很清楚。
  好友懒人新作头起哄,欢呼声不断,也一直拱着他的名字,林毅。
  林毅只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他慢慢走到讲台上,希望自己的脸没有很僵硬。
  “来,林毅的小天使是谁?”
  心脏,噗咚──噗咚──
  是谁呢?他的小天使是谁呢?
  不知为何,他不断看着全班最显眼的位置,坐在那边的人正在看着他。对,石祟信正在对他笑,也正在随着大家闹。但,石祟信并没有站起来。
  嗯?转眼,他疑惑地看向站起来的人。
  那个人的脸上,是一副很真诚的笑容。对方自信地大步走到讲台上,手中拿着一本郑愁予诗集,那正是林毅最喜欢的诗人。
  虽然手足无措,但这个人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暖。
  “林毅,surprise?”
  林毅拍拍自己的脸颊,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他忙着递出准备好的巧克力礼物。动作到这里,突如其来的鼻酸让他止不住滑落的眼泪。
  “林毅?你没事吧?”长相俊秀甚至漂亮的男生搭上他的肩膀。
  抬起头,林毅紧紧地盯着男生的脸。
  对他好的人……让他如此心暖的人……在背地里一直守护着他的人……他一直想要好好地看一看,他一直想知道是谁──
  “倪子霖,是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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