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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荆湖北路的大雪下得连天扯地。空旷的官道上雪已经积得很深。这是新年才过的日子,一场大雪正合节气,四下里银装素裹,一片洁白。远远的有一队人马冲风冒雪,向着鄂州方向行去。
这队人马约有一百来骑,还夹杂着十几辆大车。虽然在雪里看不大分明。但是马都是高壮的河西骏马,人也是矫健的北地男儿。在大宋境内,很难见得这么神骏的骑兵队伍了。
我骑在马上,大雪打得我睁不开眼睛。本来我们可以等天晴了再赶路,但是这次我的时间实在太紧,也就冒雪赶路。
一辆大车的车帘子掀了开来。随即里面就传出来女孩子嬉笑的声音。孙可仪探出头来,朝我笑道:“相公,你不进车子里来暖和一下么?雪这么大,你也要当心一下身子。”
孙可仪在战邓州的时候,我没把她带在身边,她实在太小了。我不想让她见到太多的血腥厮杀,她在老虎砦委屈了好半天,这次回江南,无论如何要把她带在身边了。收了她们几个女孩子的事情,也要和父母禀报一下。
车里又探出个小脑袋,是个娇俏活泼的少女:“雨大哥,你就进来吧,天儿怪冷的。我们车里可暖和了…………杨过那个死家伙呢?昨天和我吹嘘他潜入邓州救我哥哥的事情,今天一问人,呸,全是假的!”
那个女孩子就是完颜忽喜的妹妹完颜萍,第一次见到她执书来投奔的时候,我还真是吃了一惊,完颜忽喜的妹妹居然是她!她此时还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杨过似乎和她一见如故,一路上整天陪着她嬉闹。
我朝他们笑道:“我手下都冒着雪在前进,我一个人钻进车里暖和,这成什么道理?完颜妹妹,可仪,你们赶紧合上帘子,天儿太冷,冻着你们不是玩的。”
孙可仪懂事的哦了一声,拉着完颜萍合上了车帘。
这次我回大宋,带上了慕容复、王语嫣、杨过。段誉自然也巴巴的跟了过来,黄药师在老虎砦下了几天棋,果然拍手就走,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木婉清和周芷若也随行了,周芷若才盈盈十五,误伤了他的爹爹,我一时心软,将她收留下来,伺候我屋里几个女人的起居。眼见得家慢慢有了规模,没些伺候的人也的确不成样子。她平日里神色总是郁郁,但做事很细致周到,几个主母倒也很疼爱她。
沉青凤却坚决不和我回来,她说部队扩大,鱼龙混杂。正是她这军法官一日不可稍离的时候。我和沉青凤闹成这个样子,虽然感慨但是也实在没有法子。只有等时间过去,再慢慢和她修补关系罢。
慕容复和杨过两骑马一前一后的赶了上来,慕容复笑道:“将主,要不是这么大雪,今天中午准到鄂州,但是就算这样,晚饭咱们也尽能赶得上。”杨过也道:“将主,整日里总听你说江南繁华,这一路过来,怎么也见不到半人人影?”
我板起了脸:“秋收早结束了,现下又是大雪,百姓早剪门度冬了,要到元宵上灯的时候才出来赶集活动,你现下到哪里找人去?杨过,你现下也是带**百兵,有正式功名的大人了。不要成日里和完颜妹妹嬉闹,到江南,咱们是来办正事的。”
杨过伸伸舌头没有说话,突然他叫道:“前面有个人躺着!”放眼看去,果然有个人形的雪堆在那里缓缓蠕动。我们催马赶了过去,将那人从雪里拖了出来。原来是个衣衫单薄的中年叫花子,胸腹间受了重伤,身上肌肉突起。看来不伤的时候是个好手。现下既重伤又在雪里冻了半晌,眼见得是不成的了。
杨过眼快,就见那中年叫花子背着五只小口袋,手伸在怀里,露出一角明黄色的榜文。我皱眉招呼手下:“给他灌两口热酒!这人不成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两口热酒下肚,激发起中年花子最后一点生命力。他握住慕容复的双手,问道:“公子是谁?”
慕容复道:“在下姑苏慕容复…………你有什么话说,赶紧交代了吧,得便我们会通知你家人的。”
中年花子眼睛一下瞪大:“原来是慕容公子!你也是南方人,我这就放心了…………这角榜文,劳烦交给咱们南丐帮的洪帮主,事关恢复大计,要紧要紧…………我是被魔教…………魔教…………”说着一口气提不上来,头一歪,就此死去。
那中年花子僵硬的手将那角榜文抓得死紧,好容易才取了出来。我看了一下就皱起眉头:“西夏公主明年四月灵州招亲天下才俊?现在还有什么个西夏?亡国都十几年了!成吉思汗当年灭西夏,每杀一百党项人,就在战场上倒竖起一具尸体。最后到战场上倒竖的尸体和树林一样。还有个什么西夏公主招亲?这叫花子又要招什么亲了?”
慕容复也困惑的摇摇头:“还说这关系什么恢复大计,还扯上了魔教?魔教当年在江南大举失败后已经远走西域,有百余年了,这件事情,属下也着实不明白。”
杨过早在那里冻得乱跳:“把这花子埋了,咱们赶路要紧,没头没脑的,闹这么一出。耽误咱们多少时间。”我点点头:“很是,天寒地冻的,没那么多时间挖坑,找个雪堆把这人埋了吧,江湖儿女江湖死,也不过如此,咱们赶路要紧。”
大宋鄂州京湖安抚制置使官署。
才过了午时,这里已经坐满了官属,全都穿着正式的官服,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嗡嗡声充斥着整个大堂。每个人似乎都在期待着什么,但更多的人脸上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随着三声号炮响,一个中军官按着剑从后堂走了出来:“大帅马上升帐了,大家按班次坐好,仔细失仪!”众人一阵忙乱,纷纷就位。
就听见大堂后面一阵靴声响亮。一个相貌清俊的中年人和一个满脸剽悍之色的壮年汉子,都穿着一身锦袍,戴着黑纱璞头。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那清俊中年人看看满座必恭必敬的属下,微笑一下,缓步走到正中位置坐下,扬手招呼道:“璞玉,你在我旁边设个位置,就坐我身边吧。”
那中年汉子恭谨的应了声是,在他身边坐定。那清俊中年人,就是当朝权相史弥远的侄子,大宋京湖安抚制置使史嵩之了。他在宋史上被列入奸臣列传,但也有人评价,史嵩之虽不是廉臣名臣,但的确是一位能臣,出而将入为相,办事精明果断,也颇能发掘人才,支撑大宋中游防线数年,又重用孟珙这位名将,位大宋保了十数年的平安,盖棺论定后的身后事,也的确难说得很。
才一落座,史嵩之就看着大家,笑问:“今儿不是辕期,这么大张旗鼓的把大家都叫来,为的什么事情,大家都应该明白吧。”底下人都没有回话,就等着大帅继续望下说。
史嵩之自说自笑道:“当朝起居郎雨先生的二公子,奉了两淮的命令北上发展,现下居然在河南创下了个不小的局面。近日里把邓州也拿下了,可了不起!在座诸位,要是谁能赤身而去中原,打出这么个局面来,我这安抚副使的位置,就为他而设!可笑诸位还大不以为然,将其当作一个北方小小坞壁主来对待。本帅今日就是准备亲迎这位雨公子……不,是咱们大宋的雨都统制!璞玉,迎接的人回报没有?”
身边那中年汉子躬身道:“方才才回报过,大雪使得雨都统制来得慢了些,不过已经到接官亭了。”
史嵩之哈哈笑道:“下着大雪,咱们也不能到城外迎接啦。就在这官衙坐候吧,璞玉,你到时多喝几杯,替我向雨都统制赔罪。”
底下有个文官服色的官员,看来品级还颇不低,壮着胆子道:“大人如此厚待北方来归之人,未免过谦了。我朝自有体制,那位雨将军功劳再大,也是逾越不过去的。”
史嵩之微哼了一声,示意身边中年人说话。那字被称呼为璞玉的中年汉子,正是南宋理宗一朝的第一名将,孟珙孟璞玉。他出身世代将门,先祖孟安是当年岳飞帐下的大将。到了他这一辈,更是出乎其类,拔乎起萃。除了勇猛善战依然,更可以独当方面。
他沉声道:“现下是什么年月?还纠缠在这个体制上面。这可不是大家吟风弄月就能卧治的年月了!我们大宋就缺的这样猛将精兵!大帅的见解很是高明。要是还是武仙、伊喇瑗、武天锡还有马万龙他们合兵一处,压在邓唐一线上,我们这里该多难过?难得有个我们大宋名臣之后,在北方做了那么大事业出来,全军来归,我们不厚待一些,岂不是寒了天下义士之心?有了江对岸的这么一个基础,我们进步中原,也就有了跳板…………大人还纠缠在体制上面,真正是书生之见!”
他这话说得甚重,但是他既有兵权在手,又是史嵩之第一信重的人物,那文官也只好紫涨了面皮不敢则声。史嵩之拍拍手道:“璞玉,倒也不必如此说,大家各有各的想头,只要不妨害了国事,都是无妨的…………再派探马,看雨将军他们到了何处?”
我们是在未时踏进鄂州城门的,早在城外十里的接官亭上,就遇到了来迎接我们的几十骑大宋忠顺军的骑兵,他们盔甲鲜明,刀枪明亮。但是马都个矮腿短的滇黔马种。我们这些骑兵,虽然器具没有他们齐全,但是胯下马既高壮,人也都是百战之余,自有一种威风杀气,顿时将他们比下去了。两队人合在一处,似乎要比赛一般。呼啸着向鄂州疾驰而去。
马踏破城中的宁静,直直驰到官署门口,领路的小军官下马示意。我点点头,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深吸口气,端正了容色,大步走了进去。
官署里分两边密密麻麻坐的都是人,我也没心思分辨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一团神都贯在居中正坐,那个轻袍缓带的中年人身上。稍微适应了一下厅内略有些昏暗的光线,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去:“下官宣教郎,权知许州,提点京西路军政事,河南归义军都统制,京西营田使雨辰参见大人!行色匆忙,来得实在不恭,还请大人恕罪!”
史嵩之呵呵大笑,亲自离座过来将我扶起:“不要行军中得规矩了,你不是我的直属属下,令尊又是我的同寅,今日你远道而来,咱们正应该脱略形迹,免去一切仪注,好好亲近一下…………话说回来,朝廷对将军此次在中原的事功,也是极为赞赏,不然本帅也不会将合署官佐都传来,这么正式的迎接将军了。”
我就这他一扶的势站了起来,四下里一个罗圈揖,道了几声惶恐。在座的都是当老了官的人物,一个个顿时上来嘘寒问暖,着实的亲热。史嵩之含笑看了半晌,挥手命令:“放炮,奏乐,迎雨将军进花厅接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有了些酒意。略略的开始放开了形迹。在座的不过是史嵩之,孟珙还有几个知州等寥寥数人。我却是心下警醒,在这个时候,分外不能说错了话。史嵩之握着手中酒杯,脸色有点潮红,亲热的称呼着我:“世侄,当初你是两淮赵兄派出去公干的,这次回来,却先行文到我的官署,这么看重世伯我,我还要当面谢谢你才是。”
我酒意一下少了一半,斟酌着回答:“我们去的时候,人少目标小。现下金国败兵纷纷败退到豫南,武仙等部控制着唐州一带,再从水路回去就不十分安全了,经过京湖,这条道路在我归义军控制之下,我能平安的过来,再转水路去两淮也是一般的。既然要经过京湖,怎么能不来大帅这里禀知一番?但大帅接待小将如此隆重,倒教小将不安了。”
史嵩之大笑道:“咱们现在这里不叙上下,只有世谊!我本是个读书种子,但是带兵杀人久了,也免不了沾染上了这丘八习气。咱们就爽爽快快的谈,拿捏着一半说一半的,有什么味道?”
他拍拍身边孟珙的肩膀:“在这鄂州,也就璞玉最是知我。我史嵩之虽然背了个丞相侄子的名义,可这京湖的规模,都是我一手一脚做将起来的!也无一天不是志在恢复!所以听说了世侄光复邓州,我欢喜得很哪。大宋多这么一些英雄豪杰,怕什么金贼蒙奴?璞玉,有了邓州这么一块跳板牢牢的控制在世侄手里,你进出中原,怕是方便了许多啊。”
说着他又自失的一笑:“不谈国事,不谈国事。来,喝酒喝酒,咱们尽欢而散!”
酒席从下午一直闹到半夜方散,史嵩之果然在酒席上不谈国事,只谈些国朝逸事,端的是谈吐风雅,却又有趣引人。只有孟珙在酒席散的时候和我说了一句:“我的忠顺军,也是当年招募的邓、唐等地的中原男儿,雨将军子弟的风采,我改日还要瞻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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