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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因为有了生老病死,因而本能上都是怕死的。
也正因为如此,上至公卿,下到贩夫走卒,本质上都怕麻烦,也不愿意招惹是非,谁都不想引火烧身。
就比如杨士奇和杨荣这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在大家眼里便是过街老鼠一般的人物,这二人为了媚上,竟是连程朱都不要了,说是恶贯满盈,那也不为过。
可是大家厌恶,恶心,讨厌,并不意味着大家会违反乱纪,读书人终究还是读书人,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你骂他可以,编着段子来骂,变着花样来骂,挥毫蘸墨来骂,题诗作词来骂都是无妨,这样不但能解气,还不承担任何风险,实在是读书人居家旅行,吃饱了撑着的必备良药。
很多事情终究是一阵风,先是痛骂,对方若是没有回应,渐渐的,时间一长,大家便觉得胜利了,连骂都懒得骂了,于是乎,渐渐也就淡忘,至多提到你时一脸不屑,不肯与你这样的人为伍罢了。
不过……
当郝风楼这厮带着锦衣卫将二杨的府邸纷纷围住,在附近的街口盘查沿途人等的时候,大家真的怒了。
欺人太甚,做了这等丑事,你不知羞愧,居然还跟锦衣卫勾结,完全一副摆烂的态度。
这就相当于,本来双方争吵,这个说,你来打我,那个说,等着瞧,有你好看,就这样痛骂几个时辰,结果双方都不肯动对方分毫。结果对方当真叫了帮手来,摆出一副有种你来试试看的架势。
不得不说,读书人毕竟不是阉宦。其实他们还是很有种的,飞蛾扑火、螳螂挡车,这飞蛾和螳螂虽然可笑,可是在这典故背后却有一股子莫名的悲壮。
于是,一个悲壮亦或是悲伤的故事开始了。
一个生员姓陈名进,这位仁兄是大同府驻留京师会友求学的秀才,当天夜里。夜黑风高,这位仁兄携带着三尺的利刃,手里还带着火折。带着一沓陈学的书册,开始在杨士奇的府邸外头晃悠。
显然,他不是一个很专业的人士,当他靠近了杨府。便一下子嗷嗷叫的冲上去。高声大吼:“国贼当诛,惩奸除恶!”
哒哒哒……
瞬间,夜里当值的锦衣校尉被惊动,这些校尉便从四面八方赶来,为首的千户二话不说,率先上前,陈秀才可不是好招惹的,直接掏出了藏匿在身的利刃。结果还没抓稳,便被那千户一脚踹飞。利刃当然也就哐当落地,整个人摔了个嘴啃泥。
其他校尉一起冲上去,不等他想翻身起来,便死死将他按在地上,那千户大吼:“大胆,竟敢手持凶器,冲撞学士府邸,此人必定有所图谋,且看看有多少党羽,来人,加紧戒备,严刑拷问。”
于是一干人纷纷握起老拳,如雨点一般的落在陈秀才身上,陈秀才不服气,一边凄厉的哀嚎,一边大叫:“杨士奇,杨士奇……你就这样的胆量吗,你就只敢躲在这些鹰犬之后么……咳咳……杨士奇,你这狗贼,人人得而诛之,吾恨不能吃你的肉,寝你的皮,狗贼,我与你不共戴天……咳咳……”
陈秀才被打出了血,一口口鲜血溢出来,却还是执拗的痛骂,这夜里清冷,静寂无比,他的声音这么一出来,顿时传出去极远,到了后来,这义正言辞的痛骂渐渐停了,却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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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杨府门前一条血痕被这雾水侵染,依旧还是红艳艳的不曾干涸,这血痕从府门断断续续的一直延伸到了巷尾,早已没了腥臭,却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惊秫。
那陈秀才早已不见了踪影,许是被带去了某个荒凉的城隍庙,或是已送去了诏狱,总而言之,这个人大概不会再有露面的可能了。
发生如此‘严重’的事,锦衣卫指挥使郝风楼连忙上了一道奏书,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旋即带着几个从人,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了杨府。
今日杨士奇没有去内阁当值,许是受了什么‘惊吓’,又或是有其他内情。
不管怎么说,郝风楼落了马,府里的门房便迎了出来,迎了郝风楼进去。
到了花厅,郝风楼看到了杨士奇,杨士奇脸色铁青,手端着茶盏,一声不吭。
郝风楼笑吟吟的上前,道:“见到杨公无恙,那便好极了,今儿卯时三刻,听到下头来报,果然不出郝某所料,竟真有奸邪之人,欲对大人不利,哈……好在事先北镇抚司早有防备,这才没有让他们得逞,杨大人,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杨士奇懒得抬眼去看郝风楼,这家伙到现在还一副洋洋得意,好似是自己料事如神的样子,就差得瑟的说,若不是他,自己只怕一家老小都要完蛋了。
这里头有个因果的问题,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是因为锦衣卫在这里,所以才有人来滋事,还是因为有人滋事,锦衣卫恰好在此拱卫了杨府的安全谁也说不清,杨士奇是聪明人,没有必要去纠缠这个问题,他直截了当的道:“那姓陈的生员呢?”
郝风楼道:“就在诏狱,不过大人放心,这只是个腐儒,真要说他图谋不轨,也是牵强,因而并没有再给他吃什么苦头。”
杨士奇正色道:“那就立即将他放了。”
郝风楼叹口气道:“用什么名义?”
这……杨士奇不做声了,用什么名义都已经挽不回眼下的事了,即便自己上书恳求放过那陈秀才,最后的结果多半也是被人唾骂是假惺惺,人都已经打了,大家永远不会认为是锦衣卫打人,因为锦衣卫打人是家常便饭之事,人家是寻你杨士奇的,这笔帐当然算在你杨士奇的身上。
杨士奇不由黯然,幽幽道:“郝风楼,你害得老夫好苦啊。哎……罢,不提这个,老夫眼下确实已是无路可走,只好任你们摆布了。”
郝风楼正色道:“大人这是什么话?”
杨士奇摇头道:“再说这些已是无益,小榜的事应当不会再有什么问题,陛下要派钦差前去广西等地,安抚陈学生员,同时决心在那里主持小榜的科举事宜,这件事,老夫打算主动请缨去广西一趟,一来是避避风头,二来也想去那儿走走看看。”
避风头是没有错的,杨士奇现在这个样子留在京师确实是极为尴尬。至于说去那儿走走看看,却等于是胡说了,他的真实目的,其实大家心照不宣,无非是杨士奇已经明白,自己已经和自己的过去做了个了断,如今成了过街老鼠,想要东山再起,就必须死死抓住陈学这根稻草,否则即便宫中再如何信重也不会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郝风楼不由道:“那么大人会去谅山么?若是去谅山,郝某怕是要修书一封,要请家父殷勤款待了。”
杨士奇沉吟片刻,道:“眼下还没有眉目,陛下那边尚未恩准,不过当真是去了,少不得还要去一趟谅山,叨扰府上。”
他竟是点头同意下来,其实这也没办法的事,虽然明知郝风楼方才狠狠的坑了他一把,可是越如此,杨士奇便越是明白自己已经不容于士林,如今已成为了旧学的眼中钉,即便是许多门生故吏,也都是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想要重获政治资本,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倒向陈学,同时和郝家保持良好的关系。
庙堂上的格局在这时已是彻底明朗起来,一方是以太子为首,背后是解缙、黄淮、胡俨人等,还有绝大多数的理学大臣,以及两京近十省的读书人和士绅。而另一边却是赵王殿下为首,郝风楼、杨士奇、杨荣三人为辅,其次是以交趾为中心,辐射出去的新学读书人和隐藏其后的新贵。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杨士奇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是一旦下定了决心,杨士奇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顾虑,反而振奋精神,道:“陈学的许多书,老夫近来也曾有所涉猎,许多观点确实独到和精辟,老夫心向往之,此番若有机会南下,一定要拜谒一些陈学的大儒,好生讨教一二才是。”
这是很客气的话,姿态放得很低,不过意思很明显,杨士奇也想拜入陈学的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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