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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凤凰 - 正文 第十四章“存在就是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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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开口的苏梅又张开一双胳臂抱紧张云彪,她的身体离开了床面,紧紧地贴挂在男人那厚实的身板下,她在他的胸脯里颤抖着,情感的潮水汹涌澎湃,泪似大雨瓢泼。
  “你这坏蛋…强盗…你不得好死…呜…呜…你把人…人家抢…抢到这里来…呜…呜…你这个人心又那么硬…一个人就可以跑…跑到这里来…不要爹…不要娘…不要亲人…呜…呜…就知道…就知道和别人…和别人争强斗狠…呜…呜…人家又学…学不来你…呜…呜…你占人家的身子…人家没法不…不给你…呜…呜…可你为什么还要夺人家的心…呜…呜…人家怕…人家真的好怕呀…总有一天…呜…呜…总有一天…人家会和你一样…不得好死的呀…呜…呜……”
  女人的哭诉其实是嘱托,是把自己的身心全部交给男人前的一种深情托付,要是平时,张云彪完全能理解其中的意味,不过这次不知怎么的,也许是苏梅这一口把他咬得实在是太痛了,他才听到一半,听到苏梅说他“不要爹、不要娘、不要亲人”,先是愣了一会,就觉得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直冲脑门,只见他粗暴地抖落苏梅抱搂在自己背部的小胳膊,顺势扬起一只大手掌,要朝她的脸扇过去,但看到泪痕满面的她惊愕中浑身直哆嗦的样子,他的手举到半空中就停住了……
  其实,他张云彪也是食人间烟火长大的血肉之躯,不是石头里爆出来的孙悟空,他也有父母,有亲人,可自从被通缉而出逃以来,他就没敢再和他们联系过,一颗游子之心包裹在孤独的灵魂中如寒夜里飘零的孤星。
  他中学毕业以前的人生历程和苏梅的没有什么不同:在父母关怀和慈爱的目光中,背起小书包去上学;在明亮的课堂里,毕恭毕敬地打开课本,跟着老师朗读饱含深情的课文:“我们伟大的祖国在世界的东方,已经走过了五千年的历程,她幅员辽阔,当北国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候,南国大地依然是郁郁葱葱、山花烂漫……”
  中学毕业后,他张云彪以一颗赤子之心报名参军到了部队,由于表现突出,屡屡立功,不仅被选拔到历来是我军精锐的特种部队,成了一名令亲人都为之感到荣耀的侦察兵,还被送到军校去深造,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的养成、做事的技能都离不开部队的培养和历练,坦率地说,他对我们军队的感情要比苏梅对警察事业的感情要深得多得多。
  这几年来,多少次在梦里,他不仅梦见年迈的父母在为不知自己生死而伤心流泪,更梦到自己在和这支培养他的军队作战,他甚至梦到当年一起摸爬滚打、现在应该已是师团级首长的战友带着老部队向他冲杀过来……每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他都发现自己是一身的冷汗!
  “上帝为什么总让人的命运竟是如此的乖戾?”
  这个疑问常常萦绕在他的脑海,回想当年他用为数不多的复员费作为资金,历尽艰辛创立起了自己颇具规模的公司,也算是商海中的成功人士了,可谁曾想后来竟会鬼迷心窍地粘上了毒品的买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自觉和不自觉中就已经跑到了自己曾秉怀真诚、付出热血保卫过的祖国和社会的对立面上去了,最后竟落得个被通缉而狼狈出逃的命运,惶惶如丧家之犬。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张云彪难道还有后悔药可吃吗?
  经历了如此巨大的人生变故,投奔到李洪这里来的他,对个人钱财反而看淡了许多,几乎是心无他念地投入到肩上越来越沉重的责任和工作之中,作为男人他不会像女人那样,费精力去纠缠那些自寻烦恼的心绪,善于面对现实的他每每告诫自己“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但这些清晰的意识却无法消除过去的岁月和当前的现实之间巨大的矛盾和反差,无法消除他灵魂深处的不安和忧伤,更可怕的是,张云彪总觉得那个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的噩梦有一天会变会现实……

  苏梅哭诉的话语把张云彪心灵深处的烦恼一股脑地就翻了出来,令他的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但他那只要打人的手终归也只扬到半空就停住了,整个人像雕塑一样定格了好几秒钟,最后径自跳下床,抓起衣物就往身上穿,嘴里还愤愤地念道:“格老子的,娘们终归是娘们,波大脑小,头发越长见识越短!”
  不过待穿戴好,他人似乎也平静了许多,离开前也没忘了拉过毛毯把一直心惊胆怕的呆愕中望着他的苏梅那赤裸的娇躯盖好,出门时还特地交代一直守在门外的两个卫兵:“注意里面,苏副官要是寻短见,你们就冲进去,用床单把她捆起来。”
  望着张副司令离去的背影,两个年轻的卫兵奇怪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门里猛然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啕时,他们又紧张地探进头去张望。
  上哭累了的苏梅最后睡着了,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夜,现在悠悠醒来,空落落的心如大病一场,以致两耳对外界的刺激处于麻木的状态。
  她作为女人来到这个世上,还真没有一个男人能像张云彪那样在她的心灵留下如此深刻透底的印记,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将她从头一直到脚剖开,让她从肉体到灵魂去感受究竟什么是女人,什么又是男人,尤其是什么是自己。只要这个男人一出现,她就成了一汪惊心动魄、无法安定的潮水,她的芳心在那飞舞的浪尖上一下似要坠入地狱,一下又仿佛要升入天堂,这种体验实在不是她过去所形成的那些观念所能形容和概括的,甚至想用清晰的意识去理出头绪都很难。
  苏梅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蚊帐顶发呆,直到耳膜隐约感受到有密集的枪炮声,像是远处传来的,苏梅才从无头的心绪中回过神来,她才想起此刻在外面,应该已是炮火连天的战斗了,她的神情不由得紧张起来,赶紧从床上爬下来穿戴好衣服。
  听到她有动静,一个卫兵就进来给她准备洗漱用品和水,她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才开口问道:“外面打起来了?”
  “是…是四连和…和敌人接上火了,都快…快打了两…两个小时啦。”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卫兵一脸稚气,他还不习惯跟女人说话,舌头有些哆嗦,更何况眼前这位漂亮的苏副官眼眶还有些红肿着呢,昨晚她居然敢把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神明的张副司令气得连觉也不睡了!
  “离这有多远?”苏梅又问。
  “大…大概有二十里地。”
  卫兵最后挤好牙膏,拧好毛巾,道,“苏…苏副官,您漱…漱口、洗脸,小赵他去给您拿吃…吃的了。”说完他就逃也似地跑出去了。
  洗漱完的苏梅根本无心吃饭,想出去看看,却被刚才打饭过来的小赵挡在门口,苏梅认出他是张云彪卫队的,只见他板着脸说道:“苏副官,刚才张副司令特地交代,您一步也不能走出这个门。”
  “为…为什么?”
  “他没说,”显得很有些机灵气的小赵按自己的理解,自作聪明地解释道,“大概是昨晚您惹张副司令生气了,他要关您的禁闭。”
  吃完饭,小赵又进来给她收拾餐具,苏梅问:“你多大,跟他…他…张副司令几年了?”
  “十七了,跟张副司令快四年了。”小赵答道。
  “你是说…你十三岁就当了兵?!”苏梅吃了一惊。
  “不是那样的,我三岁就参加了。”
  “什么?!”苏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美目睁得溜圆。
  小赵抬眼望了一下这位“美上司”,解释道:“我们这里的军校有幼儿班,我父母在我刚满三岁时就送进来了,十三岁那年张营长,也就是现在的张副司令到军校里来挑卫兵,挑上了我,我就一直跟着他。”

  小赵看到自己的解释不但没有消除苏副官的惊讶,反而让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瞪得更大更圆了。
  他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苏副官,像我这样的在我们队伍里多得很。”
  说完他冲门外那个卫兵叫道:“小鲍,你进来!”
  小赵平时也没和女人单独接触过,更没有见过像苏梅这么好看的女人,他觉得张副司令人长得精神、帅气,他看上的女人当然也不能不是像眼前的苏副官这样的美女,别看他比被他叫做小鲍的卫兵显得老道,其实他心里一样觉得别扭、不自在,要不是刚才张副司令交代他要多陪苏副官说说话,免得她闷着老胡思乱想,他宁愿跑到门外去干站着。现在他一个人跟“天上下来的仙女”——他和同伴刚才就这么评价这位苏副官——说话,心里打鼓不说,还总觉得一直站在门外的小鲍这家伙在偷听、在笑他,所以机灵的他瞅准机会,立马把门外的同伴也“抓”了进来,做个“垫背的”。
  小赵指着进来的小鲍,说道:“他还不到十六,是李营长的卫兵,也是三岁时被父母抱到军校里来了,比我低两级。”
  被学长提溜进来的小鲍“嘿嘿”傻笑两声,腼腆地低下头。
  不过也用不了多一会,苏梅娇美的容貌、优雅的气质和温柔的态度,以及她那美人所天然具有的、对任何男孩来说都是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无可抗拒的亲和力,让两个心无芥蒂的娃娃兵很快就在她面前换了心情,原来还觉得有些神秘、高不可攀的“仙女”一下变成了可亲、可爱的大姐姐。
  苏梅好奇地问道:“你们这么小就离开了父母,他们舍得啊?”
  两个娃娃兵相互看了一下,还是小赵答道:“嗨~,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反正到了军校里,吃公家饭,穿公家衣,有人照顾,看病不花钱,比在家里好得多,每个月还能从公家领一个人的口粮回家。再说我们这里是个男的就都算是兵,只要不超过六十岁,平时要参加训练,打起仗来要随叫随到,这还是老司令几十年前立下的规矩呢。”
  听小赵这么说,苏梅不知道按国内过去号召的“全民皆兵”来理解是否准确。
  苏梅想起来这里的路上在车里想到的问题,她想问问这些娃娃兵自己是怎样看的,不过她不忍心对他们用“被打死”这个词,就小心地挑着字眼:“那你们觉得是下连队去当战士好呢,还是给首长,也就是长官当卫兵好呢?”
  “当然是给长官当卫兵好啦。”小赵答道。
  “为什么?”
  “当长官的卫兵伙食好,军服漂亮,装备也好,您看看我们这身行头,往街上一走多神气,那些女孩子个个都羡慕地看着我们。”小赵说得快活起来,“当然,最主要的是长官能挑上你,说明你有本领,像我,当年张副司令挑了我,没挑上他,”他指了指身边的同伴,“就说明我的本领比他强!”
  “你吹牛!”这下小鲍急了,嚷道,“那是因为张副司令去挑时嫌我年纪小,第二年李营长去挑时,第一个看中的就是我,我们38营是全军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走在街上哪个不向我们伸大拇指?!哼!”
  “喂,我说小老弟,你别忘了,当时张副司令去挑我时,也是38营的营长,38营是我们张副司令带出来的!”
  看着两个娃娃兵竟一个不服一个地自顾争了起来,和她问题的初衷大相径庭,苏梅有点哭笑不得,谁叫自己对两个心无芥蒂的娃娃拐弯抹角地问问题?于是她赶紧制止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很优秀,不要争。”

  两个娃娃兵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火”了,就都红着脸赶紧闭嘴。
  苏梅又问:“你们都有兄弟姐妹吧,他们现在都做些啥?”
  “我们家兄妹五个,”小赵答道:“哥哥现在在第15营,是个连长,弟弟还在军校里,姐姐出嫁了,妹妹在总部医院里当看护。他,”小赵指指小鲍,“有两个兄弟,都在当兵,还有一个姐姐,也嫁人了,和我们家差不多。”
  “你们都当兵了,家里的地谁来种呢?”
  “家里的地其实也没什么活,”小赵笑道,“就是每年农历的八月份,要到山坡上去点种子时忙些,这时候一般也不会有什么战事,我们可以请几天假回去帮帮手,一个多月后等绿苗开花前再去除一次草,别的时候根本都不用管,等着第二年开春去收就是了,收获时如果人手不够,可以提出申请,让公家派部队去帮收,反正收下来的都是卖给公家,部队帮收又不收费。”
  “那是你们家,”这时小鲍插嘴道,“我们家可舍不得让公家去帮收。”
  苏梅已经反应过来他们种的都是罂粟了,而刚才发问时,她脑子里想象的还是像国内农村那样的情形。
  “为什么?”小鲍的插话让她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因为公家派部队去帮收虽然不收钱,可剩下的籽也就归公家了,这些籽晒干了可以拿来榨油,能比芝麻多出一半的油呢,这些油又香又好吃,拿到集市上去卖还可以换钱。”小鲍解释道,“小赵他们家有钱,不再乎这个,所以他们家年年都让公家去帮收。”
  “那你们家因此能多得多少钱呢?”这是小赵在问小鲍。
  “这个嘛,要看行情了,每年的油价都不一样……”
  两个娃娃兵自顾地对答起来,完全没注意到他们漂亮的苏副官已经走神了,他们接下来说的是什么她已经充耳不闻了。
  苏梅又在自己的思绪中翻腾,她想着在国内,耳闻目睹了毒品对人、对社会的种种危害,人们都谈毒色变,为了禁毒,政府花费了数不清的人力物力,每次行动都如临大敌;可在这里,人们对罂粟的态度就如同国内的老农在盘算自己的水稻,种植罂粟是这里的人们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她从事缉毒工作时,从来都认为这是在为社会铲除罪恶,其正义性根本就是无可怀疑的,可现在,跨越了两个不同生态的社会,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些天经地义的工作不过是必然要发生冲突的两个社会间,一方对另一方的防卫而已,就如古时候以农耕为生计的汉民族为防卫靠游牧、围猎和掠夺为生的匈奴而修筑长城……
  警察说:“有罪必办!”
  而哲学家却说:“存在就是合理!”
  联想到自己和队友们的命运,难道也要理解成这所谓的“合理”的一部分么?
  天啊,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小赵和小鲍搞不明白这位漂亮的苏副官本来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忽然就变得愣愣的了,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好像又要流眼泪似的?要是她真的又要哭个不停,让张副司令知道了,以为是我们气哭的,因此怪罪下来,那咱哥俩可就“惨”了!
  两个娃娃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溜了出去,看来这女人是越好看就越难伺候,以后咱哥俩还是少惹她为好。
  机敏的小赵还特地跑去作战室,忐忑不安地跟张副司令汇报了“情况”,不想张副司令却笑道:“不关你们的事,你回去吧。”
  “这两个傻小子还指望自己能搞明白女人的心思?!”看着小赵一头雾水,怏怏离去的背影,李向前忍不住笑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娃娃兵还真的对这个“好看不好惹”的苏副官“关了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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