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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龙王 - 第20章第二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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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四月十九,日落前。
  本来照在那盆山茶花上的斜阳,忽然间就已经变成了一片蒙眬的光影,刚才看起来还那么鲜艳的一盆山茶花,也好像忽然间变得黯淡而憔悴。
  因为它本身并没有光,刚才那一瞬间的光采,只不过因为窗外的斜阳恰巧照在它的花瓣上。
  有的人也一样。
  在这些人的一生中,虽然也曾有过辉煌的岁月,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就会忽然变得苍老衰弱,虽然活着,也只不过在等死而已。
  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人不是这样子的。
  因为他们的本身就有光芒,本身就有力量,从来也用不着倚靠任何人,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没有任伺人敢轻视他们,甚至等他们死了之后也一样。
  高天绝无疑就是这种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人敢怀疑她的力量。
  如果她说“雷电”夫妻和汤兰芳永远再也看不到元宝,那么他们很可能就只有等到死后才能相见了。
  “你是个女人,我也是,女人说的话,本来都不大靠得住的,”雷大小姐盯着高天绝:“但是我相信你。”
  “哦?”
  “你旣然敢这么说,那么我相信你不但已经杀了元宝,而且已经准备对我们出手,”雷大小姐道:“我们旣然已经看到了你这张脸,你当然不会让我们活下去。”她叹了口气:“如果我是你,我大槪也会这样做的。”
  高天绝忽然反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有把握能同时对付你们三个人?”
  “我不必问。”
  “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元宝,我们也绝不会让你活下去。”雷大小姐的声音忽然也变得很平静:“我们反正是要拚一次命的,又何必再问这些废话。”
  “不错。”高天绝说:“你的确不必再问。”
  “刚才我看出你是被人点住了穴道,可是现在我也看出你已经把气血活动开了。”
  “不错。”
  “这一点我跟我的老头子都做不到,”雷大小姐说:“你的功夫实在比我们高得多。”她又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们虽然没有再管江湖中的闲事,可是我们自己做的闲事太多了,我们老夫妻两个一年到头一天到晚做的都是些不相干的闲事,正经事一样也没做过。”
  “哦。”
  “我跟他整天都在忙着种花除草,下棋聊天,吃醋斗嘴,游山玩水,抓兔子钓鱼,哪里还有工夫去做正经事。”雷大小姐叹息着道:“这些事虽然比正经事好玩多了,可是这些年来,我们的功夫连一点长进都没有,当然比不上你,”她虽然在叹息,但神色却是愉快的,完全没有后悔的意思。
  高天绝虽然没有叹息,但是眼色中反而充满了悔恨和悲伤。
  “现在我们虽然是以三对一,可是那个姓汤的小姑娘根本就不能算一个人。”雷大小姐说:“我们动手的时候,她根本连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你只要对付我们夫妻两个就行了。”
  老头子忽然插口:“其实我们两个人也不能算是两个人。”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两个人就是一个人。”老头子说:“我们跟她交手的时候,你一定会拚命维护我,我也一定会拚命维护你,如果我受了一点伤,你的心一定会乱,如果你受了伤,我的心也一定会乱,这样子一来,她的机会就来了,”老头子也叹了口气:“所以我刚才就说,我们夫妻永远也比不上他们夫妻的。”
  他在叹气的声音,神情也是愉快的,也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这一战已经输定了!”雷大小姐问。
  “大槪是的。”
  “那么我们岂非已经死定了。”
  “每个人都免不了一死,死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我们已经活过,活得比谁都开心。”老头子说:“只不过我还有件事一定要在我还没有死的时候告诉你。”
  “什么事?”
  “有一年我们在终南山炼丹,你的小师妹来看我们,跟我们在一起躭了好几个月,”老头子问他的老婆:“你还记得不记得?”
  “我记得。”
  “有一次你到后山采药去,一去就去了好几天,我跟你的小师妹曾经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老头子说:“虽然我们都很后悔,可是等到我们做过了之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雷大小姐盯着他,干瘪僵硬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微笑,就像是百合花那么可爱的微笑。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她说:“你以为你能瞒得了我?”
  “你知道?”老头子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发脾气?为什么没有跟我翻脸?”
  “因为我们是夫妻。”雷大小姐柔声道:“夫妻就是夫妻,是跟兄弟姐妹朋友亲人都不一样的,如果我因为你做错过一件事就跟你翻脸,那么错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
  高天绝一直在静静的听着,直到这时候才插口。“我也是有丈夫的,他姓郭,叫郭灭,是个非常聪明,非常英俊的男人,我这一生中见过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一根手指头,”她说:“我们年青的时候也是恩爱夫妻。”
  “这些事我们都知道。”
  “现在他已经死了,”高天绝问:“你们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雷大小姐抢着说:“但是我们一直都很想知道。”
  “那么现在我就告诉你,他是被我害死的,”高天绝说:“被我用一种最残忍的方法害死的。”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平静得让人受不了。
  “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害死他?”高天绝说:“你们当然更不会知道。”
  “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雷大小姐忍不住问:“为了一个小孩子你就害死了你的丈夫?”
  “是的。”
  “那是谁的孩子?”
  “我丈夫和我姐姐的孩子。”高天绝说:“我嫡亲的姐姐。”
  ×××
  屋子里忽然没有声音了,连呼吸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都已停顿。
  每个人都知道她心里必定有极深的怨毒才会变成这么样一个人,可是谁也想不到她恨的竟是她嫡亲的姐姐和丈夫。
  高天绝忽然问雷大小姐: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这么样做?”
  雷大小姐怔住,过了很久才喃喃的说:“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高天绝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不同的,你们是白头到老的恩爱夫妻,因为你可以忍耐,我却是个恶毒而善妒的女人,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子。”她忽然笑了笑。“所以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没有用的。”

  “什么话没有用?”
  “你们故意说那些话给我听,故意来刺激我,让我伤心,你们才有机会杀了我。”
  这也是战术的一种,不攻人,先攻心,高手相争,如果有一方的心已先乱了,不战已败。
  “可惜你们这种战术对我并没有用,”高天绝淡淡的说:“因为我不但心已死了,而且本来就准备要死的,死期就是今天。”
  雷大小姐又吃了一惊:“本来你今天就准备要死的?”
  “不但准备要死,而且决心要死,所以你们不管说什么对我都没有用。”高天绝说:“但是你们却不想死,所以你们反而死定了。”她又叹了口气:“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不死的人往往比想死的人还要死得快些。”
  汤兰芳忽然也叹了口气。
  “最不想死的人就是我,”她说:“可是我也知道,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我。”
  “是的。”高天绝淡淡的说:“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你。”
  (二)
  元宝解开头上的漆黑丝巾,揭下了脸上的白银面具,笑嘻嘻的看着萧峻。
  “萧堂主,好久不见了,你好。”
  “是你,”萧峻耸然动容:“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不是我?”元宝笑嘻嘻的说:“从我生下来那一天开始,我就是我,旣不是张三李四,也不是王二麻子。”他笑得开心极了:“只不过如果有人一定要把我当作高天绝,我也没法子。”
  萧峻吃惊的看着他,看着他的一身打扮:“这些东西是谁的?”
  “当然是高天绝的。”元宝把白银面具顶在头上:“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有这些宝贝?”
  “她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送给你?”
  “谁说这是她给我的?”元宝道:“这些都是她的宝贝,你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给别人。”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到了你手里。”
  “我只不过借用一下而已。”
  “她肯借给你?”
  “她不肯。”
  “旣然她不肯,你怎么能借得到?”
  元宝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根本就没借到。”
  萧峻本来绝不是个喜欢追根问底的人,可是这次却忍不住要问。
  “这也不是你借来的?”
  “不是。”
  “那么这是怎么来的?”
  “是我自己去拿来的,”元宝说:“就因为她不肯借,所以我只好自己去拿了。”
  “你怎么拿?”
  “我只有一双手,当然只有一样样的拿,”元宝说:“先拿头巾和面巾,再拿斗篷和靴子。”
  “从什么地方拿?”
  元宝看着他,显得好像很惊讶的样子:“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要问我?”
  “我已经问过了。”
  元宝摇头叹气苦笑:“那么我也只好告诉你了。”他一样样的说:“这块头巾,是我从她头上解下来的,这个面具,是我从她脸上拿下来的,这件斗篷是我从她身上脱下来的。”
  他故意要歇口气,才慢吞吞的接着道:“这双靴子来得就比较困难一点了,因为靴子太紧,我费了半天劲,才从她脚上脱下来。”
  萧峻怔住,怔了半天。“这些东西全是你从她身上拿来的?”
  “每一样都是。”
  “她的人呢?”萧峻又问:“她的人在哪里?”
  元宝好像要跳起来了。
  “这句话眞是你说出来的?这种狗屁不通的问题你也问得出来?”元宝说:“她的人当然就在那里,头就在这块头巾里,脸就在这个面具里,身子就在这个斗篷里,脚就在这双靴子里,这么简单的事,难道你眞的想不出来?”
  “她的人是不是已经死在那里了?”
  “没有,”元宝说:“像她那种人怎么会死?”
  “她还活在那里,可是你要她的东西,她就让你拿。”
  “她不让我拿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元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又大又圆又亮又活泼又可爱又漂亮的一个大元宝。”
  ×××
  萧峻没有说话,他已经没有话说了。
  他也不相信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信,这个小鬼如果没有病,就是脸皮又变得比以前更厚十倍,才敢吹这种牛,编出这种鬼话来。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根本不理他。
  可惜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有种死皮赖脸的人,你想不理他都不行。
  “你问了我半天,现在也应该轮到我来问你几件事了。”元宝问:“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因为你杀了人?”
  萧峻不理他。
  “杀人的确不是好事,如果我杀了人,我也会后悔难受的。”元宝说:“可是你不同,因为你杀的那个人,本来就是你专程要来杀他的,你难受什么?”
  萧峻不能不理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人?”他问元宝:“你知道我杀的是谁?”
  “我当然知道。”
  萧峻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杀气,一种只有在要杀人的时候才会现出的杀气。
  元宝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反而很高兴的说:
  “你杀的是三笑惊魂李将军,”元宝说:“他本来就是个人人都想杀的人,无论谁杀了他,一夜之间就可以名动天下。最近这几天到这里来杀他的人比米仓里的老鼠还多,只有你一个人得手了,你本来应该开心得要命才对,可是你的样子看起来却好像难受得要死。”
  “是怎么回事?”
  萧峻盯着他,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你眞的不明白?”
  “本来我实在是眞的不明白,”元宝说:“就算你打破了我的头,我也想不通。”
  “现在呢?”
  “现在?”元宝眼珠子转了转:“现在天好像已经快黑了,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如果来一大锅冬菇火腿猪脚炖老母鸡,再加上一大碗用香粳米煮的饭,我保证绝对用不着你帮忙,我一个人就能吃得下去。”
  萧峻的脸色铁青。
  “现在呢?”他将这问题再问了一遍,声音已变得好像是绷紧的弓弦:“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是的,”元宝终于承认,叹着气说:“现在我想不知道也不行了。”
  萧峻霍然长身而起,提气作势,右手的五指如钩,就好像准备要去抓一条毒蛇。
  这是丐帮弟子的独门手法,非但毒蛇逃不过这一抓,人也很难逃得过。
  这一抓如果抓蛇,抓的就是七寸,如果抓人,抓的就是要害,必死无救的要害。
  ×××
  船舱里没有毒蛇,只有人。
  这么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大元宝,在他眼中看来,竟好像已经变得像毒蛇一样可恶可怕。

  元宝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你为什么不问我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事?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说得果然很有效,本来已经准备出手的萧峻,这一抓果然没有抓出去。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确实是他想知道的。
  元宝微笑:“这样子就对了,你就算想杀人灭口,最少也得等到问清楚了之后才出手。”
  萧峻果然不能不问。
  “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老实说,我知道的事可眞不少,”元宝悠然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我全知道了。”
  “你说。”
  “高天绝设计要你杀一个人,要你杀了那个人之后,她才告诉你,那个人是绝对不能杀的。”元宝说:“就算天下的人都能杀他,你也不能杀,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萧峻的手握紧,握住的却不是别人的要害,也不是蛇的七寸。
  他的手握住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生命血肉和灵魂。
  “除了高天绝之外,谁也想不到你会是三笑惊魂李将军的儿子,你自己更想不到。”元宝说:“因为你一直认为你母亲是死在他手里的。”
  元宝稍顿又说:“高天绝却告诉你,就算母亲是死在他手里的,你也不能不承认你是他的儿子,高天绝恨他入骨,所以特地设计了这个圈套,让你去杀他,要让他死也不能瞑目,要让你后悔痛苦终生。”
  萧峻没有反应,因为他整个人都已麻木崩溃。
  “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人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杀人,”元宝说:“如果不是高天绝自己告诉我的,我根本就不相信。”
  “是她自己告诉你的?”萧峻仿佛忽然自噩梦中被人用一根尖针刺醒:“她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你?”
  “也许是因为她自己觉得很得意,所以忍不住要告诉别人,也许是因为她要借我的嘴去告诉别人,她已经用这种法子报复了她的仇人,让天下江湖中人永远都忘不了她。”
  这两种推测都有可能。
  元宝却又叹了口气:“可是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把这种事告诉我,也许就只有天知道了。”
  萧峻看着他,神情虽然显得那么空虚麻木疲倦,眼中却又闪出了杀机。
  “这些事你都不该知道的,”他也在叹息:“我实在希望你不要知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
  “我旣然是一个这么可爱的人,连你都没有法子不喜欢我了。”元宝说:“可是我知道了这些事之后,你就不能不杀我灭口了。”
  他又说:“就算你自己也不想活下去,也要先杀了我,免得我泄露你们的秘密,因为这些事的确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萧峻并不否认。
  他已经在控制自己,控制他的精神气力,尽力使自己精神集中,气力集中,集中于某一点,某一部份。
  能够发生致命之一击的那一部份。
  元宝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有很多别人连影子都没有发现的事,他早就已经发现了,可是有很多任何人都已经感觉到的事,他反而好像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现在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萧峻又动了杀机,要把他像毒蛇一样捏死,他反而显得很高兴的样子,笑嘻嘻的告诉萧峻:
  “这些事实在是我不应该知道的,可惜现在我不想知道也不行了,”元宝说:“幸好我还知道另外一些事。”
  “什么事?”
  “一些我应该知道的事,”元宝说:“一些不但能让自己觉得很高兴,也能让别人觉得很开心的事,无论谁知道这一类的事,都一定会长命百岁,太太平平的活一辈子。”他笑得眞的好像高兴极了:“这一类的事当然也只有我这么聪明的人才会知道。”
  有些人好像随时都不会忘记赞美自己几句,替自己吹吹牛,往自己脸上贴贴金,免得别人看轻他,忽视他的存在。
  萧峻却知道元宝并不是这种人。
  他只不过喜欢用这种方式说话而已,因为他希望自己能让别人愉快,希望别人也能像他一样,对任何事都能看开一点,想开一点。
  消沉,紧张,悲伤,愤怒,急躁,不但于事无补,而且往往会使人造成不可原谅的疏忽和错误。
  一个人一定要保持开朗清明的心境,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和判断。
  所以萧峻现在已经不再将元宝当成一个只会吹牛的顽皮小孩子,所以他又问:“这一类的事是些什么事?”
  “譬如说,有些人一心认定自己杀了人,而且杀的是他绝不应该杀的人,所以心里难受得要命,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其实并没有死。”元宝说:“可是我知道。”
  “你知道,”萧峻耸然动容:“你是说谁还没有死?”
  “当然是李将军。”
  “你眞的知道他还没有死?”
  元宝叹了口气,苦笑摇头。
  “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是楚香帅?是小李探花?”
  “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元宝说:“你连比都不能跟他们比。”
  萧峻承认。
  他虽然一向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可是对这两位前辈名侠也和别人同样佩服尊敬。
  “你旣然自己也承认自己没法子跟他们相比,那么你为什么不想想,纵横天下的三笑李将军,怎么会死在你这么样一个人手里?”
  萧峻默然。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本来绝不是李将军的对手,更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可是在那一片凄冷惨淡的月光下,他确实看见自己的剑锋刺入了李将军的心脏。
  那一剑刺入血肉时的感觉,那一瞬间李将军脸上的表情,都是他永远忘不了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元宝又问:“难道你还是认定自己已经杀了他?”
  萧峻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说:
  “我还留在这里,就因为我也希望他还没有死,希望看到他再次出现,”他的神色惨黯:“就算他死了,我也希望能看到他的尸体。”
  “但是他的尸体一直都没有被捞起来,”元宝说:“他们换了好几批人,轮流下水去打捞,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是的。”
  “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不到李将军的尸体?”元宝说:“你应该知道的。”
  “可是我不知道。”
  “你眞的不知道?”元宝好像很惊奇:“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知道?”
  他又在摇头叹气:“他们找不到他的尸体,只因为他根本没有死,”元宝好像在教训一个小孩子:“一个人如果还没有死,是绝不会有尸体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如果你还不明白,那么,你就眞的是个呆子。”

  “就算他本来还没有死,现在,一定也已淹死了。”
  “为什么?”
  “因为这里四岸都是有人在日夜看守,而且都是久经训练的人,”萧峻说:“高天绝至少花了十年工夫才训练出这批人来。”
  “我相信。”
  “这些人的武功虽然还不能和眞正的一流高手相比,但是他们的目力、耳力、耐力,对一件事观察和判断的能力,都绝对是第一流的。”
  “我相信。”
  “所以如果你认为李将军已经上了岸,也是绝不可能的,”萧峻说:“因为他们就算不能阻止他,至少总能看得到他。”
  “谁说他李将军已经上了岸?”元宝道:“他要上岸,当然避不过那些人的耳目。”
  “那么他一定已经淹死在湖水里,”萧峻黯然道:“从他落下水时到现在,已将近有一天一夜了,谁也没法子在水里躭这么久,何况他当时就算没有死,伤得也不轻。”
  元宝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冷冷的问:“你是不是眞的认定他已经死了?”
  萧峻没有回答这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怎么想。
  他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就算是在应该说话的时候,他说的话也不多。
  现在他本来应该因悲痛而说不出话来,可是他说得反而特别多。
  因为他心里还怀有希望。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希望元宝能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完全驳倒。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忽然做出极反常的事来,那么他心里一定有极大的悲哀极深的痛苦,如果你能了解这一点,能够原谅他,你的心胸才会宽大,才能算是条男子汉。
  元宝又盯着萧峻看了半天,忽然说:
  “我知道你不敢和我打赌的,”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不敢。”
  “你要赌什么?”
  “我赌他还没有死,”元宝说:“你敢不敢跟我赌?”
  他斜眼看看萧峻,故意作出一副老千赌徒要激别人上钓的样子:“我劝你还是不要赌的好,因为这一次我是绝不会输的。”
  萧峻苍白的脸上忽然激起了一阵晕红,就像是鲜血被冲淡了的那种颜色一样。
  他知道元宝并不是眞的要跟他赌,更不是眞的要赢他。
  因为他也希望输的是自己。
  也许元宝只不过要用这种法子来安慰他,激起他的生机,不让他再消沉下去,不让他有想死的念头而已。
  不管元宝这么样做是不是对的,他心里都同样感激。
  “我跟你赌。”萧峻说:“不管你要赌什么,我都跟你赌。”
  元宝笑了,笑得眞的就像老千看见肥羊已上钓时一样。
  “你不后悔?”
  “不后悔。”
  “如果我能找到李将军,而且让你亲眼看到他还好好的活在那里,”元宝问萧峻:“那时候你怎么办?”
  “随便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
  这句话本来是萧峻绝不会说出来的,以他的身份地位性格,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说出来的。
  可是现在他说了出来。
  因为他如果输给了元宝,他眞的会这么做,无论元宝要他怎么样,他都愿意。
  而且他眞的希望输家是自己。
  只可惜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元宝怎么会赢,更想不出元宝怎么能找得到李将军?
  李将军本来绝对是一个已经死定了的人,就算他还有千万份之一的生机,就算他还没有死,元宝也不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的。
  元宝根本没有一点理由会知道。
  萧峻脸上的红晕已消失,因为他心里虽然希望输家是自己,却还是认为元宝已输定了。
  元宝仿佛已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问我,万一我输了怎么办?”
  “我让你自己说。”
  元宝故意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问萧峻:“你知不知道高天绝为什么忽然会变得那么听话?为什么肯乖乖的让我把她这些宝贝从她身上拿走?”
  这件事和他们打赌的事连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却也是萧峻一直都想不通,一直都很想知道的,所以他忍不住问: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她已经被我制住了,”元宝说:“我一下子就点住了她六七个穴道。”
  “哦?”
  “你不相信,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元宝笑得又愉快又得意:“像高天绝那么有本事的人,怎么会被我点住穴道?”他笑嘻嘻的说:“你心里一定在想,这小子不是病了,就一定是脸皮奇厚无比,所以才会吹得出这种牛,编得出这种鬼话来。”
  萧峻不能否认,他心里确实这么样想过。
  “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我没有点住她的穴道,这些东西怎么会在我手里?”
  谁也不能不承认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所以萧峻也不能不问元宝:
  “你是怎么样点住她穴道的?”
  “其实那也没有什么。”元宝故意轻描淡写的说:“我只不过给她看了一样东西而已。”
  “你只不过给她看了样东西,你出手点她穴道时,她就不能闪避反抗了?”萧峻又惊讶,又怀疑:“你给她看的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一样很特别的东西。”元宝说:“非常特别。”
  ×××
  二十年前,高天绝就已纵横天下,号称无敌。
  这二十年间,她也不知道曾经做过多少令人拍案惊奇闻名丧胆的事,可是她也曾独自在暗夜里偷偷的流过眼泪。
  经过二十年的挫折磨练后,她不但已变得更孤僻冷傲无情,武功也更高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眞的有样东西能够让她一看见就惊惶失措,就被一个十几岁的大孩子点住了穴道,这样东西当然非常特别。
  这是无论什么人都能想象得到的。
  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去把它换来。
  元宝却淡淡地说:“如果我输了,我就把这样东西输给你。”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他已经把这样东西握在手里了,只可惜他的人虽然不太大,手却不太小,而且握得很紧,谁也看不出他手里握住的是什么。
  萧峻虽然并不想把这样东西赢过来,可是好奇之心却是人人都有的。
  所以他又忍不住问:“这样东西究竟是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元宝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只不过是一颗星而已。”
  “一颗星?”萧峻问:“一颗什么样的星?”
  “一颗小星,”元宝好像觉得很抱歉,很遗憾,所以又叹了气:“一颗很小很小的星。”
  ×××
  于是元宝又把他的第二颗星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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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夜,春夜,江南的春雨密如离愁。春仍早,夜色却已很深了,远在异乡的离人也许还在残更中怀念着这千条万缕永远剪不断的雨丝,城里的人都已梦入了异乡,只有一条泥泞满途的窄巷里,居然还有一盏昏灯未灭。一盏已经被烟火熏黄了的风灯,挑在一个简陋的竹棚下,照亮了一个小小的面摊,几张歪斜的桌椅和两个愁苦的人。这么样一个凄凉的雨夜,这么样一条幽僻的小巷,还有谁会来照顾他们的生意?卖面的夫妇两个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点击阅读]
大旗英雄传
作者:古龙
章节:47 人气:2
摘要:——我为何改写《铁血大旗》一人都是会变的,随着环境和年龄而改变,不但情绪、思想、情感会变,甚至连容貌、形态、身材都会变。作家也是人,作家也会变,作家写出来的作品当然更会变。每一位作家在他漫长艰苦的写作过程中,都会在几段时期中有显著的改变。在这段过程中,早期的作品通常都比较富于幻想和冲劲,等到他思虑渐渐缜密成熟,下笔渐渐小心慎重时,他早期那股幻想和冲动也许已渐渐消失了。 [点击阅读]
彩环曲
作者:古龙
章节:12 人气:2
摘要:浓云如墨,蛰雷鸣然。暴雨前的狂风,吹得漫山遍野的草木,簌簌作响,虽不是盛夏,但这沂山山麓的郊野,此刻却有如晚秋般萧索。一声霹雳打下,倾盆大雨立刻滂沱而落,豆大的雨点,击在林木上,但闻遍野俱是雷鸣鼓击之声,雷光再次一闪,一群健马,冒雨奔来,暴雨落下虽才片刻,但马上的骑士,却已衣履尽湿了。当头驰来的两骑,在这种暴雨下,马上的骑士,仍然端坐如山,胯下的马,也是关内并不多见的良驹,四蹄翻飞处,其疾如箭。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