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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 第26章望花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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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泪儿简直要气疯了,这人竟在俞佩玉面前说她是小孩子,这实在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怎奈她一时间偏偏又找不出话来还击。而俞佩玉却希望她再说下去,他只希望她此刻能忘却了自己的不幸,也希望她能忘却了他。他忽然发觉海东青虽然又骄傲,又无礼,说起话来更不饶人,可是对女孩子却有一种尖锐的魅力。他望了望朱泪儿,又望了望海东青,心里忽然有了种秘密的愿望,只要朱泪儿这次能死里逃生,他就不相信这两人能不被对方吸引──他自然也认为这眼睛大大的小伙子是非常可靠的。突听海东青道:“你上不上得去?”俞佩玉这才回过神来,道:“上得去哪里?”海东青道:“那城墙。”只见前面一道城墙甚是雄伟,显见这城市必定十分繁荣,只不过此刻夜深人静,城门早已关闭了。俞佩玉道:“胡姥姥难道住在这城里?”海东青道:“你想不到么?”俞佩玉叹了口气,道:“看她的行事,她这一生中结下的仇人必定不少,我本以为她的住处必定十分偏僻隐秘,想不到她却住在如此繁华热闹之处。”海东青道:“她住在这里,正是要别人想不到。”朱泪儿忍不住道:“你放心,这城墙就算再高一倍,我们也上得去的,只有你这位四条腿的朋友,恐怕……”海东青冷冷道:“你用不着担心它,只要你上得去,它也上得去的。”朱泪儿冷笑道:“好,这话是你说的,我们要看看它有什么方法能上得了这城墙,难道它还会忽然生出一对翅膀来不成?”她嘴里说着话,已站到马鞍上,眼珠子一转,又跳了下来,拉着俞佩玉的手,嫣然道:“我的头有些发晕,你拉我一把好吗?”她嘴里虽这么说,其实,她却是生怕俞佩玉气力不济,想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俞佩玉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别人都以为你又刁蛮,又调皮,其实你却是个最懂得体贴别人,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子。”朱泪儿只觉脸上一热,全身都充满了温暖之意,可是她却不知道俞佩玉这话并不是说给她听的。只听衣袂带风声如离弦急箭,海东青已掠上城墙,一双手还是伸得笔直,托着胡姥姥的尸体。朱泪儿撇了撇嘴,冷笑道:“你瞧他这分狂劲,随时随地,都想将他的功夫卖弄卖弄,就像是个刚发了横财的乡巴姥,恨不得将全副家当都贴在脸上。”俞佩玉微笑道:“年轻人学了一身如此惊人的功夫,就算骄傲些也是应该的,何况,骄傲的人就一定很靠得住,因为他绝不会做让自己丢人的事。”朱泪儿道:“可是你年纪也不大,功夫也不错,你为什么一点也不骄傲呢?”俞佩玉道:“因为……因为我实在比不上他。”朱泪儿柔声道:“谁说你比不上他?在我眼里看来,十个海东青也比不上你。”她不让俞佩玉再说话,拉着俞佩玉跃上城头。这时天下太平已久,守城的巡卒早就学会了偷懒,放眼望去,城里亦是灯火寥落,整个城市都已人了睡乡。朱泪儿瞟了海东青一眼,道:“你的朋友呢?它怎么还不上来?”海东青忽然一笑,道:“你几时见过会轻功的马?”朱泪儿怔了怔,道:“但你方才不是说它能上来么?”海东青淡淡道:“我那话只是哄小孩子的。”朱泪儿简直快被气死了,但还是不能反击,只因她若一反击,就无异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她总算第一次遇见了对头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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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月光下看来,一重重屋脊就像是铺满了白银似的,远处偶尔有更鼓声传来,却更衬托出天地的静寂。但转过几条街后,前面竟渐渐有了人声,只听有人在喊车唤马,有人在送客,有人在说着醉话。一个少女的声音银铃般娇笑着道:“邹大少、张三少,明天千万要早些过来呀,我自己下厨房烧几样拿手小菜,等你们来吃饭。”一个男人的声音大笑道:“好好好,只要老邹家里那母夜叉不发威,我们一定来。”又有个老太婆的声音笑道:“最好将钱大少也找来,我们文文想他已快想疯了。”另一个男人吃吃笑道:“你们文文想的只怕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银子吧。”那老太婆就道:“哎哟,邹大少,你可千万莫要冤枉好人,我们家的姑娘对别人虽然是假情假意,但对你们三位,可真是恨不得将心窝都掏了出来。”张三少道:“香香,你对我真是和别人不同么?”那香香就撒娇道:“你还要我怎么样,真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么?”于是张三少、邹大少又是一阵肉麻当有趣的大笑,马车才总算走了,过了半晌,就听得那老太婆骂道:“这两个小子每天花不了几文,就一定想连本带利都捞回去,不折腾到深更半夜,死也不肯走。”那香香也啐道:“那小子明天若不送一对金镯子,我要是不给他一点好颜色看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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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泪儿听得眼睛都直了,道:“这些人是于什么的呀。”海东青道:“你不知道么?除了干强盗外,这就是世上最不花本钱的买卖。”朱泪儿还想再问,忽然想通了,红着脸啐道:“你……你为什么将我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海东青道:“我不将你们带到这里来,却叫我将你们带到哪里去?”俞佩玉吃了一惊,道:“难道这里就是胡姥姥的……的家?”海东青道:“你想不到么?”俞佩玉怔了半晌,苦笑道:“不错,她这样做,就是要别人想不到,无论有多少人要找她报仇,都绝不会有一人想到她会在这里开妓院的。”海东青道:“而且无论谁一进了妓院,骨头就轻了一半,三杯酒下肚后,在相好的姑娘面前,更没有人能守得住秘密的,所以江湖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瞒不过胡姥姥的耳目。”朱泪儿冷笑道:“你对这种事倒知道得真不少,想必也是经验丰富得很了。”海东青淡淡道:“不错,我经验本就丰富得很,单只这‘望花楼’,就有我七八个相好,方才那香香就是其中之一。”朱泪儿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俞佩玉又抢着道:“海兄若不时常到这里来,又怎能探出这就是胡姥姥的老巢。”说话间,他们已转过街角,只见前面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悬着两盏灯笼,上面还写着“望花楼”三个字。此刻正有两个青衣短褂的汉子,在门前打扫,还有身穿水绿色缎子长袍的人,负手站在石阶上,望着灯笼道:“这上面有些地方已被熏黑,明天该换两盏新的了。”他似已觉出有人走过来,忽然转过头。灯光下,只见这人年纪虽已有四十左右,但看来仍是风采翩翩,不但头发梳得很光亮,胡子也修剪得整齐,衣服更穿得很合适,看来就像是个养尊处优,又喜欢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这种人竟会站在妓院门口的石阶上,还像是在以妓院里的龟公自居,倒也真是件怪事。海东青刚走过去,那两个青衣汉子已迎了上来。两人打躬作揖,赔笑道:“这不是海大少么?你老已有两个多月没来了,今天是什么好风将你老吹来的,可是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哩。”另一人笑道:“幸好香香姑娘还没睡,她好像早已知道海大少会来的,从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坐在屋子等着了,什么客人都不见。”海东青也不理他们,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绿衫人。那人只有抱拳一揖,也赔着笑道:“小店虽已打烊,但大少既是常客,就……”海东青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绿衫人笑道:“不敢。”海东青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绿衫人笑道:“在下这样俗人,若是常在客人面前走动,岂非打扰了各位的清兴。”海东青冷冷道:“不错,到这里来的人,本都是来找女人的,见到男人的确胃口倒尽,可是你只怕并不是为了怕扫别人的兴才躲起来吧。”绿衫人本来满脸俱是笑容,越听越觉得话不对头,脸上的笑容已渐渐僵住了,转身就想一走了之。海东青道:“站住。”绿衫人干笑道:“在下这就去叫香香出来,大少你……”海东青道:“你用不着叫香香出来,我是来找你的。”绿衫人怔了怔,道:“找我?”海东青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绿衫人的脸上已变了颜色,强笑道:“莫非是这里的姑娘开罪了大少,大少想要在下去管教管教她们。”海东青道:“你们这里倒的确有个人得罪了我。”绿衫人道:“谁?是香香?”海东青道:“不是。”绿衫人道:“是小苏小小?”海东青道:“不是“小小”,是‘老老’。”绿衫人脸色又变了变,咯咯笑道:“大少可真会说笑。”朱泪儿也走了过来,皱眉道:“你何必跟这种人啰嗦,还是叫他去将胡姥姥的老公找出来吧。”海东青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谁?”朱泪儿吃了一惊,失声道:“难道他就是胡姥姥的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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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已老得掉了牙的老怪物,竟和这风度翩翩的花花公子是夫妻,朱泪儿实在连做梦都想不到。只听海东青道:“你可知道他为何总是躲着不敢见人?”朱泪儿道:“不知道。”海东青道:“只因他昔日在江湖中本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却做了开妓院的龟公,若让江湖朋友知道,岂非连他祖宗八代的人都被他丢光了。”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以前在江湖中也很有名么?”海东青道:“倒也可算小有名气。”朱泪儿道:“他叫什么名字?”海东青道:“他就是黄山‘万木山庄’的少主人,江湖中人称‘如花剑客’的徐若羽。”朱泪儿失笑道:“如花剑客,这名字倒真不错,只可惜这一朵鲜花却插到牛粪上了,竟娶了个又老又丑的老怪物做老婆。”海东青道:“你难道未见到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嫁给老头子么?”朱泪儿道:“但那不同……”海东青淡淡道:“那也没什么不同,小姑娘嫁给老头子,贪图的是老头子的家财,他娶胡姥姥做老婆,贪图的却是胡姥姥的功夫。”只见那徐若羽听得面上阵青阵白,朱泪儿知道他若不翻脸动手,也难免要被气得半死。谁知过了半晌,他面上竟反而露出了笑容,微笑道:“各位既然是来找在下的,为何不请进去坐坐呢?”海东青冷笑道:“你不请我进去,我也要进去的。”那两个扫地的青衣汉子,听得眼睛都发了直,早已想溜之大吉,谁知海东青忽然转过身,将手里托的东西交给他们,道:“抬进去。”这两人不敢伸手去接,又不敢不接,只觉两只手有些发软,刚抬过来,就险些掉在地上。海东青一伸手就托住了,厉声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青衣汉子道:“不……不知道。”海东青还未说话,朱泪儿忽然笑道:“这样东西可真是无价之宝,你们若是摔坏了,就真的要倒楣了。”那青衣汉子眨了眨眼睛,道:“这莫非是大少来送给香香姑娘的缠头么?”朱泪儿道:“不错,这的确是我们专程送来的礼,但却并不是送给香香的,而是送给臭臭的。”那青衣汉子怔了怔,赔笑道:“小人倒还未听说过这里有位臭臭姑娘。”朱泪儿咯咯笑道:“一朵鲜花已插到牛粪上,那还不够臭么?”青衣汉子再也不敢答腔了,抬起木板,就往里走,两人头上的汗珠子已不停地在往下流。徐若羽却还是面带微笑,躬身揖客,只不过眼珠子一直在滴溜溜转个不停,无论谁的一举一动,都休想逃得过他这双眼睛。他们穿过前面两重院落,还不觉得这“望花楼”和别的妓院有什么不同,这两重院子显然只是招待普通客人的。但一走入后面的大花园,他们才知道这地方实在是个销金窟,此刻虽然已是深秋,但园子里仍是百花如锦。醉人的花香中,更夹杂着一阵又甜又腻的脂粉香,小桥流水、山石亭台间,掩映着十几座精雅的小楼。这时小楼上珠帘已垂,灯火已黯,但仍不时传出一两声令人销魂的巧笑和呻吟──巧笑虽销魂,呻吟却更令人心旌摇荡,不能自主,难怪有些人只求一夕入幕,纵然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了。朱泪儿瞟了海东青一眼,道:“这些小楼上住的,只怕就是你那些老朋友吧。”海东青道:“哼。”朱泪儿道:“现在她们生病了,你为何不去瞧瞧她们?”海东青也不禁怔了一怔,道:“生病?”朱泪儿道:“若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呻吟呢?”海东青再也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朱泪儿瞪眼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海东青望了她一眼,也不知怎的,竟再也笑不出了。这聪明而美丽的女孩子,虽然已在苦难中成长,但她的心,却仍天真得像孩子,纯洁得像白纸。她懂得的事,有时虽然比一个饱经世故的人还多,但有时却还比不上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俞佩玉心里又何尝不在暗暗叹息。朱泪儿见到他们的神情,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但却不能问出来,只有嘟着嘴,在心里生闷气。她心里只比俞佩玉更难受。徐若羽忽然微微一笑,道:“这里的确有几人生了病,在下一定会将姑娘的好意转告她们。”朱泪儿大声道:“我也没什么好意,你也用不着来做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们没生病么?”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不觉对徐若羽有些感激,只觉这人就算是为了武功才娶胡姥姥的,也情有可原了。花园的角落上,还有道月牙门。穿过这道门,就到了一重更清雅的小园,小园中也有座小楼,楼上却是灯火明亮,显见正是此间主人的居处。到了这里,那两个青衣汉子就想将抬着的东西放下来了,但他们刚弯下腰,海东青就瞪着眼道:“叫你们抬进去,你们为何不抬进去?”青衣汉子吃吃道:“这……这里是太夫人住的地方,小人们不敢妄人。”徐若羽含笑拍了拍他们肩头,道:“抬进去吧,没关系。”青衣汉子擦了擦汗,只有硬着头皮往里走。俞佩玉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阁下好辣的手。”徐若羽脸上笑容僵了僵,勉强笑道:“阁下好厉害的眼力。”俞佩玉不再答话,却问那两个青衣汉子道:“你们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青衣汉子刚将东西放到桌子上,一人赔笑道:“于三还是个光棍,小人却娶了个老婆。”俞佩玉叹道:“你快快回家去和她话别吧,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那汉子大吃一惊,失声道:“话别……小……小人还……还不死哩。”俞佩玉黯然道:“你既然知道了他的秘密,还想活么?”那人瞧了徐若羽一眼,大骇道:“这是什么意思?”俞佩玉叹道:“解开衣服,看看方才被他拍过的地方,你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话未说完,两人已七手八脚撕开了衣裳。徐若羽方才轻轻一拍,竟已在他们肩头上,印下了个淡青色的手印,手印的中央,还有个针孔般的小洞。小洞中本来有一丝丝鲜血沁出,此刻血色已变成黑的,远远就可以嗅出有一股死鱼般的腥臭之气。两人只瞧了一眼,脸上已变成死灰色。俞佩玉道:“他伸手一拍时,我已看到他手指间夹着根针,针扎在你们身上,你们竟丝毫不觉痛,显见针上必有剧毒。”海东青目中不禁又露出一丝欣赏之意,无论如何,俞佩玉的沉着与仔细,的确是他也自愧不如的。那两条青衣汉子已仆地拜倒,哀呼饶命。徐若羽却向俞佩玉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的眼力,的确令人佩服,只可惜兄台却还是说错了一件事。”俞佩玉道:“哦?”徐若羽悠然道:“在下此刻就算放他们回去,他们也走不出这院子了。”青衣汉子狂呼着挣扎爬起,奔出,跌倒,再爬起,又跌倒,奔出门外后,就再也没有声音。徐若羽柔声道:“你们放心去吧,我一定会好生替你们料理后事的。”他随手掩起了门户,转身笑道:“各位请坐。”这句话虽然是句很普通的客气话,但由一个刚要了两个人性命的人嘴里说出来,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朱泪儿一直在瞪着他,此刻才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和胡姥姥真是天生的一对了。”徐若羽微笑道:“在下和她夫妻多年,她的本事,在下多多少少总该学会几分的。”朱泪儿几乎不相信这句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又忍不住叹道:“若论脸皮之厚,她只怕还该向你学学才是。”徐若羽道:“姑娘过奖了。”朱泪儿道:“可是你若真要灭口,只杀他们两个人是不够的,还应该将我们三个也杀了才对。”这次徐若羽没说什么,海东青却冷冷道:“他既已让我们走进这里,你以为他还会让我们活着出去么?”朱泪儿道:“哦!原来他本来就有这意思的。”海东青冷笑道:“只可惜他还没有这本事。”徐若羽只是含笑听着,也不插嘴。海东青忽然回头瞪着他,道:“你可知道我们替你送来的是什么?”徐若羽微笑道:“若是在下猜得不错,这只怕是内人的尸身。”这句话居然也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居然还是面不改色,若无其事,简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朱泪儿反倒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徐若羽道:“上得山多终遇虎,内人这一生实在结仇太多,在下早已算定,她迟早总会有这么样一天的。”朱泪儿道:“你……你不难受?”徐若羽又笑了笑,道:“各位既然明知在下是为了武功才和她成亲,在下此刻若是作出悲痛之态,岂非反而要令各位见笑。”朱泪儿道:“如此说来,我们这反而像是帮了你的忙了,是么?”徐若羽微笑不答,似已默认。朱泪儿道:“你为了学武才娶她做老婆,也就罢了,等你不愿意再呆下去时,也可一走了之,你为什么定要她死?”她语声忽然嘶哑起来,话未说完,人已向徐若羽扑了过去,出手三招,竟无一不是致命的杀手。徐若羽也不觉一惊,翻身滑出数尺,讶然道:“姑娘怎地反替她打起抱不平来了。”朱泪儿怒喝道:“像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人人得而诛之。”她怒喝着又想冲过去,已被俞佩玉紧紧拉住了她的手。海东青却不知道她只是为了想起自己母亲的悲惨遭遇,就不免对天下的负心人都恨之入骨。见到朱泪儿还想挣脱俞佩玉的手,海东青也拦住了她,皱眉道:“解药,你莫非忘了么?”朱泪儿嘶声道:“我宁可被毒死,也要宰了他。”突听楼板响动,一人大声道:“又有谁中了我那死丫头的毒,快让我来瞧瞧。”年高辈尊的胡姥姥,到了这人嘴里,竟变成“丫头”了,大家虽还未见到此人,已猜出她必是胡姥姥的母亲。只听一阵“叮咚”声响,一个端庄慈蔼,富富态态的老太婆,左手数着串佛珠,右手拄着根龙头拐杖,被两个丫鬟扶了下来,头发虽已全白,满嘴牙齿却连一粒都没有脱落,竟似比胡姥姥还年轻得多,而且看来就像是位福泰双全的诰命夫人,哪里像是胡姥姥这种人的母亲?就连朱泪儿都不禁看呆了。徐若羽立刻恭恭敬敬迎了上来,低低说了几句话。胡太夫人满头白发都颤抖起来,道:“就……就在那边桌上么?”徐若羽道:“是。”胡老夫人颤声道:“死得好,死得好,我不知跟她说过多少次,叫她莫要害人,我就知道她害人不成,总会害了自己的。”她嘴里虽这么说,眼泪已不禁流了下来,顿着拐杖道:“快抬出去埋了,埋得越远越好,我只当没有这个女儿,你们以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提起她。”俞佩玉再也想不到胡姥姥的母亲竟是如此深明大义的人,他虽然对胡姥姥恨之入骨,此刻心里倒有些难受起来。只见这老太婆闭着眼喘息了半晌,缓缓道:“是哪一位中了毒?”徐若羽道:“就是那位姑娘。”胡太夫人张开眼瞧了瞧朱泪儿,长叹道:“天见可怜,这么标致可爱的小姑娘,她竟也忍心下得了手……羽儿,你还不快去瞧瞧人家中的是什么毒?”徐若羽刚想走过去,朱泪儿已大声道:“用不着你来瞧,我中的就是她指甲里的毒。”胡太夫人失声道:“你身上难道被她抓伤了么?”朱泪儿道:“嗯。”胡太夫人道:“伤在什么地方?”朱泪儿道:“手上。”胡太夫人眉已皱了起来,道:“她是什么时候伤了你的?”朱泪儿道:“天一亮,就是整整三天了。”胡太夫人望了望窗外天色,长长叹了口气,道:“天保佑你,你总算没有来迟。”俞佩玉忍不住问道:“此刻还有救?”胡太夫人柔声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老天也舍不得让她死的,你只管放心吧。”俞佩玉这才松了口气,几天来的种种艰辛和痛苦,到这时总算有了代价,但几天来的疲乏劳累,到了这时,也似要一齐发作。他只觉全身脱力,几乎就要倒了下去,却仍勉强说道:“太夫人虽然如此通达,但有件事在下还是不得不说的。”胡太夫人道:“什么事?”俞佩玉道:“胡姥姥之死,并非别人所伤,而是她自觉已绝望,那块木板上还留有她的遗言,也曾提及解药之事。”胡太夫人长叹一声,黯然道:“若非如此,你以为我就忍心不救这位小姑娘了么?”俞佩玉也长叹道:“无论如何,太夫人相救之情,在下等必不敢忘。”胡太夫人道:“你们看来都累了,坐着歇歇吧,我这就去将解药拿来。”她嘴里说着话,人已蹒跚而出,扶着她进来的两个小丫头方才已抬着胡姥姥的尸身走了出去。徐若羽就抢先两步,去扶着她。俞佩玉还想说什么,却已不支而倒,跌在椅子上。海东青道:“你放心,不出片刻,她就会将解药拿来的。”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她若是偏偏不拿来呢?”海东青冷笑道:“她明知不将解药拿来,我绝不会放过她……她只怕还没这胆子!……”朱泪儿也冷笑道:“她又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怕你?”海东青傲然道:“她出去一看那木板上的字,就知道我是谁了。”就在这时,突听“刷”的一声,接着“啪”的一响,所有的门窗都已被一道铁闸隔断。俞佩玉也被吓醒了,跳起来道:“不好,我们还是上了当。”海东青面上也变了颜色,跺脚道:“想不到这老太婆竟比她女儿更阴险,更毒辣。”朱泪儿冷冷道:“而且她的胆子还不小,居然连天狼星都不怕。”海东青一张黑沉沉的脸已气得发青,忽然怒吼一声,冲到门前,“呼”的一拳击了出去。他一拳立毙奔马,力道之大,可想而知。只听“轰”的一声大震,桌上瓶盏俱都跌到地上,跌得粉碎,墙上挂的字画也被震了下来。可是门上的那道铁闸,却还是纹风不动,再仔细一看,原来窗台门框,也都是铁铸的,只因刷着油漆,所以不易看出。海东青呆在当地,面上连一丝血色都瞧不见了。朱泪儿却又扑进俞佩玉怀里,嗄声道:“这全是我不好,我……我……”话未说完,已放声大哭起来,她每次都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每次话都未说出,便已泣不成声。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墙上忽然冒出了一股烟雾,俞佩玉退后几步,失声道:“毒烟!闭住呼吸。”其实用不着他说,海东青和朱泪儿也已闭住了呼吸,只不过一个人闭住呼吸,又能维持多久呢?毒烟自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冒了出来,就算他们能闭气调息,能比常人支持久些,但也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海东青咬了咬牙,又是一拳向墙上击出,这一拳力道更大,所有靠着墙的桌椅都被震倒。但墙壁仍是纹风不动,连一道裂痕都没有。整个屋子都似已化作烘炉,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朱泪儿伤痕未愈,额上又沁出一点点汗珠。俞佩玉刚伸出手去为她擦汗,忽然发现衣袖上全是白灰,他站在屋子中间,这白灰是哪里来的?再看屋顶上,已裂开了一条裂缝,俞佩玉又惊又喜,身子突然跃起,用尽全力向屋顶撞了上去。只听“轰”的一声响,粉垩如雨点般落了下来,裂缝也更大了,这屋子四面虽都是铁壁,屋顶却不是。海东青不等俞佩玉身子落下,也已撞了上去。这一次震动的声音更大,粉屑纷飞,烟雾弥漫中,海东青的人已瞧不见了,屋顶上却已多出了个大洞。朱泪儿、俞佩玉跟着蹿了出去,只见上面也是间很精致的屋子,锦帐低垂,似乎正是胡姥姥的“闺房”。屋里没有人,海东青已窜了出去,这小楼上一共有六间屋子,六间屋子里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凡是可以躲人的地方,他们全都搜过了,非但楼上没有人,楼下竟也瞧不见半条人影。朱泪儿皱眉道:“姓徐的和那老太婆难道早知我们会冲出来,已先逃走了么?”海东青冷笑道:“他们逃不了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地方是他们辛辛苦苦造成的基业,他们怎舍得抛下来不要。”他嘴里说着话,人已掠出小楼。朱泪儿望着他背影,也冷笑道:“这小子说起话来,就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似的,其实他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俞佩玉柔声道:“但你也莫要忘了他的好处,此番若不是他,我们只怕早被困死在那屋子里了。”朱泪儿嘟着嘴道:“明明是你救了他,为什么要说他救了你呢?若不是你发现屋顶上的漏洞,他这条小命岂非早已完蛋了。”俞佩玉笑了笑,轻轻替她拂去了头发上的白粉,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再上去找找。”朱泪儿道:“找什么?”俞佩玉没有回答,只因他生怕自己若是说出“解药”两个字,会引起朱泪儿的慌愁悲伤。但他虽然体贴人微,心细如发,虽然绝不提起任何和朱泪儿中毒有关的事,朱泪儿又怎会不知道他要去找什么。她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你用不着去找了,他们的人既已逃走,又怎会将解药留下?何况,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解药。”俞佩玉默然半晌,道:“我想他们既然已将我们逼入绝境,自己就绝不可能会逃走,他们一定是在发现我们已冲出来之后,才逃走的。”朱泪儿道:“我也是这么想。”俞佩玉道:“所以,他们一定逃不远,说不定还躲在楼上一个秘密的地方,我还是再上去找找看的好。”朱泪儿却拉住了他的手,道:“我不许你去。”俞佩玉怔了怔,柔声道:“为什么?”朱泪儿没有说话,只是遥望着远方,呆呆地出神。俞佩玉也随着她目光望了过去,只望了一眼,掌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脚下再也无法移动半步。遥远的东方天畔,已现出曙色。天已经亮了。朱泪儿也就是在三天前这时候中的毒,到现在已整整三天,毒性已随时随刻都可以突然发作。她已随时随刻都可能倒下去。朱泪儿幽幽道:“你现在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放你走了么?我剩下的时候已不多,怎么舍得再离开你一步?”俞佩玉道:“我……我不走……”他喉头已哽咽,目光已模糊,只望忽然有奇迹出现,海东青能将徐若羽和那老太婆找回来。朱泪儿道:“我……我从来也没有喝过酒,现在真想痛痛快快地喝一顿,你肯不肯陪我。”俞佩玉茫然道:“酒……哪里有酒?”朱泪儿嫣然道:“这种地方,还会没有酒么?”她拉着俞佩玉的手走出这小园,外面的园子里的花木在曙色中看来是那么鲜艳,那么灿烂。可是朱泪儿的生命却已将凋谢了。只听四面的小楼中,不时传出一阵阵惊呼声、骚动声、喝骂声,“劈劈啪啪”打耳光的声音。接着,每一层楼里,都有个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男人,野狗般被赶了出来,提着裤子落荒而逃。朱泪儿失笑道:“那小黑炭是在干什么呀?”俞佩玉虽也觉得好笑,却又怎么笑得出来。朱泪儿又道:“他莫非是在找那老太婆么?那老太婆若会躲在这种地方,就和他一样是个笨蛋了,他在这里吵翻了天,人家说不定已到了八十里外。”只见人影闪动,海东青已到了面前,黝黑的脸上,又是白粉,又是汗珠,汗水混合着灰粉,他黝黑的脸已变成花的。朱泪儿“噗哧”笑道:“你在唱三花脸么?”这次海东青只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又有谁会对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斤斤计较,反唇相讥?俞佩玉瞧见他的神情,已知道绝望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找不着?”海东青道:“他们逃不了的,我再去找,你们莫要离开这里。”到了这时,他说话仍然充满了自信,而且根本不听别人的意见,话未说完,身子已掠起。朱泪儿大声道:“等一等。”海东青身形骤然落在树梢,道:“什么事?”朱泪儿道:“那位香香姑娘住在哪一栋楼上,我想去瞧瞧她。”海东青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拒绝,挥手向那边海棠丛中的一座小楼点了点,人已再次跃起,一闪就不见了。朱泪儿拉着俞佩玉往前跑,笑道:“走,我们到那里喝酒去,香香姑娘的酒,一定也是香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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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楼下曲廊环绕,廊檐下吊着只鸟笼,笼里有一只红喙绿羽的鹦哥,瞧见人来了,就“吱吱喳喳”的叫着道:“香香,香香,还不出来接客,小心老娘打你屁股。”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珠帘内笑道:“死碎嘴,乱嚼舌头,也不怕客人听了笑话。”随着娇笑声,香香姑娘已走了出来。只见她俏生生的一张瓜子脸,未语先笑,头上松松地挽了个发髻,莲步姗姗,自有一种风流妩媚之态。她昨夜送客时,俞佩玉和朱泪儿都见过的,那时她满头珠翠,满身锦绣,看来只不过是个庸俗脂粉而已。可是现在,她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非但再也看不到丝毫风尘女子的恶习,而且态度大方,神情自然,全没有丝毫惊惶忸怩之态,这园子里方才发生的骚动,她竟似一点也不知道。香香姑娘已盈盈作礼,含笑揖客,那分亲切和殷勤,任何人招待自己的知交好友,都不会有她这么样自然周到。朱泪儿忽然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难道没听见?”香香眼波流动,道:“好像听到了一些。”朱泪儿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香香笑道:“也好像知道一些。”朱泪儿道:“你不吃惊?不害怕?”香香轻轻叹了口气,悠悠道:“做我们这行事的,心里纵然吃惊害怕,但只要有客人来了,就得先招呼客人,等到一个人时,再吃惊害怕也不迟。”朱泪儿道:“但你总该知道,我们并不是你的客人呀,也没有手镯给你。”香香嫣然道:“只要是肯赏光到这里来的,就是我的贵客……”朱泪儿道:“像我这样的客人,你也欢迎么?”香香笑道:“像姑娘这样的美人,我请还请不到哩,怎么会不欢迎。”朱泪儿瞪着眼瞧了她半晌,忽也笑道:“我本来倒想找找你麻烦的,可是听了你两句话,就算有满腹的火气,也全都消了,难怪男人们喜欢到这里来,像你这样的人,我见了都欢喜,就算叫我送你一百对手镯,我也是心甘情愿的。”香香抿着嘴笑道:“姑娘若肯常来,我就算将天下的男人都关在门外也没关系。”朱泪儿笑道:“既是如此,你就先去替我弄点儿酒来喝喝吧。”香香道:“姑娘来得真巧,我这里恰巧有一坛陈年的女儿红,只可惜早上没有什么好菜,我就亲手去替姑娘撕两只风鸡来下酒吧。”这种名妓的手腕,果然不同凡响,三言两语就将朱泪儿说得服服帖帖,她还只不过是个女孩子哩,若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骤然到了这种地方,若不一头栽进去,那才真是怪事。酒菜摆上来的时候,朱泪儿却又想叫香香快些走开,她不知该怎样说,香香却用不着她说出口来,只瞧了瞧她眼色,就笑道:“姑娘难得来,我本该在这里陪姑娘喝两杯的,可是……可是我若不在旁边,姑娘一定会喝得更愉快些,是么?”她不等朱泪儿回答,已娇笑着走了出去,而且还轻轻掩上房门。朱泪儿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我们两个来,我以为她一定只顾着照顾你,会不理我的,谁知她竟好像没看到你这个人,连一句话都不跟你说。”俞佩玉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朱泪儿又笑道:“她也许早已看出我不好惹,知道若是不理我,我就会找她麻烦的,但若不理你,我既开心,你也不会生气。”她却不知道像香香这种久历风尘的人,就算有两百个人同时走进来,她也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大爷,应该对谁着意巴结。那人若以为她这是对自己一见钟情,他就得准备卖房子卖地了。
  ×××
  女儿红果然是好酒,又香又醇,只可惜此时此刻,无论多么好的酒,喝在俞佩玉嘴里,也只不过是口苦水。朱泪儿喝了几杯,已是红生双颊,吃吃笑道:“想不到酒竟是这么妙的东西,我第一口喝下去的时候,只觉得还没有酸梅汤好喝,但喝了几口后,才知道它是天下第一的妙品,若还有人情愿喝酸梅汤,那人一定是个大呆子。”俞佩玉道:“你……你多喝两杯吧。”他本想劝朱泪儿少喝两杯,但转念一想,想到朱泪儿此刻的处境,若还不让她多喝两杯酒,却教她做什么呢?朱泪儿嫣然道:“好,但你也得陪着我喝。”俞佩玉勉强笑道:“你无论喝多少,我都陪你。”朱泪儿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垂首道:“你不愿陪我?”俞佩玉道:“我怎会不愿陪你。”朱泪儿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开心?”俞佩玉道:“我……”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刻此时,他又怎能开心得起来,他简直连酒都喝不下去了。朱泪儿黯然道:“我知道你这是在为我难受,其实,你也没什么好难受的,我只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人,你本不必将我放在心上。”俞佩玉嗄声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朱泪儿道:“那么你叫我该怎样说呢?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我很好。”俞佩玉道:“我自然是真的对你好。”朱泪儿垂着头,弄着衣角,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俞佩玉怔了怔,道:“因为……因为……”朱泪儿接道:“我早就知道你说不出来的,因为你根本不喜欢我。”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面颊。俞佩玉忍不住走过去,轻抚着她的柔发,道:“谁说我不喜欢你?”朱泪儿霍然抬起头,目中的泪儿,比星光更亮。她凝注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你真的喜欢我?”俞佩玉道:“自然是真的。”朱泪儿道:“那么,你……你愿不愿意娶我做妻子?”俞佩玉又怔住了,真的怔住了。朱泪儿柔声道:“我虽然已经快死了,但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刻,我就会全心全意地对你,我死了之后,你就算立刻再娶别的女人,我也不会怪你。”俞佩玉只觉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般在扎着俞佩玉的心。朱泪儿望着他,目中又流下泪,垂首道:“你若不答应,我也不会怪你,反正我……”俞佩玉忽然道:“我答应你。”朱泪儿又惊又喜,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你是真心的?还是勉强?”俞佩玉柔声道:“我怎么会勉强呢?无论哪个男人,能得到你这样的妻子,都是天大的福气。”朱泪儿痴痴地瞧着他,忽然紧紧抱住了他,大叫道:“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要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有多么开心,我要叫每个人都来分享我的快乐。”她又奔出去,张开双手呼道:“香香,香香……你把你的朋友全都找来好么,我要请她们喝酒,我要请她们来喝我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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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香果然将这望花楼里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来,世上只怕再也很少有像她们这么好的客人了。她们吃得不多,好听的话却说得不少,一个个都是善颂善祷,绝不会做让主人不高兴的事,而且每个人全都带来一份礼物,有的是一盒花粉,有的是一朵珠花,也有的是一方上面绣着鸳鸯的丝巾。这些礼物虽然并不珍贵,但在朱泪儿眼中,却都是新奇而可爱的,这些东西虽然每个少女都至少有一两样。但在朱泪儿这不幸的一生中,却从来也没有得到过。小小的厅堂中已悬起了锦缎,燃起了红烛。朱泪儿开心得就像是只百灵鸟似的,在客人们中间周旋着,不时又依偎到俞佩玉身旁悄悄地耳语。每个人都对她羡慕得很,甚至还有些嫉妒,只有俞佩玉,他心里却充满了伤感,充满了悲痛。他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过朱泪儿,他只怕朱泪儿在下一句话还未说完时,就猝然倒下去。只见朱泪儿忽然将香香拉到一边,悄悄说了两句话。香香就笑着道:“好,我带你去。”朱泪儿向俞佩玉瞟了一眼,嫣然道:“你等着,我去去就回来。”俞佩玉忍不住问道:“你要到哪里去?”朱泪儿红着脸道:“女孩子的事,你不懂的。”香香娇笑道:“但他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学了,是么?”朱泪儿吃吃笑着,将她推了出去。俞佩玉目送她走出房门,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听一个苹果脸的少女悄笑道:“这才叫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竟连一时一刻也忍不得分开,这位朱姑娘也不知几生才修来如此多情的郎君。”俞佩玉虽然也想对她们笑笑,但心里却充满了酸楚。而且他实在太累了,几杯酒喝下去后,更是四肢乏力,脑子里也是晕晕沉沉的,只想好好睡一觉。但他却还是勉强张大了眼睛,瞪着那道门,他只怕朱泪儿此番走出去后,就再也不会走回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俞佩玉心里已越来越焦急,幸好这时门外已传来了脚步声,他这才松了口气。谁知走进来的,竟只有香香一个人。俞佩玉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她呢?”香香掩着嘴笑道:“公子但请放心,新娘子绝不会跑了的。”俞佩玉虽也觉得有些讪讪,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为何不回来?”香香笑道:“她在楼上……在楼上有事,但又怕你等得着急,所以还要我带了封信来。”少女们又一齐吃吃地笑了。那苹果脸又笑道:“别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他们才片刻不见,就要写信了,若是一日不见,那还得了么。”朱泪儿在旁边的时候,她们眼睛里似乎没有俞佩玉这个人似的,但朱泪儿一走,她们就已围到俞佩玉身旁来。俞佩玉既不能将她们赶走,也不愿在她们面前看这封信,他心里实在着急,终于忍不住将信拆开。只见信上写着:“玉郎玉郎,我有件事早就想对你说了,但说了好几次,都不敢说出口来,因为我怕你骂我。“我实在并没有中毒,胡姥姥指甲上的那点毒,怎么能害得死我,我假装中毒,只是为了要试试你的心。“我要看你是不是会为我着急,是不是真的关心我,我实在没有想到会累你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几乎连命都丢了。“我有好几次想对你说:‘我并没有中毒。’但看到你吃的苦越多,我就越不敢说出来。“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觉得我很讨厌,很可恶,但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终于已经嫁给了你。“这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心愿,这心愿既已达到,别的事我已不放在心上,我想要将今天的快乐永远保留,就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死。“我也只有用死来报答你,才能心安……”信上的字迹越来越零乱,俞佩玉的眼睛也越来越模糊。他早已热泪盈眶,难以自制。看到“死”字,他的人已冲了出去,冲上了楼,大呼道:“泪儿,你等一等,千万要等一等……”但朱泪儿已听不到他的呼声了。俞佩玉撞开门时,朱泪儿已倒在地上,苍白的小手里,紧紧握着刀,胸前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俞佩玉若还是个很冲动的孩子,此刻便会扑倒在朱泪儿身上,放声大哭一场,那么至少他的悲痛就可以多少宣泄出──些。但此刻,他只能站在那里,让悲痛螫噬着他的心,虽然他早已学会忍受痛苦,但此刻还是觉得整个人都已将崩溃。突听香香冷冷道:“她死了,你只是在这里瞧着么?你可知道,你虽没有亲手杀死她,但她却无异死在你手上。”俞佩玉茫然道:“我知道。”香香道:“你既然知道,还能活得下去么……她既然能以死来报答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以死来报答她?”俞佩玉石像般木立着,久久不能成声。香香冷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要死了,只因她知道你只是为了她已将死,才娶她的,她若不死,你只怕也不会承认她是你的妻子,是么?”俞佩玉更不知该说什么了。香香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已默认了?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我真恨不得痛打你一顿。”她嘴里说着话,手已向俞佩玉掴了过来。俞佩玉只是呆呆的瞧着,也不闪避。因为每个人都会有种错觉──总认为肉体上的痛苦,能将心理上的痛苦减轻,俞佩玉正也是如此。谁知香香这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打到他身上时,竟忽然变得坚逾金铁,而且正打在他穴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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