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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短篇小说 - 女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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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在克什米尔有一座小小的村庄,村子四周到处都是绵延起伏、高耸入云的群山。村里的一栋栋小茅屋隐没在幽暗的绿树丛中。几条湍急欢快的小溪,流经成行的树荫,滋润着村中茅屋周围的土地,卷着从树上落下来的花朵和树叶,流入附近的一个湖里。远处有一个平静的池塘——清晨,羞涩的朝霞为它涂上胭脂;中午,太阳为它洒下金光;傍晚,层层彩云在它身上映上倒影。它就像山上仙女的明镜一样,在望月的溶溶月色下闪烁着银光,日夜欢笑着。这个被浓密树林围绕着的幽暗村落,宛如披着一幅黑色面纱,避开人世的吵扰,孤零零地藏在静谧的群山里。远处绿茸茸的草地上,牛儿在吃草;池塘边,村里的姑娘们正在汲水;栖息在村中昏暗的树丛中的林中诗鸟——多愁善感的印度夜莺,正在唱着忧伤的歌儿。整个村庄就像是诗人的梦境一样。
  在这个村子里,住着一对非常要好的男女少年。他们俩儿经常手拉着手在村里游玩;在波库尔树丛中采撷鲜花;当启明星刚刚在天空中隐没,朝霞刚刚为云朵染上红色,他们俩儿犹如两朵离茎的荷花,并肩击浪遨游在池塘里。宁静的中午,在山顶凉爽的树荫下,16岁的奥莫尔辛赫,用温和的语调缓慢地朗读着《罗摩衍那》。每当读到为非作歹的罗波那劫走悉多的时候,他就义愤填膺,怒不可遏。10岁的科莫尔代碧,用她那双沉静的眼望着他的脸,静静地听着他朗读,每当听他读到悉多在无忧林中恸哭的时候,她的睫毛上就挂满了泪花。广阔的天宇渐渐地升起了星光,萤火虫在黑暗的暮色中闪着光亮,这时候他们俩儿便手拉手回到了茅屋。科莫尔代碧自尊心很强;要是谁说了她几句,她就会把脸藏在奥莫尔辛赫的怀里,哭泣不止。如果奥莫尔辛赫对她婉言安慰,小心翼翼地吻着她那挂满泪水的面颊,为她拭去泪水,那么这个女孩的一切痛苦就会消逝。她只有一个寡妇母亲和她所爱恋的奥莫尔辛赫,在世界上她再也没有什么亲人;母亲和奥莫尔辛赫,成了她受委屈时候的安慰者和玩耍时候的伙伴。
  女孩子的父亲,在村里颇受尊敬。因为他曾经在王宫做过高官,大家对他都很敬重。科莫尔自幼生长在富贵之家,生活在人们所景仰的遥远的天堂,从来没有接触过村里的女孩子们。从童年起,她就和她钟爱的朋友奥莫尔辛赫在一起玩耍。奥莫尔辛赫是军事统帅奥吉多辛赫的儿子,虽然他们财产不多,却出身高贵,因而科莫尔和奥莫尔就定了婚。有一次曾经有人来说媒,建议把科莫尔嫁给一个名叫莫洪拉尔的富翁的儿子,可是科莫尔的父亲知道他品行不端,没有同意这桩婚事。
  科莫尔的父亲已经死去。她家的财产慢慢地消耗光了。用石料建筑的住宅逐渐毁坏。她家的尊严也一点一点地丧失,那众多的朋友一个一个地疏远了她们。无依无靠的寡妇离开破旧的住宅,住进了这座小茅屋,从丰衣足食的幸福天堂,降到极端贫困的茅屋,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维护尊严的手段已经远远离去,甚至连维持生命的食品都没有——尊贵的姑娘怎么能忍受这种困苦呢?慈爱的母亲即使要去乞讨也决不能让科莫尔遭受贫困的煎熬。
  不久,科莫尔就要和奥莫尔结婚。离婚期只有一两个星期了。奥莫尔和科莫尔在村里散步,同时向她讲述未来的幸福生活:他们俩儿长大之后,将在那座山顶上尽情游玩,在那个池塘里尽情游泳,在那个波库尔树林中尽情地采摘鲜花。他深情地谈论着他的向往。姑娘从奥莫尔口中听到他们未来的设想,完全沉浸在幸福和欢乐之中,她用饱含激情的目光凝望着奥莫尔的脸,正当这一对男女少年沉浸在想象中的月色溶溶的幸福天堂的时候,从京都传来了消息:王国的边陲爆发了战争。军事统帅奥吉多辛赫要去参加战斗,并且还要把他的儿子奥莫尔辛赫也带去学习打仗。
  黄昏降临了,奥莫尔和科莫尔站在山顶上的树荫下。奥莫尔说:“科莫尔,我要走了,往后让谁给你读《罗摩衍那》
  呢?”
  姑娘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的脸。
  “你看,科莫尔!这落出的太阳明天还会升起,可我再也不会去叩你家的屋门了。那么,你说说看,你以后和谁在一起呢?”
  科莫尔什么都没说,只是默然伫立着。
  奥莫尔说道:“朋友,如果你的奥莫尔死在战场上,那么……”
  科莫尔用她那双小手搂住奥莫尔的腰,哭了起来;她说:
  “奥莫尔,我这样爱你,你为什么要死呢?”
  奥莫尔顿时热泪盈眶;他急忙拭去眼泪,说道:“科莫尔,走吧。天已经黑了。今天让我最后一次把你送回家吧。”
  他们俩人手拉着手,向茅屋走去。村里的姑娘们提着水罐,一边唱歌,一边向各自的家里走去,而树林中的鸟儿一只接一只地中止了歌唱。天上出现了星星。奥莫尔为什么要离开她出走呢?科莫尔仿佛蒙受了委屈。她回到茅屋,把脸藏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奥莫尔含着泪,最后告别了科莫尔,回家去了。
  这天夜里,奥莫尔跟着父亲离开村子走了。他登上村头的山顶,再一次回首俯瞰;他看到这个山村在月光下沉睡了。湍急的小溪在淙淙流淌;沉睡的村庄停止了一切喧闹;不甚清晰的牧歌,偶尔传到村头的山顶。奥莫尔看见,科莫尔代碧家那座被蔓藤和枝叶围绕的小茅屋,沉睡在朦胧的月色中。他想,在那间茅屋里,那个惆怅迷惘、内心痛苦的姑娘,现在可能把小脸藏进枕头,睁着毫无睡意的眼睛,正为我哭泣。
  奥莫尔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奥吉多辛赫对儿子说:“你是拉吉普特人的后代!奔赴战场的时候你怎么哭了?”
  奥莫尔拭去了泪水。
  冬季。白天即将过去。浓密的阴云完全吞噬了高山、低谷、茅屋、森林、溪流、湖泊和田野;雪在不停地下,整个山岭都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凋零的树木头戴白盔,呆呆地立在那里。天气十分寒冷,连喜马拉雅山也仿佛显得很沮丧。在这凛冽的黄昏,一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可怜姑娘,穿过氤氲呆滞的云雾,在凄凉的黑暗中眼泪汪汪地沿着山路蹒跚而行。她那两只脚在冰雪里就像石头一样失去了知觉,浑身冻得发抖,脸色铁青;几个行人从她身旁默默地走过。不幸的科莫尔,一再用悲伤的眼睛瞧着他们的脸。她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襟,雪地上留下了她的足迹。

  在茅屋里,生病的母亲饿得起不了床。姑娘整整一天连一口东西都没有吃,从早到晚一直在路上奔波。胆怯的姑娘不敢冒昧地向别人乞讨——她从来没有乞讨过,也不知道该怎样乞讨,不知道对人家该说些什么。如果看一眼她那被蓬乱的头发遮盖的可怜的小脸,看一眼她那被严寒冻得发抖的瘦小的身体,石头也会被感动得掉泪。
  天越来越黑了。姑娘很失望,她怀着忧郁的心情,两手空空地向自家的茅屋走去。但是她那失去知觉的腿,再也抬不起来了;她因为没有吃东西已经很虚弱,一路奔波又十分疲劳,由于失望又很悲伤,筋疲力尽的姑娘在严寒中再也走不动了,她实在支持不住,于是倒在路边的雪地里。姑娘明白,她这样虚弱,一旦倒在雪地里就会死去的。她一想到母亲,就哭了起来。姑娘双手合十,说:“薄迦婆蒂①圣母,不要让我死啊,请保佑我吧!我要是死了,我妈妈会痛哭的,我的奥莫尔也会哭的。”
  --------
  ①薄迦婆蒂:印度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女神,也称难近母(或杜尔伽)。
  科莫尔渐渐失去了知觉。她披头散发,衣服零乱,半个身子埋在雪里,就像一朵沾满泥土的鲜花,从树上掉到路旁。雪在不停地下。雪花落在姑娘的胸脯上,立刻融化了,但不久渐渐地在她身上覆盖了一层。在这漆墨的夜里,没有一个行人从这条路上走过。开始下起雨来。夜深了,雪积了厚厚的一层。这个少女独自一人倒在山路上。
  二
  科莫尔的母亲,躺在茅屋里的病榻上。寒风透过破旧的房舍,猛烈地吹进室内。倒在草铺上的寡妇,冻得瑟瑟发抖。因为没有人点灯,屋里黑洞洞的。科莫尔一大早就出去乞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惶恐不安的寡妇每听到脚步声,就以为科莫尔回来了,因而十分激动。寡妇多次想挣扎着起来,去寻找科莫尔,但是她起不来。这位母亲怀有多少热切希望,哭泣着向神仙祈求;有多少次她噙着泪水叨念着:“我是个不幸的女人,为什么还不让我死去呢?从来不知道怎么去乞讨的一个女孩子,今天就得像孤儿一样站在人家的门外吗?一个小女孩是不会走得很远的——在这漆黑的夜里,在这雨雪天,她还能活着吗!”
  既然起不来,当然也就看不到科莫尔,因此寡妇焦急得捶胸大哭。这时有几个女邻居来看望她;这位寡妇就抱住她们的脚,眼泪汪汪地哀求道:“我那迷路的科莫尔不知转到哪里去了,请你们去找一找她吧。”
  她们回答说:“这样大的雪,天又这么黑,我们是不敢出去的。”
  寡妇哭着说:“去找一找吧。我无依无靠,又穷得没有钱,我用什么来酬谢你们呢?我那个小女孩,她不认识路,今天一整天她什么都没吃。请你们给我找回来吧。神仙会赐给你们幸福的。”
  没人答应寡妇的要求。在那雨雪之夜,谁敢出去呢?他们都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夜渐渐深了。虚弱的寡妇哭得疲倦了,精疲力竭地倒在铺上。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寡妇用恐惧的目光望着屋门,用微弱的声音问道:“科莫尔!我的孩子,你回来了?”
  一个人在外面用粗鲁的声音问道:“屋里有人吗?”
  科莫尔的母亲在屋里答应了一声。一个手持火把的人走进屋来,对科莫尔的母亲说了些什么。寡妇一听,大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三
  且说被冰雪弄得疲惫不堪的科莫尔,逐渐苏醒过来。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大山洞,到处都是巨大的岩石,山洞里烟雾弥漫;在火把照耀下,几张满是胡须的凶恶面孔,透过昏暗的烟雾,盯着她的脸。墙壁上挂着斧、剑等各种兵器,有几件小家具散放在地上。姑娘惶恐地合上了眼睛。
  科莫尔再睁开眼睛时,一个人问道:“你是谁?”
  姑娘没有回答。他握住姑娘的手,使劲摇动着,又问道:
  “你是谁?”
  科莫尔声音颤抖,怯生生地回答说:“我是科莫尔。”
  她想,这样一回答,他们就会一下子认出她来。
  那个人问她:“今天晚上天气这样糟糕,你在路上转悠什么?”
  姑娘再也忍不住,就哭了起来;然后止住眼泪,哽咽着说:“今天我妈妈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
  大家都笑了——野兽般的狞笑在山洞里回响着,姑娘吓得闭上了眼睛,要说的话梗塞在嘴里。强盗的狂笑,犹如雷鸣震撼着姑娘的心。她胆怯地哭泣着说:“把我送回到我妈妈那里去吧。”
  大伙又一起笑了起来。他们慢慢从科莫尔那里了解到她家的住址、她父亲的名字等等。最后那个人说:“我们是强盗,你现在成了我们的俘虏。我们要派人去告诉你母亲,她如果在规定的时间里不给我们一大笔钱,我们就杀死你。”
  科莫尔哭着说:“我妈妈到哪儿去弄钱呀?她很穷。她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你们不要杀死我,不要杀死我呀!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呀!”
  大伙又笑了起来。
  强盗们派了一名代表,去见科莫尔的母亲,他对寡妇说:“你的女儿被绑票了。从今天算起,第三天我再来。如果你能交出500块钱,我们就放了她,不然的话,你的女儿就会被杀死。”
  听到这个消息,科莫尔的母亲晕了过去。
  穷困的寡妇到哪儿去弄钱呢?所有的东西都一一变卖了。她保存的几件首饰,是准备在科莫尔结婚的时候送给她的,这些首饰也卖掉了。可是连规定钱数的1A4都没有凑够。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卖了。最后她脱下胸衣,在那件衣服上缝有她已故丈夫送的一只戒指——她本来想,不管幸福还是痛苦,也不管多么穷困,永远也不会丢开它,她要终身把它藏在胸口——她想让这只戒指伴随着她一直到火葬场,可是现在她也只好流着泪水把它取了下来。
  她想卖掉那只戒指的时候,心疼得几乎把胸上的每块骨头都要捶断了,可是没人想买这只戒指。
  最后,寡妇开始挨门去乞讨。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也到了,但还没有凑足规定钱数的一半。今天那个强盗就要来了。如果今天不把钱交到他手里,那么寡妇生活中的唯一纽带就会被扯断。
  可是她没有弄到钱。她去乞讨,挨门挨户地哭泣,她还垂着衣襟,到她丈夫昔日聘用过的那些官员的家里去乞讨,但是连规定钱数的一半都没有弄到。

  惶遽不安的科莫尔在山洞的囚室里渐渐停止了哭泣。她想,她的奥莫尔辛赫假如在这里,就不会发生任何不幸。虽然奥莫尔辛赫还是个少年,但是她知道,奥莫尔辛赫什么都能做到。强盗们经常恐吓她。一看到强盗,她就吓得用纱丽遮住脸。在这黑糊糊的囚室里,在这伙残暴的强盗中间,有一个青年,他对科莫尔不像其他强盗那样粗暴。他温和地问了这位忐忑不安的姑娘许多话,但因为害怕,科莫尔一句话也没有回答。这个强盗来到她身边坐下,姑娘吓得发抖。青年是强盗头目的儿子。他又问科莫尔是否愿意嫁给强盗。他不断地献殷勤说,如果科莫尔嫁给他,他就可以从死神手里把她救出去。可是惶恐的科莫尔什么也没有回答。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姑娘惶恐地看着强盗们在一边饮酒一边磨刀。
  强盗的使者来到寡妇的屋里,问她钱在哪儿。寡妇将乞讨来的钱都放在这个强盗的脚下,说道:“我再也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拿来了。现在我乞求你们,把我的科莫尔送回来吧。”
  强盗很生气,把钱扔了一地,并且说:“用谎言是骗不了人的。如果你不交出规定的钱数,今天你女儿就会被杀死。我走了——我要去告诉我们的头头说没有拿到规定的钱数,现在让我们用人血来祭奠伟大的迦利女神吧。”
  不管寡妇怎么哀求,怎么哭泣,也没有感化强盗的铁石心肠。强盗准备走的时候,寡妇对他说:“你不要走,请再等一会儿,我再去想想办法看。”说完,寡妇就走了出去。
  四
  莫洪拉尔曾经建议和科莫尔结婚。可是此事并没有办成,因而莫洪心里有些生气。一清早,莫洪拉尔就听到了科莫尔所发生的事,并且立即叫来家族祭司,询问最近是否有举行婚礼的吉日良辰。
  在村子里,再也没有像莫洪这样富有的人家了;忧心忡忡的寡妇最后来到了他的家里。莫洪用讥讽的语调笑着说:
  “真是少见哪!您怎么居然屈驾光临寒舍了?”
  寡妇说:“请不要讥笑。我是个穷人,我是到你这里来乞讨的。”
  莫洪说:“出了什么事?”
  寡妇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莫洪问道:“那么,我能做什么呢?”
  寡妇说:“你应当去搭救科莫尔的性命。”
  莫洪说:“怎么,难道奥莫尔辛赫不在这里吗?”
  寡妇明白他的讥讽,就对他说:“莫洪,即使我没有房子不得不流落林莽,没有吃的而饿得发狂,我也不会来向你乞求一根稻草。可是,今天如果你不满足我这寡妇的唯一乞求,那么你的冷酷心肠将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莫洪说:“你既然来了,那么我有一句话就对你实说吧。科莫尔看上去并不坏,而且我也不是不喜欢她,所以和她结婚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我实话对你说,无缘无故的施舍,我可没有那笔钱。”
  寡妇说:“她已经和奥莫尔订了婚。”
  莫洪再也没有说什么,他一边翻着帐簿,一边在写着什么。仿佛房间里别无他人,仿佛他不是在和别人谈话。时间在流逝,也不知道那个强盗在等着还是走了。寡妇哭着说:
  “莫洪,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时间不等人哪。”
  莫洪说:“等一下,我要结束这件工作。”
  最后,假如寡妇不同意让女儿和他结婚,那么,很难说他一整天能否结束他的工作。寡妇从莫洪拉尔那里拿到钱,交给了那个强盗,于是他就走了。当天,慌恐不安的科莫尔,像一只被吓得发抖的小鹿一样,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并且用两只手捂着脸哭了很久,她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然而,这个可怜的姑娘从一伙强盗手中逃出来,又落到了另一个强盗的手里。
  岁月荏苒,一晃几年过去了。战火已经熄灭。士兵们解甲归田,返回家园,寡妇获悉,奥吉多辛赫已经战死,奥莫尔被关进监狱。但她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儿。
  姑娘和莫洪结了婚。
  莫洪的怒气一点也没有消减。他那报复的心理并没有随着结婚而消逝。他经常无故地虐待那个软弱无辜的姑娘。科莫尔从温暖的慈母怀抱来到这冷酷的牢房,受尽了种种折磨,不幸的姑娘甚至都不敢哭泣。由于害怕莫洪责骂,眼睛里哪怕涌出一滴泪水,她都颤抖着把它拭去。
  五
  朝霞映红的朵朵彩云,嵌缀在白如冰镜的山顶上空。正在熟睡的寡妇,听到有人敲门就醒了,打开门,她看见身着军装的奥莫尔辛赫站在面前。寡妇怎么也没想到,是他站在那里。
  奥莫尔急忙问道:“科莫尔呢?科莫尔在哪儿?”
  寡妇告诉他,科莫尔在她丈夫家里。
  奥莫尔一时惊呆了。他曾经怀有多少美好的理想啊——他想,要不了多久就会返回家乡,从疯狂残酷的战场,回到宁静温柔的爱情怀抱;当他突然站在她家门前的时候,满怀喜悦的科莫尔,就会飞跑出来,倒在他的怀里。他要坐在他们童年时代游玩的那个山顶,给科莫尔讲述战争中的英雄事迹,最后和科莫尔结成伴侣,在鲜花盛开的爱情花园里度过自己幸福的一生。可是他所憧憬的这种幸福生活,却遭到了劈雷的轰击,因此他十分激动。尽管他心里有许多想法,在他平静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表露。
  莫洪把科莫尔打发回娘家之后,就到外国去了。15岁的科莫尔,宛如一株花蕾终于开放了。有一天,科莫尔来到波库尔树林里,想编织花环,可是她没有编成,她感到内心迷惘空虚。又有一天,她把童年时代的一些玩具翻出来,然而她没有玩,而是叹息着又把它们放了起来。她想等奥莫尔回来,他们俩再一起去编花环,一起去游玩。这么久看不到她童年的伙伴奥莫尔,心情苦闷的科莫尔简直忍受不了这种折磨。每天夜晚,都看不到科莫尔在家里。科莫尔到哪儿去了呢?人们找啊找啊,最后在她童年游玩的那个山顶上找到了她——姑娘满面愁容,头发蓬乱,倒在那里,凝望着缀满无数星辰的广阔天宇。
  科莫尔因为思念母亲和奥莫尔而时常哭泣,为此莫洪很生气。莫洪把她打发回娘家之后,盘算着:“让她受几天穷困之苦吧,尔后我倒要看看,她是否还会因思念别人而哭泣。”
  科莫尔回家后,仍然偷偷饮泣。夜风经常伴着她那悲伤的叹息,她在那孤独的床铺上不知流下了多少泪水,对于这些情况她母亲是从来不知道的。

  一天,科莫尔突然听说,她的奥莫尔回来了。这些天来,她心里多么激动呀!奥莫尔辛赫童年时代的形象,又萦绕在脑际。科莫尔十分痛苦,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她走出家门想去见奥莫尔一面。
  奥莫尔坐在那座山顶上的波库尔树荫下,心如刀绞。他一一回忆着孩提时代的所有往事。多少个月夜,多少个黄昏,多少个清新的黎明,都像迷离的梦境一样,一幕一幕地在他脑际闪过。用他那沙漠般的黑暗的未来生活与童年相比,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伴侣,没有帮手,没有栖身之所,没有人关心过问,也没有人倾听他的苦衷和对他表示同情——他就像在广阔的天空冲出轨道的一颗闪着亮光的彗星,又像在波涛起伏的无边大海里被风暴追逐的一艘破旧小船,孤独而凄凉地在沉闷的生活中荡游。
  远处村子里的嘈杂声渐渐沉寂下来,夜风拂动着黑蒙蒙的波库尔树的枝叶,就像哼着深沉的悲歌。在这漆黑的夜里,奥莫尔独身坐在山顶,听着各种声音:远处的小溪发出淙淙的悲鸣;习习和风,宛如绝望的心灵在深深地叹息;深夜里传来了一种令人心碎的深沉、和谐的声音。他看到整个世界都沉坠在黑暗的海洋里,只有远处火葬场上还亮着焚尸的火光,从这个天边到那个天边,整个黑暗的天宇都被浓密寂寞的云雾笼罩着。
  突然间,他听到有人气吁吁地叫道:“奥莫尔哥哥……”
  听到这温柔、甜蜜、梦寐以求的声音,他那回忆的海洋顿时沸腾了。他转过身来,看见是科莫尔。瞬息间她来到跟前,用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头贴在他的胸上,叫道:“奥莫尔哥哥……”
  奥莫尔的心凝固了,他伤心地流下了眼泪。突然他好像羞愧似的,后退了几步。科莫尔对奥莫尔说了许多话,而奥莫尔只回答了一两句。忠厚的姑娘来的时候,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可是当他们分手的时候,她十分伤心,哭着走了。
  科莫尔想到,童年时代的那个奥莫尔回来了,我这个童年时代的科莫尔,从明天开始就可以和他在一起游玩了。奥莫尔内心深处虽然受到了创伤,但他一点儿也没有生科莫尔的气。也没有责怪她。他觉得,不应当妨碍这位出嫁的姑娘履行自己的义务,因此第二天他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姑娘温柔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这位自尊心很强的姑娘想了很久。过了这么多天之后,她终于来到了童年时代的朋友奥莫尔身边,可是奥莫尔对她为什么这么冷淡呢?她怎么也想不通。一天,她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她的母亲,母亲向她解释说,奥莫尔辛赫成了军队统帅,他生活在宫廷的鼓乐声中,可能会把住在草舍茅屋的女乞丐小姑娘忘掉的。听了这话,就像一把尖刀刺入了这位穷苦姑娘的心。科莫尔一想到奥莫尔辛赫对她如此冷淡,也就不感到痛苦。不幸的姑娘常常在想:“我很穷,没有任何财产,也没有什么亲人,我是个愚蠢的小姑娘,我不配触摸他脚上的尘土。我有什么权利叫他哥哥呢!有什么权利爱他呢!我这个穷困的科莫尔,算他的什么人呢?竟敢向他求爱!”
  整整一夜,她都在哭泣。一清早,忧郁的姑娘就登上那座山顶,在那里想着许多往事,她尽管将刺入内心深处的利箭深埋在心底——不向世界上的任何人展示,可是藏纳在心里的那把利箭却在慢慢地吮吸着她的心血。
  姑娘不再和别人讲话,只是整日整夜地默默思索着。她不再接触别人,不哭,也不笑。每当黄昏,常常可以看到,可怜的科莫尔,脸上蒙着破旧的脏纱丽,坐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姑娘渐渐变得瘦弱了。她再也不能爬山了——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台上,望着远处山顶上的那棵波库尔树。在微风吹拂下,那树叶在轻轻颤抖。她常常呆望着牧童们低声哼着悲伤感人的小曲往家里走去。
  尽管寡妇作了许多努力,可还是摸不透姑娘痛苦的原因,因此也就没有办法除掉她的病根。科莫尔自己明白,她已经走上了死亡之路。她已不再寄托什么希望,只是一再恳求神仙:“在临死的时候能让我再见奥莫尔一面。”
  科莫尔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一次又一次地昏迷过去。寡妇坐在床头沉默不语,村子里的姑娘们都围绕科莫尔站着。穷困的寡妇没有钱,又怎么能担负起为她治病的开支呢?莫洪不在国内,即使他在国内,也不能指望得到他的帮助。母亲日夜操劳,卖掉了一切东西,为科莫尔筹备食物。她走遍了所有医生的家门,恳求他们来给科莫尔看一下病。由于她一再的请求,一位医生答应她,今天晚上来给科莫尔看病。
  漆黑的夜晚,浓密的云雾遮住了满天的星斗,可怕的雷声在每个山谷中回响,雷电不断地耀眼闪光,照亮了每个山岗。霎时间大雨滂沱,狂风大作。山里的居民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暴风雨了。贫穷的寡妇的小茅屋在摇晃,雨水透过薄薄的屋顶,从上面流到屋里;屋角里放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它的火苗在不停跳动着。由于这样的暴风雨。寡妇已经失望,她认为医生是不会来了。
  不幸的女人怀着绝望的心情,用痴呆失望的目光,望着科莫尔的脸,每听到响声就怀着对医生的渴望,胆怯地瞧着屋门。科莫尔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她醒过来之后,望着母亲的脸。过了许久,科莫尔的眼睛又涌出了泪水,寡妇哭了,姑娘们也都哭了起来。
  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寡妇急忙站起来说,医生来了。门开了,医生走进屋来。他从头到脚都被雨衣遮盖着,水珠从湿淋淋的衣服上不停地滴落下来。医生走到姑娘那铺着稻草的床前。科莫尔睁开她那迟钝悲伤的眼睛,看了一下医生的脸,她发现他不是医生,而是那个英俊沉静的奥莫尔辛赫。
  姑娘十分激动,她用那饱含爱恋的痴呆的目光,望着奥莫尔的脸,一双大眼睛噙着泪水,安详而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闪烁着光辉。
  她那病弱的身体是经受不住过分兴奋的。她那双湿润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心脏慢慢地停止了跳动,这盏灯慢慢地熄灭了。满怀悲痛的女友们,向她的身上抛撒了鲜花。奥莫尔辛赫没有眼泪,也没有叹息,他怀着惆怅的心情走了出去。
  从那一天起,悲痛的寡妇就疯癫了,她到处流浪乞讨,每到晚上就一个人坐在那间破旧的茅屋里哭泣。
  (1877年7月)
  董友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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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初、高中的同班同学——现在长门市市政府下属的社会教育科工作的古川麻里那儿得知了这一消息。麻里在电话里说:“哎,我是昨天在赤崎神社的南条舞蹈节上突然遇到她的,她好像在白谷宾馆上班呢。”关于南条舞蹈的来历,有这么一段典故,据说战国时期,吉川元春将军在伯老的羽衣石城攻打南条元续时,吉川让手下的土兵数十人装扮成跳舞的混进城,顺利击败了南条军。 [点击阅读]
喧哗与骚动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威廉·福克纳(WilliamFaulkner,1897-1962)是美国现代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他出生在南方一个没落的庄园主家庭。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参加过加拿大皇家空军。复员后,上了一年大学,以后做过各种工作,同时业余从事写作。他最早的两本小说是当时流行的文学潮流影响下的作品,本身没有太多的特点。 [点击阅读]
嘉利妹妹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0
摘要:当嘉洛林.米贝登上下午开往芝加哥的火车时,她的全部行装包皮括一个小箱子,一个廉价的仿鳄鱼皮挎包皮,一小纸盒午餐和一个黄皮弹簧钱包皮,里面装着她的车票,一张写有她姐姐在凡.布仑街地址的小纸条,还有四块现钱.那是!”889年8月.她才!”8岁,聪明,胆怯,由于无知和年轻,充满着种种幻想.尽管她在离家时依依不舍,家乡可没有什么好处让她难以割舍. [点击阅读]
四大魔头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我曾经遇见过以渡过海峡为乐的人,他们心平气和地坐在甲板的凳子上,船到港口时,他们静静地等船泊好,然后,不慌不忙地收好东西上岸。我这个人就做不到这样。从上船那一刹那开始,我就觉得时间太短,没有办法定下心来做事。我把我的手提箱移来移去。如果我下去饮食部用餐,我总是囫囵吞枣,生怕我在下面时,轮船忽地就到达了。我这种心理也许是战争时假期短暂的后遗症。 [点击阅读]
回忆录系列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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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银色马一天早晨,我们一起用早餐,福尔摩斯说道:“华生,恐怕我只好去一次了。”“去一次?!上哪儿?”“到达特穆尔,去金斯皮兰。”我听了并不惊奇。老实说,我本来感到奇怪的是,目前在英国各地到处都在谈论着一件离奇古怪的案件,可是福尔摩斯却没有过问。他整日里紧皱双眉,低头沉思,在屋内走来走去,装上一斗又一斗的烈性烟叶,吸个没完,对我提出的问题和议论,完全置之不理。 [点击阅读]
园丁集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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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仆人请对您的仆人开恩吧,我的女王!女王集会已经开过,我的仆人们都走了。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呢?仆人您同别人谈过以后,就是我的时间了。我来问有什么剩余的工作,好让您的最末一个仆人去做。女王在这么晚的时间你还想做什么呢?仆人让我做您花园里的园丁吧。女王这是什么傻想头呢?仆人我要搁下别的工作。我把我的剑矛扔在尘土里。不要差遣我去遥远的宫廷;不要命令我做新的征讨。只求您让我做花园里的园丁。 [点击阅读]
国王鞠躬,国王杀人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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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我小时候,村里人使用的语言,词语就住在它们表述的事物表面。所有名称与事物贴切契合,事物和自己的名字如出一辙,二者像缔结了永久的契约。对多数人而言,词语和事物之间没有缝隙,无法穿越它望向虚无,正如我们无法滑出皮肤,落进空洞。日常生活的机巧都是依赖于直觉、无须语言的熟练劳动,大脑既不与它们同行,也没有另辟蹊径。脑袋的存在只是为了携带眼睛和耳朵,供人们在劳作中使用。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