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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蒿园 - 06、无言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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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迪子的身体里,仿佛栖身着和思维不同
  的另一种冲动,好不容易驱动理性,淡然处之,
  玉体却大泼娇情……
  她仿佛感到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感在她
  的体内涌动着…
  一种叵测的欲情在迪子的内孕育着,一点
  点地扩张着……
  七月,随着梅雨季节的结束,抵园祭(京都八坂神社抵国会,类似中国的庙会——译者注)开始了。一般提起抵园祭,许多人以为是典祭七月十七日神幸祭(迎接神灵降临的祭把——译者注)的御驾巡行的日子。其实这次祭把应是七月一日吉符入(往笺筒里插笺以图吉利——译者注)到二十八日洗神舆(神舆:是登耙时装上神牌位抬起游行的轿子。洗神舆:即将鸭川的河水浇在神舆上的仪式——译者注),持续时间将近一个月。
  正因为持续时间长,所以在这期间还掺杂着许多迷信的习俗,比如御驾的巡行顺序由抽笺决定,如仿照神功皇后形象的“占出山”成为头笺,这年分娩的产妇便是顺产,在战前还有女子不能登上御驾的禁忌。
  迪子在京都土生土长,所以对京都的地理环境很熟悉,但又因为是战后出生,所以不太了解那种历史遗留下来的习俗,只记得一些从父母那里有意无意中听到过的事。在那些传说中,迪子记得最深的,便是抵园祭的无言脂(京都的祭耙,相传在此期间,倘若不说话,心意就能够如愿——译者注)。
  从七月十七日在街上巡行的神舆向四条街的御旅所(临时停放神舆的地方——译者注)献纳,到二十四日返回八坂神社,这一个星期为无言脂。相传在这期间,有心愿的人,即使碰到熟人也绝对不能开口讲话,每夜从四条大桥桥畔到御旅所走一次,走过七次,心愿就能够如意。
  迪子是毕业于药科大学的现代青年,当然不会盲目地相信那些事。她想,那肯定是以前的抵园和先斗町的舞妓等祈愿爱情而想出的迷信。但在否定它的同时,在迪子的内心深处,也隐隐地怀有也许会奏效的侥幸心理。孩提时潜移默化地灌在脑海里的东西,是不易从头脑里抹去的。
  她觉得这是迷信,根本不可能实现,一边却在头脑里牵动着舍不得扔掉。
  自从七月初断然拒绝阿久津的邀请回家以后,迪子还没有和他单独见过面。在这几个月的摩擦里,迪子仿佛感到自己终于看清了阿久津的真面目。
  至今阿久津仍热情地约着迪子。
  “为什么不见面?”“你讨厌我?”有时化验室里只剩两个人时,他会紧紧地追逼着迪子问。干活时也用一副热切的目光望着迪子。也许因为迪子阴阳怪气的模样,阿久津的爱重又燃烧起来。
  但是,阿久律无论多么爱着迪子,也没有和迪子结婚的打算。唯独这才是确切无疑的。
  阿久津总是顾忌着周围的影响,害怕被妻子察觉。妻子生病时,那副担忧的模样是非同一般。而且只要妻子生病,他便会魂不附体食甘不昧。阿久津的温和和豁达的态度好像是建立在妻于健在的基础上。迪子觉得,他担心着自己的社会影响而欺骗着妻子,足以证明他还爱着妻子。
  可以说,如果爱情仅是表面的,那就更要万分地珍惜。
  以前阿久律说掩人耳目,在妻子面前敷衍塞责,都是为了我们两人,还说为了让爱长久地持续下去,这是最好的办法。迪子一时里也傻里傻气地相信了。她觉得,现在遮人耳目,是为了不久以后能开花而忍耐的过程。
  可是,无论怎么等待,花也无意开放。别说开放,面对妻子的病和社会的体面,甚至还在枯萎下去。阿久津真正理解迪子固没有开放而忍受着的悲哀吗?
  两年前第一次作爱时,阿久律拥着迪子口口声声地说“想在一起生活,”还说“永不分离,”说“想结婚”。当然,迪子不会听信那些话,以为两人马上就能住在一起,马上就能结婚。也许,阿久津是心情亢奋时随口说的,何况阿久津也不可能百无禁忌地说要“结婚”。
  但是,听着那些山盟海誓,迪子即使认定两人早晚能在一起生活,也是极自然的。这说是迪子的误解,不如说责任应该在于使迪予信以为真的阿久津。
  最近,阿久津就是在作爱时也已几乎不讲那样的话了,依然温柔、激奋地爱抚着她,但最后剩下的只是作爱的回忆,没有再多的心灵沟通。只是为了作爱,缺少激荡的情绪。
  冷静下来一想,阿久津好像认为现在这样的状况最好,能确保妻子,同时和迪子保持着往来。她仿佛觉得他正在自鸣得意,以为这是毫无伤害的最便宜的做法。近来迪子忽然觉得阿久津是个卑徽狡诈的人。盲目恋爱期已经过去,现在也许是反省期,一时间显得可靠而温柔的男子,如今显得自私而诡诈。
  她不想任他摆布。断然拒绝阿久津的邀请后半个月,迪子就是靠着这样的意气生活着。但是,所谓的固执己见,仍还是意识到他的存在,对安之若素的、已经不能从妻子那里逃走的怯懦的男子没有用处。她觉得应该甩甩他。
  可是,迪子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也滋生着想和他见面的冲动。午休等的时候,他极认真地紧逼着她:“今天见面吧!”她终于会扭扭拧拧地想着要不要去,想不去考虑那些令人不侠的事,忘掉一切,接受他的抚爱。
  在迪子的身体里,仿佛栖身着和思维不同的另一种冲动,好不容易驱动理性,淡然处之,玉体却大泼娇情,一边爱理不理,冷若冰霜,一边在阿久津死心将要离去时,便慌慌张张地露出要呼他回来的目光。
  在亲近阿久津的,应该说不是头脑,而是身体,一边理智在告诉她不能谦就,一边身体却在不住地怀恋着他。
  迪子对自己颇感烦心。少女时代,她对自己的灵肉从未失控过,从来没有过身体背离理性作出什么举动来,两方面都协调得很好。
  从高中毕业进入大学时起,迪子吃惊地发现,身体会产生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摇憾。她仿佛感到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感在她的体内涌动着。
  自从大学毕业那年委身于秋野以后,那种可怕的情怀便清楚地探出脸来。从此,一种匣测的欲情在迪子的体内孕育着,一点点地扩张着。
  被秋野甩去后几个月里,她痛苦得死去活来,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因为那种离奇的情感不能自己的缘故,什么东西搅乱了迪子那颗想要平静的心。
  可是,她感到那时心灵和身体还没有现在这么分离。
  秋野那时,因为他不辞而别,她内心里纠结着想寻死的怨情和毕竟还不能抛弃怀恋的思情。是心灵和心灵的纠葛。
  那时,心灵和身体还没有如此分离,而且可以说,灵肉同时享受着纵情的欢悦和分离的苦痛。

  象观在这样心灵和身体的对立,好像是从和阿久津交往以后才出现的。现在她的心里明白无疑地憎恨着阿久津,觉得也是怯懦而自私的人。
  可是,身体却偏偏在向阿久津献媚,他一靠近,就联不知耻地露出要接受他的神情。不仅仅举止,就连体内的乳房、肌肤都象将要开花似地喘息着。
  迪子感到自己近来变得放荡而荒婬起来。为何唯独身体如此敏感?她想起来就感到可怕。
  以前她更拘谨腼腆,更怯弱而纯真,和现在不同。使迪子的身体荡检逾闲的是阿久津。因为阿久津,才使迪子切实地领悟了玉体的愉悦。
  如同在窗玻璃前有一片美丽的花坪,以前她不想去,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并找到了洞穴一样。在阿久律的怀里,迪子突然懂得了欢悦。
  那种欢悦与认识秋野时不同,具有总算已经找到了似的切切实实的感觉。
  迪子的宴体和心灵的分离,好像是从那时开始的。体验到了欢悦以后,身体每次都总是挤在心灵的前边,并开始主宰着自己。
  迪子恨死了阿久津,如果他不教会她那样的愉悦,迪子会更自由,至少不会一边憎恨、轻蔑对方,一边却还顺从着。
  她感到委屈,觉得很窝囊。但是,结果只是那么想想而已,她还不至于断然地拒绝他。她自己也明白,即使装得冷语冰人爱理不理,也是勉而为之。总之,以后有待时间的考验。秋野的时候也是那样,但最后把它忘记了。也许只有经过时间的流逝,身体不久也会平静下来。
  十七日,抵园祭开始的那天,迪子吃完晚饭后偷偷地溜出了家门。
  “你去哪里?”
  妹妹亮子问道。但迪子没有回答,径自走下了楼梯。她穿着花纹浴衣,只带着一只小布包皮,从船冈山向大德寺走去,在那里乘上电气列车沿着鸭川下去,在四条大桥下丁夜晚,天气闷热无风,暑气熏蒸,临河两侧的房子都洞开着房门。临时搭建的楼台上坐满着纳凉的人。大桥一带因来观看御驾巡行的观光客人,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到处听得见东京的口音。
  迪子站在大桥桥畔。从这里过桥到寺町大道的御旅所,步行只要几分钟。
  迪子打了个空咳。到底是不能讲话的。她在那里站下,咬紧着下嘴唇,目光使劲地朝前看着,然后开始走去。
  摩肩接踵,人山人海。大桥前的信号灯从蓝色变成红色时,人流停止蠕动。迪子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边人的后背。信号灯变成蓝色时,人流又开始移动。好像没有发现熟悉的面孔。一群青年女性挪动着定过去。不久,右边看得见新京极大街的连拱廊,走过那里,左边就能看见御旅所。
  三间宽的小拜庙处装着仅有的一盏提灯。下边挂着献纳札。在热闹的四条大街的一角,唯独那里,寂静得象是被人遗忘了似地。
  迪子确认四周没有熟人,便点燃起蜡烛,合起双手。
  祈祷的事情,从一星期前就已经想好了。
  析愿忘掉那个人,决不再挂念他。
  不管怎样,那是很遗憾的祈愿。只要来祈祷,总想祈愿能够在一起。折愿能分手,这是辛酸的。然而,对现在的迪子来,那是至关重要的。她想摆脱如今整天只想着阿久津而被牵着鼻子定的境况。她想躲开阿久津,能够按自己的意志行动。
  这样的祈愿不是非要祈祷上帝的,只要意志坚强,也许自己就能做到。
  可是,迪子想以此考验自己。坚持一个星期不讲话,若有那样的意志,自然就能和阿久律断然分手。今天的无言脂是最初的意志磨炼。
  迪子紧紧地闭上眼睛,想赶走栖身在自己内心里的所有恶魔。驱散恶魔,恢复以前那种洁白无暇的羞答答的身体。
  但是,祈祷着时,迪子的心里渐濒地怪涎起来。她一边祈祷着能够忘掉阿久津,有时一边也祈祷着他和夫人散伙。不仅如此,顺便也祈祷着有更好的男子出现。愿望分裂成好几个。
  总之,主要的心愿,就是能够忘掉他。迪子祈祷了三次,离开了御旅所。
  一个星期,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就并非如此。而且,不讲话也是一种煎熬。
  尽管如此,迪子坚持每天都去。吃完饭就出门,母亲和妹妹很烦,会问她去哪里,所以从第三天起,她在下班后便直接去四条大桥,从那里再默默不语地向御旅所走去。
  过无盲脂并非一定要在夜里,也并非一定要穿和服,所以即使下班后去也无妨。
  第六天,今天结束就还剩一天。迪子从输血中心下班后去大桥桥醉,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紧紧地闭上嘴唇开始走去。傍晚天气闷热,眼看就要下雨了。正好是公司下班的时间,路上挤满着下班的职员。渡过桥穿过信号灯时,迪子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她。
  不能往别处看,她一边告诫着自己,一边却把目光朝那边瞥了一眼。
  有个人在二十米开外朝她微微笑着站立着。是所长。
  迪子慌忙转过脸,想要径直穿过去,可是还没有等她这么反应过来,所长迎上前来。
  “脸色这么可怕,出什么事了?”
  迪子毫不搭理,继续走着。若在这里开口,五天的努力便前功尽弃。对方即使是所长,现在也不能回答他。
  “你,你?”
  所长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站在她的边上。但是,迪子依然无动于衷,继续走着。所长又追上前来。
  “你去哪里啊?”
  穿过木屋四大街,渡过河原町大道,再笔直走二百米左右就是御旅所。
  行人依然很多。
  所长已经不再追问她,只是还跟在她的后边。想干什么?总之,迪子仍然不讲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终于到了御旅所。迪子站下回过头来。所长的目光含着和蔼的笑意。
  迪子在那里点上蜡烛,合上双手。
  希望我能够忘掉他……
  她低着头有一分钟左右,回过头来,所长也在她的左边,随她一起合起着双手。
  拜庙结束,迪子终于如释重负,朝站在斜后边的所长回过头去。
  “对不起。”
  “嘘!”
  所长把手指挡在嘴唇上。
  “不行啊,必须图到四条大桥桥畔才能讲话!”
  “真的?”
  “回到桥畔之前不讲话,这才算是结束。严格地讲,有的人要一直回到家里才能讲话。不过,拜庙结束了,所以勉强过得去吧。你怎么会想起要过无言脂的?”
  所长干笑着,开始和迪子并肩走着。七月末,暑气沉甸甸地滞溜在京都夜晚的街道上。两人漫无目标地在纳凉的嘈杂声中向鸭川走去。
  “真的要到桥那边才能讲话吗?”
  “这事过去就算了,别提了。”
  “所长也知道无言脂?”
  “我是过来人嘛。”
  所长独自笑了。

  两人返回河原町的交差口。因为酷热的缘故,很多人穿着短袖衬衫或浴衣。在这纷乱的人群里,所长那瘦瘩的身材穿着米黄色的高领绒套衫,外穿白麻套装,具有和年龄不太般配的洒脱。
  “吃点什么吧,我晚饭还没有吃呢。”
  “您不回家吗?”
  “妻子又去跳舞了,我正闲逛着想找地方吃饭,却碰到了你。见你看着我却不讲话,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
  “可是,无言脂帮不了忙的。你吃点什么?也有土用馒鱼(在立秋前第十八天的鱼——译者注),水面条怎么样?”
  听说面条,迪子有些犹豫了。她想尽量不让有对她好感的男人看见她滑溜溜地吃面条的模样。可是,在夏天的夜晚吃水面条是员合适的。
  “在前面那条小径走下去就是。”
  所长走在前面,走过交差口在第二个岔道向右拐去。
  店名叫“井濑屋”,门口很大一块地方泼过水。客厅按能眺望庭院夜景的式样设置着。两人在隋圆形桌子的中段面对面坐下。
  中央设有很大的冰柱,面条在冰柱的四周随着水流漂动着。
  迪子在芝麻佐料汁里放入陈姜,无声地暖着。
  冷面满曰清凉熬是好吃。院子里发出赶鸟器发出的声音,静得简直令人怀疑这里会是闹市区。
  “刚才的无言脂,你在祈祷什么呢?”
  所长忽然想起问道。
  迪子思索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实话,就等于承认了和阿久津的关系,但她觉得若是对所长,说说也无妨。
  “去那里拜庙的人,都是祈愿爱情方面的……”
  “我,想和部长分手,所以……”
  既然开口了,以后说话就流畅了。
  “他实际上是爱着夫人,和我,只是在愿意时才见见面,图个快活。”
  所长拿着筷,望着面条的汤水,片刻,说道:
  “这不对吧。”
  “为什么?”
  “我不清楚你们的关系,不过我想,阿久津君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喜欢的……”
  迪子讲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横横心说道:
  “大概只是我的身体。”
  所长点点头,毫无吃惊的模样。
  “这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
  “年轻的女人好像太轻视肉体关系了,但这是错的,没有必要。如果阿久津被你的身体所吸引,那就好了。因为人,可以靠肉体关系,相互更加深理解。”
  “可是,男人,只要是女人,不是谁都可以吗?”
  “一两次,倘若只是玩玩,也许谁都可以,但长期交往就不同了。不喜欢就不可能长期地维持下去”“一边有着夫人,一边又追求着我,没有这么自私的了。”
  “确实很自私,但男人,就是那样的。”
  迪子心想,假如真心爱着一个人,就应该对那人忠诚。
  阿久律倘若爱她,就应该完全将妻子抛开。
  “他不就是把爱平分给我和夫人了吗?”
  “不!不全是平分,多半是爱着你。”
  “既然那样,为什么不能和夫人分手?”
  “因为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没有这么回事吧。”
  “可是……”
  倘若阿久津爱她胜过爱妻子,难道不应该和妻子分手,和她在一起吗?没有丝毫的感情,却维持着夫妻的形式,迪子觉得这是虚伪。
  “你对什么事都爱考虑得太认真。”
  “对爱,难道考虑得认真些不好吗?”
  “大概,不好吧。”
  水面条后,西瓜送上来了。冰柱的白色和西瓜的红色形成明鲜的色差。迪子望着西瓜那熟透的红润面说道:
  “我不想让步。”
  “没有什么让步或搪塞之类的事情。爱,不可能总是透明的。”
  “可是……”
  “这样的解释,你也许不会满意。人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样单纯豁朗……”
  人确实很复杂,即使现在这么想着,以后也许又会变成另一种想法。可是不能说,正因为如此,所以连对人来说最可珍贵的爱都是幽妙而靠不住的。
  “任何事都不能简单定论。”
  “我没有定论。可是,他已经结婚,和夫人在一起,这是无可否定的事实。”
  “这些都是你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不过……”
  开始时是想暂时填补一下和秋野分手后的空白,但不知何时想这样独占他了。想起采就觉得可怕。
  “我并不是袒护阿久津君,但从爱情这一点来看,他无疑是爱着你的。”
  “您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我真的是这样感觉到的。”
  “我不懂呀……”
  “一个很离奇的理由,阿久律君爱着你,也许就是因为他没有和你结婚。”
  “可是待在一起,不就是因为喜欢吗?”
  “你好像把原因和结果混淆了。确实,因为喜欢才结婚,可是不一定因为结婚着就是喜欢。有的夫妇甚至爱情已经冷却,因为各种原因却任在一起。对这样的夫妇,说没有爱,所以就应该马上分手,这不是有些太苟刻了吗?”
  “呃?”
  确实,男人和女人结婚,有了孩子,作为家庭已经产生了社会性的关连,于是便难以分手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没有爱也在一起”,但是想起来,那仍还是一种让步,好像是托辞。
  “连爱也得不到,为什么偏偏还要在一起呢?”
  迪子为妻子的那种麻木感到生气。
  “大概因为这里面有着一种安定吧。”
  “安定……”
  “仅仅只是妻子这一身份的安定,爱本身大约在于不是妻子的另一个女人身上,不是吗?”
  他还是说,阿久津的妻子从阿久津那里得到的是安定,迪子自己得到的是爱吧。就是说,阿久律将安定和爱分别给了两个女人。
  “男人会有这样的事?”
  “不是会不会的问题,结果就会发展到这样吧。”
  迪子想起阿久津在雨后的夕暮中匆匆赶去医院的背影。倘若所长说的话没错,那么所谓的妻子的安定,准是在他那宽厚的背影里。
  “你这么想和他结婚?”
  “不……”
  要说她现在想做的,毕竟还不能说。迪子也有女人的心术。
  “不能结婚,不是也很好吗?一旦和他结婚,现在这样的爱也许就消失了。”
  迪子注视着冰柱四周的汤水。淌过来的面条,象纤细的鱼一样在翻动着。
  “你们现在分居着,想见面时也不能自由见面,因为他的妻子和社会都注视着,可是也可以说,正因为有着那样的障碍,你们的爱才得以持续着。一旦结婚,在障碍消失的同时,你们的爱也会消失,也许就会堕落成夫和妻那种形式上的关系里。”
  确实,如果两人同住在一个房间里,随时都能见面,恋人时代那种令人眼花缔乱的爱也许就消失了。可是纵然如此,那里不是仍有着足够的爱吗?所长把这说成是徽不足道的安定。但果真只有这些吗?对从未结过婚的迪予来说,她无法作过多的想像。

  “你是说,如果真正追求纯洁的爱情,还是不结婚好吗?”
  “如果有独自生活下去的信心,也许还是那样好。”
  “可是,我们之间近来也变成有些惰性了。”
  即使说迪子他们的爱比阿久津和妻子的关系炽烈,也已经没有冲动时的亢奋情绪了。见面就吃饭,去旅馆作爱,接着分手。他好像顺理成章地做着那些事,然后分手回家。
  “爱情,不可能总是按一个模式发展的。”
  “我明白。”
  冰柱在慢慢地融化,目光盯视着还看不出,但忘了几分钟后再看,才知道正在变校爱情,兴许也是如此。每天每天看却看不出,但用长期的目光来看,却在渐渐地萎缩。
  这么想着时,迪子对自己以前做的事渐渐地不理解了。如果让人牵肠桂肚的爱情也会转移,那么说旬多余的话,还有什么可以信赖?虽说爱也会转移,但除了爱之外,如今能让迪子牵挂的东西,看来已经没有了。
  “你还是不要太急。”
  所长把烟投人烟缸里。烟遇上烟缸底的水便发出“吱……”的声音。
  迪子顿感万般的孤独,好似一股凉风吹透体内。她预感到爱在渐渐地消失。自己一个人被孤苦伶仃地抛下,这是不堪忍受的。现在若能替她驱散这种孤独,她什么都不在乎。
  “带我出去走走?”
  “去哪里?……”
  “哪里都行。”
  迪子在桌子下悄悄地看了一眼左手的食指。手指边有一道呈浅红色的伤口。伤已痊愈,但那里凝滞着对阿久津的怀念之情。
  “那么,走吧?”
  所长站起身去结帐。迪子又看了一眼白色的汤水,跟随在所长的身后。
  走出店外,暑气迎面扑来。
  “去哪里喝杯茶吧。”
  两人没有去神社大道,在木屋町大街向松原桥那边走去。
  “先生也怕夫人吗?”
  “到了我们这样的年龄,这又当别论了。”
  “倘若那样,就带我去哪里走定。”
  “你今天很奇怪。”
  “怎么了?”
  迪子的胸膛里充溢着自抛自弃的心情。如果所长邀请她,她哪里都会跟着去。如果向她求爱,她也会答应的。即使只是一夜,倘若有因此而充实的夜就足够了。如果因此而能忘掉现在的痛苦,她觉得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所长丝毫没有那样的举止。上次夜里也是如此,今夜亦然象在保护任性撒娇的孩子似地,只是毫不介意地陪伴着。
  他很亲切地和她交谈,丝毫不说嫌恶或喜欢她。如果爱着迪子,就应该怂恿她和阿久津分手,但他也没有那种表示,宁可说是编袒着他。
  所长是大人了?还是把迪子当作小女孩,不想自作多情?总之,冷冰冰的,举止安稳,毫无轻挑之举。
  延续着寺院的石墙。迪子想再走得远一些,无奈所长好像已经不想再走下去了。
  所长见迪子沉默,以为她同意了。有拐往寺町大街去的地方,有一家叫“通遥”的小茶店。
  两人在“逍遥”角落的包皮厢里面对面地坐下。店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伙客人散散落落地坐在左侧的酒台前。
  直到服务员端来咖啡,迪予一直感到心中伦恍一言不发。不久,咖啡放在两人的面前时,所长说道:
  “去参拜,明天还有一天吧。”
  “我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今天回家时和所长谈过话了。”
  “这你不用介意。关键是拜庙时的心情。”
  “很好。”
  不知为何,迪子对拜庙之类已经不感兴趣。
  “如果能不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为什么?”
  “因为男人和女人,不是靠着祈祷就能轻易地分手或在一起的呀。”
  “我想分手,我讨厌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这样迟疑不决地过下去。”
  “我理解你的话,但那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吧。”
  “呃?”
  “可以说,正因为你喜欢他,所以结果便被他牵着走……”
  “我已经不爱他了。”
  迪子用倔强的口吻说道。所长仍然啜着咖啡。
  “不用那么勉强,倘若命该分手,到时候自然就会分手的。”
  “我不喜欢这样茫然地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结束。”
  “分手不是按道理可以讲通的,事物不会简单得按着你的想法发展。正因为不能想当然,所以爱才是可贵的。”
  所长的话,迪子仿佛感到自己能够理解。两人的爱不会按自己想的那样发展。何况,即使在迪子自己的内心里,还掺和着对阿久津的憎恨和爱慕。
  “不过,一个人也不会一旦决定分手便马上朝着那一方向发展吧。说任何事都由命运决定,是有赖于时间的。我想,这是顺其自然的做法。可见,人还是有着作为人而应有的理性。”
  心里赞同所长的话,但嘴上,不知为何,迪子总想反驳。
  “当然,能那样做是最好的了。如果真能按你所想的那样,我当然不反对。可是很多人就是因为做不到才感到恼火、痛苦。如果并不那么喜欢,仅是逢场作戏,要做起来就很简单,如若身心都深深地相爱着时,就非常困难了。”
  “我要试试。不!非要试试。”
  迪子清晰地想起自己现在是二十四岁。她不相信什么结婚适龄期之类的无稽之谈。她觉得这些话都是父母们任意杜撰的幻想,但实际上迪子也在为适龄期的逼近而焦躁。她深感不安,仿佛觉得再这样拖延下去,就会失去以后无法弥补的极珍贵的东西。
  “你还是希望堂皇而之地结婚吧。”
  同意所长的话,作为永不后悔的女人,这是一种失败,但她没有勇气完全否认它。迪子现在正处在倔帐迷乱的状况里。
  “你现在陷入在和有妇之夫的爱情僵局里,想要从那里摆脱出来,这样的心情,我很理解。这的确很明智,但不能勉强,不能一味地希求摆脱而跳进一个更错误的地方。”
  “我决不会那么胡来。”
  “若是那样就好,按你的想法试试看。”
  “分手的时候真地会来吧。”
  虽说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但当所长真的提出去试试时,她便又感到倘倘不安了。
  “男人和女人之间,在想要分手的时候却怎么也分不了,有时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却突然产生了分手的条件,而旦分手得也很顺利。总之,不要太强求自己。”
  一上了年龄就会产生所长那样的宽容和耐心吧?或者那是在人生旅途中跋涉过来的人具有的真实体会?迪子望着所长那慈厚的表情,对将要来临的未来感到一种不安和快意。她凝视着对面的白色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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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是从美国报社的通讯记者威廉-皮-瑞安那儿听来的。就在他准备回纽约的前夕,我和他在伦敦一起吃饭,碰巧我告诉了他,次日我要到福尔布里奇去。他抬起头来,尖叫一声:“福尔布里奇?在康沃尔的福尔布里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在康沃尔有一个福尔布里奇了。人们总觉得福尔布里奇在汉普郡。所以瑞安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是的,”我说道,“你也知道那个地方?”他仅仅回答说,他讨厌那个地方。 [点击阅读]
死亡区域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0
摘要:约翰·史密斯大学毕业时,已经完全忘记了1953年1月那天他在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的事。实际上,他高中毕业时已不太记得那件事了。而他的母亲和父亲则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那天,他们在杜尔海姆一个结冰的水塘上溜冰,大一点的男孩们用两个土豆筐做球门,在打曲棍球,小一些的孩子则很笨拙可笑地在水塘边缘溜冰,水塘角落处有两个橡胶轮胎在呼呼地烧着,冒出黑烟,几个家长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孩子,那时还没有摩托雪车, [点击阅读]
死亡约会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0
摘要:“怎样,非把她杀掉不行吧?”这句话流进寂静的暗夜,在附近回响片刻,旋即在黑暗中向死海消逝。赫邱里·白罗手搁窗环上,迟疑了一阵。随即双眉紧皱,猛然关起窗子,仿佛要把有害的夜气全部关在外头一样,白罗自幼就相信,外头的空气最好不要让它流进房间,尤其夜晚的空气对身体更是有害。放下窗帘,紧紧挡住窗户,他向床铺走去,微微一笑。 [点击阅读]
死亡终局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这本书的故事是发生在公元前二○○○年埃及尼罗河西岸的底比斯,时间和地点对这个故事来说都是附带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无妨,但是由于这个故事的人物和情节、灵感是来自纽约市立艺术馆埃及探险队一九二○年至一九二一年间在勒克瑟对岸的一个石墓里所发现,并由巴帝斯坎.顾恩教授翻译发表在艺术馆公报上的埃及第十一王朝的两、三封信,所以我还是以这种方式写出。 [点击阅读]
死亡绿皮书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碍…”美也子不知不觉地小声叫了起来(这本书,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是专门陈列古典文学、学术专著之类的书架。进书店的时候,虽说多少带有一线期待,可是会有这样心如雀跃的感觉,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美也子每次出门旅行的时候,都要去当地的书店逛逛。地方上的书店,几乎全部都只卖新版的书刊杂志和图书。 [点击阅读]
死亡草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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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不解之谜。”雷蒙德-韦思特吐出一圈烟云,用一种自我欣赏,不紧不慢的腔调重复道:“不解之谜呀。”他很满意地环顾着四周。这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屋顶的房梁已经变黑。房间里陈设着属于那个年代的家具,做工考究。雷蒙德-韦斯特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作为一名作家,他喜欢完美。他在简姑姑的房间里总能找到那种舒适的感觉,因为她把房间布置得很有个性。他一眼望过去,她直直地坐在壁炉边祖父留下来的那把椅子上。 [点击阅读]
气球上的五星期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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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气球上的五星期--第一章第一章演讲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介绍弗格森-弗格森博士——“Excelsior”——博士的风貌——彻头彻尾的宿命论者——“旅行者俱乐部”的晚宴——不失时机的频频祝酒1862年1月14日,滑铁卢广场13号,轮敦皇家地理学会的一次会议上,听众如云。学会主席弗朗西斯-M××爵士在向他可敬的同行们作一场重要的学术报告。他的话常常被阵阵掌声打断。 [点击阅读]
永别了武器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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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永别了,武器》一书系美国著名小说家海明威早期代表作。被誉为现代文学的经典名篇。此书以爱情与战争两条主线,阐述了作者对战争及人生的看法和态度。美国青年弗雷德里克·亨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志愿到意大利北部战争担任救护车驾驶员,期间与英国护士凯瑟琳·巴克莱相识。亨利在前线执行任务时被炮弹炸伤,被送往后方的米兰医院就医。由于护士紧缺,凯瑟琳也来到了米兰,两人又一次相遇。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