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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大部分的城市一样,夜城里总是无法在需要的地方找到停车位。立体停车场跟车位保留区是不少,不过从来都不是盖在有用的地方。如果随便乱停车的话,通常车子不是被偷走、被吃掉,就是车主一离开立刻进化成完全不同的东西。死亡男孩把未来之车开到卡里班的洞附近的街道上,熄火,下车,然后头也不回转身就走。我跟在他身后,不过却忍不住要回头看看车子。这台闪着银光的未来之车在上城区的街道上看来异常显眼,而我已经发现有许多不友善的目光在打量它了。
“在这里光锁车门是不足以保护车子的。”我道。
“我的车懂得照顾自己。”死亡男孩轻松说道。“内建的计算机可以存取所有防卫性武器,而计算机的人工智能之中包皮含了一种诡异的幽默感,但是却没有任何道德观念。”
我们沿着潮湿的人行道行走,路上的行人一看到我们纷纷让道。沿路店家的霓虹招牌就跟往常一样艳丽,店中也不断传出萨克斯风跟打击乐器的音乐声响。街上有一群人正在血祭一个哑剧演员,将尸体献给某名低阶神祇,旁边的观光客纷纷拿出摄影机拍摄精采画面。一只眼睛跟嘴巴都被人用线缝合的泰迪熊站在街道中央散发抗议动物实验的传单。来自各式文化的传统美食的香味飘浮在夜空中。还有不少人远远看到死亡男孩就立刻转身离开。
我们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着卡里班的洞。这家夜店的外观完全毁在稍早的暴动之中,如今有一群复原专家正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善后。夜城是个随时有暴动发生、建筑物被摧毁的地方,所以这里永远不会缺少能够迅速处理任何烂摊子的复原专家,只不过这类人物通常价钱很高就是了。当然,现在大部分的人力还是投入在前一阵子天使战争中遭到破坏的建筑物,不过卡文迪旭夫妇还是有办法请来这堆人马帮忙善后。三名建筑魔法师此刻正在施展搬移法术将招牌恢复原状。看着满地碎片从人行道上跳起,有如拼图一般再度凑成一块完整的招牌是个很有趣的经验。旁边有个可怜虫在想办法把大门推回原位,边推还必须忍受附在门上守门的幻象大头满嘴恶毒的咒骂。
四周围满了看戏的群众,除了闲闲没事来看免费余兴节目的观众之外,还有许多一看到有人聚集就会跑来兜售商品的小贩。他们卖的都是人们用不到的东西,像是一些T恤、正常人不可能会去的夜总会的门票,以及许多热腾腾的食物。这些食物不但超贵,而且通常不太卫生,只有新来的观光客才会笨到去买来吃。
看到一个穿着睡袍的傻瓜花钱买了一个据说是肉做的玉米烙饼之后,死亡男孩忍不住嗤之以鼻。“还有谁不信吗?”他大声说道。“观光客真的什么都吃呀。这根本是个充斥着不实广告的鬼地方。要是那个家伙敢把食物的成分大声说出来的话,你看看还有谁会去买。‘会蠕动的棒子!用念不出名字的怪物的肉做成的派!吃下去立刻拉出来的快餐!’”
“消费者自求多福。”我轻松地道。“这句话应该是夜城的座右铭。所有事物都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
我们兴致盎然地看着一名建筑魔法师对着一堆木屑施展时间回转法术。只见他一个不留神,法力稍微失控,时间立刻迅速回转,那些不屑登时恢复成树木,开始发芽长叶。我们跟群众一块向法师报以热烈的嘲笑声,接着死亡男孩透过他的亡者之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卡里班的洞。
“这地方有不少刚刚才施加上去的魔法屏障。”他轻声说道。“这些法术隐藏得很好,不过没多少东西可以瞒过亡者之眼。另外还有不少侦测变形跟阻止行动的防御法术,其中绝大部分都特别把你指定为目标,约翰。这里只是刚好在他们的防御范围之外而已,看来卡文迪旭夫妇真的很不想看到你再度出现在他们店里。”
“有多厉害?”我问。
“这样说好了,只要触动了任何一道法术,你的尸体就会零碎到需要调色刀才能刮干净的地步。”
“唉唷。”我说。“我还是得再见洛欣格尔一面。有什么办法吗?”
死亡男孩低头沉思。旁边的人一看他皱起眉头,全都闪到一边去。“我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那些法术只对活人有用。”
“不行。”我说。“第一,洛欣格尔只会跟我谈,根本不会理你。第二,以你的做法一定会触发所有警报的。若非必要,我不希望吸引卡文迪旭夫妇的注意。毕竟他们手下有一名强者,恶兆之人。”
“啊,对了,年轻的比利,难缠的小子,等他再长大一点,绝对会变成一个危险人物。”
“最可能的情况是,洛欣格尔依然待在由两名战斗法师守卫的休息室里面。我之前唬过他们一次,不太可能再唬第二次。再说,天知道他们还安排了什么陷阱……”
“那你打算怎样,约翰?”死亡男孩有点不耐烦了。“我们总不能一直站在外面。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的。你到底要怎样接近那只致命的夜莺?来吧,努力想想吧,想办法是你的专长。”
“既然我们进不去,”我缓缓说道。“那她就必须出来找我们。我们要送个口信进去给她。店里的员工待在里面只会妨碍善后作业,所以他们一定都在附近闲逛。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可以收买的,请他帮我们带个口信给洛欣格尔就好了。”
“天知道他们在哪。”死亡男孩有点怀疑地说。“你打算怎么找,用你的天赋定位?”
“不。”我说。“不能靠我的天赋。我最近运用天赋的次数过于频繁。每当我开启心眼的时候,行踪就会暴露,我的敌人可以利用这点机会找到我。你也见过他们派来杀我的那些东西。不行,他们到现在还没找上门来已经很幸运了。我应该要开始小心,采取简单的方法行动。只要去附近的酒吧、咖啡馆跟餐厅看看,一定会碰到他们。这些家伙总是离不开物质享受的。”
结果我们在不远处一家主题咖啡馆“甜蜜蜜蜂”找到了他们,那家店的所有女服务生都必须穿着黄黑相间的蜜蜂服,头上戴两条触角,还得在屁股上别根尖刺。尽管这些女服务生面带笑容地在桌椅间穿梭,跟客人介绍着今日特餐,不过怎么看就是有点不爽的样子。卡里班的洞的那群女合音全都缩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一边喝着难喝的咖啡,一边大口抽烟、大声聊天。跟她们同桌的还有一个伊恩·阿格,也就是她们的乐手兼道具管理员。当我跟死亡男孩往他们那一桌走去的时候,伊恩是唯一露出高兴表情的人。
“喔,又是你,是吗?”金发合音女郎一边说着一边将烟灰弹到地上。“你为我们带来的麻烦与不幸还不够多吗?在你出现之前什么事都没有,等你出现之后,不但有人在舞台前排自杀,还有人在我们店外暴动。当权者真应该限制你入境才对。”
“他们试过。”我冷冷地说。“不过我还好好地待在这里。我需要有人帮我带个口信给洛欣格尔。”我四下看了看,想在他们脸上看出一丝同情的笑容,不过却只看见不爽的表情跟微翘的嘴角。这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我自己恶名昭彰,所以正常人喜欢把坏事怪到我头上来。
“你旁边这个没有流行概念的朋友是谁?”金发女问。
“死亡男孩。”我说。话一说完,整间咖啡馆突然安静了下来。伊恩·阿格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我们去外面谈。”他说。“请原谅这些女孩。因为事关她们生计,所以讲话比较冲一点。”
我们一起走到店门旁边,店里其他人都躲到安全的距离之外偷看我们。伊恩·阿格看了看我,皱眉道:“我很担心洛丝。自杀事件发生后,卡文迪旭夫妇已经完全控制了她的一举一动,该怎么做、怎么说、怎么想,什么都管。他们担心的只是要如何跟音乐媒体交待这件事情而已,如今洛丝根本就是被软禁的囚犯,你还想帮她吗?”
“当然。”我说。“你可以带个口信给她吗?”
“也许。”伊恩说。“至少我其中一个分身应该可以办到。”
“到底哪一个才是本尊?”我问。
“都是。”伊恩·阿格开心地说。“我是所谓的暂时性三胞眙,拥有三个身体,一个灵魂,彼此之间没有分别,这也算是一种特色。我妈老是说我的出生是命运跳针的结果。此刻我的其他两个身体正在店里忙着布置舞台。透过我的双耳,他们可以听见与你的对谈。你要带什么口信?”
“不是什么好消息。”我说。“卡文迪旭夫妇曾经试图打造另外一个超级巨星。为了要增加人气度,他们在席维雅·辛恩身上施法,结果却创造出了一头怪物。我是说真的怪物。我亲眼目睹过她的样子,绝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洛丝身上。我要她偷溜出来,找个安全的地方跟我见面,一起研究接下来该怎么做,因为我不相信卡文迪旭夫妇会优先考虑她的权益。洛丝自己要溜出来应该并不困难,一般保镖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想要溜进去的人身上。”
伊恩面露怒容:“席维雅·辛恩。我已经有一阵子没想起这个名字了。之前我们还在怀疑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吧,我的分身会把口信带给洛丝。现在卡文迪旭夫妇已经离开卡里班的洞了,所以她有可能会听我的话。只要卡文迪旭夫妇不在附近,她就会比较自主,也比较聪明。”
“他们似乎对她有某种奇怪的影响力。”我说。“难道他们已经对她下手了?”
“我不知道。”伊恩说。“卡文迪旭夫妇跟洛丝密会的时候不准其他人打扰。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洛丝住进卡里班的洞之后,她整个人就经历了很大的改变。你认为这些自杀事件是因为卡文迪旭夫妇对洛丝施展魔法而造成的吗?”
“有可能。”我说。
“好吧。”伊恩说。“如果我传了信息,并且将她带出卡里班的洞,你想要在哪里见面?一定要是安全的地方,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害怕,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地方。你也知道,她现在名气不小。”
“我知道该怎么样让名人变得毫不显眼。”死亡男孩道。“只要把她藏在一群名人之间就好了。叫洛欣格尔去‘女伶!’找我们。”
“女伶!”是上城区中名气最大,也是最恶名昭彰的一家夜店。在那里,你可以欣赏娱乐史上所有著名女性歌手的表演。当然,这些歌手全都不是本人,甚至不是女人。他们全部都是喜欢打扮成女性偶像的男性变装癖。然而专业水平的造型与化妆,配合上顶尖的幻术加持,使得这些变装癖能将个人偏执升华到更高境界,甚至以魔法在自己与偶像之间建立连结,进而将对方的个性、生活习惯等小细节也都模仿得维妙维肖。不论已经死去还是依然在世的,历史上所有伟大的女歌星通通出现在“女伶!”表演,至少外表看来是这样的。
死亡男孩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守门的人员打开店门深深鞠躬欢迎我们的到来,没有质疑会员资格,甚至没有检查门票。保管衣物的女孩扮演的是六○年代巨星希莉亚·布莱克,从她对死亡男孩抛出的媚眼判断,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希莉亚完全忽视我的存在,不过我丝毫不以为意。死亡男孩是夜城的知名人士,而我则算是所谓的反知名人士。我们走进夜店主厅,触目所及都是鲜花、丝绸,以及亮丽的灯光效果。装饰摆设充满了艺术气息,到处都是难以想象的流行品味。天花板上挂满了吊灯跟迪斯可闪光球。
餐厅内坐满了人,整体气氛非常吵杂。基本上“女伶!”是个永不安宁的地方。我们跟在一个女服务生后面沿着坐满客人的桌椅向里面挤去。今晚所有的女服务生都打扮成莉萨·明妮莉在《酒店》里面的造型。我们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然后跟莉萨点了一杯超贵的可乐。跟往常一样,我必须附注:“不,我不要健怡可乐!我要真的可乐!男人的可乐!还有我不要吸管!”死亡男孩点了一瓶琴酒外加一根店里最高级的雪茄。我在收支账本上记下了可乐的价钱。在夜城如果没有记帐习惯,那就随时必须面对破产的可能。
“如果洛欣格尔没来呢?”死亡男孩问。他必须提高音量,不然根本盖不过周遭的噪音。“要是她出不来呢?”
“那就到时候再想办法。”我说。“轻松点,欣赏表演,这里可花了我们不少钱呀。”
“什么叫花了‘我们’不少钱?”
这时在舞台上合唱着“我跟他很熟”的是伊莲跟芭芭拉。不少其他著名的女歌手在观众之间游走,跟客人聊着八卦,藉以增加自己的曝光度。里面有玛莉莲跟杜莉,还有芭芭拉跟妲丝蒂。伊莲以及芭芭拉一曲终了,紧接着上台的是妮可,在手风琴的伴奏之下,以忧伤的歌声及造型为大家带来一首“上海百合”。我很怕她再接一首门户合唱团的“结尾”,因为一次听太多存在主义的歌对我的双耳而言是一种无比的折磨。
几张桌子之外有两名茱蒂正在拉扯对方的假发大打出手。旁观众人一面鼓噪一面下注赌输赢。
便在此时,伊恩·阿格牵着洛欣格尔的手走了进来。“女伶!”里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的出现,因为大家都认定她只是另一个变装癖假扮的,虽然她看起来比其他女歌手真实一点。伊恩带着她来到我们桌前,为她拉开椅子,帮她介绍死亡男孩,然后很有礼貌但是很坚持地拒绝跟我们同桌。
“我不能留在这里。我一定要回去。店里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可不希望让人找不到我。”
“带洛丝出来有遇上麻烦吗?”我问。
“一点也没有。我只是告诉保镖在店里看到约翰·泰勒,他们就马上跑去找你,我们也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听着,我真的得回去了。洛丝,记得再一个小时就要上台啰。”
他在洛欣格尔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服务生莉萨走来等待洛欣格尔点餐。我看着洛欣格尔研究酒类菜单,发现她跟之前不太一样。尽管脸色一样苍白,秀发一样乌黑,身上穿的也还是之前的黑礼服,不过她看起来就是比较敏锐、比较开心、也比较专注。她抬头发现我在看,于是张开嘴巴开心地笑了笑。
“啊,约翰,能出来透透气感觉真好。你知道我想干嘛吗?我想要点五杯威士忌沙瓦。我要把它们在我面前排成一排,让我可以一边喝一边看。在卡里班的洞,卡文迪旭夫妇根本不准我喝酒。奇怪的是,我也根本不会想喝。我每天只吃他们拿来的减肥餐,从来都不抱怨,一点都不像我。蛋糕!我要吃蛋糕!给我一个最大、最浓的巧克力蛋糕,加一根大汤匙!我要所有有害健康的东西,现在就要!”
服务生愉快地叫道:“说得好,姊妹!”
我跟服务生点了洛欣格尔要的东西,莉萨点完后立刻走开。洛欣格尔看起来十分开心。
“卡文迪旭夫妇管得很严,很多事情都不准我做。他们根本不像是我的经纪人,反而更像是我老妈。”
“不过他们倒是没有要你戒烟。”我说。
她大笑一声:“他们敢就试试看。”接着突然敛起笑容,神情严肃地对我道:“伊恩说你为了帮我而去找过不少人,也发现了席维雅·辛恩的下落。我记得当年所有音乐杂志的封面都是她的照片,可是突然之间她就消失了。究竟出了什么事,约翰?卡文迪旭夫妇对她做了什么?”
我过滤掉一些恶心的细节,把席维雅·辛恩的事情全盘托出。死亡男孩瞪了我几眼,知道我是为了吓她才说得这么仔细,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着琴酒,吃着雪茄。等我说完之后,洛丝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这一切都是卡文迪旭夫妇下的毒手?”
“他们多半是另外找人做的。”我说。“他们可曾……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举动?”
“不,从来没有。”洛欣格尔很肯定地说。“我不准他们对我施法。我的成功不需要那种东西的帮助。我是个歌手,要成名只需要我的歌曲跟歌声就够了。”她突然皱了皱眉头,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我住进卡里班的洞之后,一切就开始改变了。现在我创作的歌曲都是悲伤的曲调,而我的记忆中开始出现奇怪的断层。我随时都感到疲惫跟寒冷,当卡文迪旭夫妇出现的时候……我表现得就一点也不像自己。会不会他们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对我施了某种魔法?”
“有可能。”我小心地说道。“他们可能做了些什么,之后再强迫你忘掉。卡文迪旭夫妇在我的印象中并没有什么道德观念。”
服务生端了五杯威士忌沙瓦过来,在洛欣格尔面前排成一排。洛欣格尔很开心地欢呼一声,立刻拿起两个杯子往嘴里就灌。放下杯子之后,她重重地喘了一会儿气,然后咯咯娇笑,有如做了坏事的淘气小孩一般。“没错!喔,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她对我笑了笑,散发出无比的魅力,接着又看向死亡男孩,说道:“那么,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觉?”
“别告诉她!”我立刻叫道,然后满怀歉意地对着吓了一跳的洛欣格尔说:“很不好意思,只是有些问题不知道答案比较好,尤其是跟他有关的问题。”
“就像是他为什么在吃雪茄,而不是用抽的?”
“没错。”
她又对我笑了笑。如今她的笑容亲切又温暖,跟之前那种遥不可及的冰冷笑容判若两人。“印象中你也常常喜欢回避问题呀,神秘先生。”三杯威士忌沙瓦下肚之后,她的法国腔调逐渐变得明显,仿佛她一身活力终于都回到体内了一样。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你不会真的认为卡文迪旭夫妇会伤害我吧?我是说,他们还要靠我赚进大笔钞票呢。”
“或许之前他们也以为是在帮助席维雅。”我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漠视自杀事件,洛丝。这件事一定和卡文迪旭夫妇有关。我不相信他们,你也不应该相信他们。只要你一句话,我跟死亡男孩这就带你离开这个是非地。我们会找地方让你躲一阵子,再雇用几个律师仔细研究你跟他们之间的合约,顺便找些专家确定你身上有没有被人施法。不用担心,我能担保你的安全,我认识不少绝对愿意当你保镖的人,或许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不过……”
“不,”洛欣格尔的声音很轻,不过语气十分坚决。“我很感谢你的帮助。我心领了,只不过……”
“只下过?”
“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要成名就靠这一次了。没有人拥有卡文迪旭夫妇那么宽广的人脉,他们的确有办法帮我弄到大型唱片公司的合约。我不能走,我一定要唱下去。我一辈子就等这一天,我只关心这一天。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至少不能只因为你的猜测就放弃。你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证明是卡文迪旭夫妇干的,对不对?”
“没有。”我说。“但是那些自杀事件……”
她扮了个鬼脸,说道:“相信我,我没忘。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可怜人在我面前开枪时的表情。他直视我的眼,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容……我不能让这种事继续发生。我唱歌是为了让人开心的!我喜欢提振人们的心情,安慰他们的心灵,让大家能够恢复勇气再度面对一切……要是卡文迪旭夫妇真的腐化了我的歌曲、我的嗓音……”她用力摇摇头。“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一把抓起第四杯威士忌沙瓦,眼中露出十分苦恼的神情。
我们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各自考虑当前的状况。舞台上,一名惠妮正高声唱着“我会永远爱你”。洛欣格尔大声嗤之以鼻。
“我一直不喜欢这个版本,嗓音太尖锐了。”
“我喜欢桃莉·芭顿的版本。”死亡男孩突然说道。“感觉比较温馨。”
我看他一眼:“你总是让人意外,是不是?”
“一点也没错。”死亡男孩道。
这时巧克力蛋糕上桌,洛欣格尔立刻把手中的第四杯威士忌沙瓦放到一边去。这个蛋糕真的超大,上面还涂满厚厚一层黑白相间的奶油。洛欣格尔先是“喔!”了一声,然后再“啊!”一声,两眼之中绽放出生命的光辉。她抓起大汤匙毫不犹豫地插入蛋糕之中,接着嘴角就沾满了巧克力跟奶油。我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慢慢浮现一个不祥的念头。也许眼前这个洛欣格尔之所以跟卡里班的洞里的洛欣格尔有这么大的不同,纯粹只是因为她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的缘故?或许眼前这个只是另一个冒牌货,就跟摧毁夜城时报办公室的那只图尔帕一样?果真如此,就可以解释不少事,包皮括她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易地出来跟我们碰面。
“我去一下厕所。”我说着对死亡男孩使了个眼色。
“很好。”他说。“谢谢你连这种事都跟我们报备。”
“我第一次来这里。”我说。“麻烦你带个路吧。”
“我才不需要上厕所。”死亡男孩说。“这是身为亡者的一项好处。”
我趁洛欣格尔大快朵颐的时候对死亡男孩狠狠一瞪,他这才看懂我的暗示。我们站起身来,对着附近一扇标示“站立式”的门走去。一进去我们就看到一个凯莉撩起裙子站在一座小便池前面撒尿。死亡男孩跟我一边等她尿完,一边研究着墙上的贩卖机里卖的是什么产品。等凯莉出去之后,死亡男孩立刻瞪了我一眼。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约翰。不然跟你单独待在厕所可是会严重影响我个人声望的事情。”
“闭嘴听我说。卡文迪旭夫妇之前派过一个冒牌的洛欣格尔来杀我,一只脾气很差的图尔帕。你有办法确定外面那个是真的洛欣格尔吗?你不是老说亡者的双眼可以看穿一切?”
“喔,当然。我已经确认过了。”
“结果呢?”
“她是真的洛欣格尔,不过已经死了。”
我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问道:“你说她已经怎么了?”
“她身上没有灵气。我一见到她就看出来了。”
“那……那你怎么不说?”
“她是死是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的目光不应该如此狭隘呀,约翰。”
“你是说,她跟你一样,已经死了?”
“喔,跟我不一样。我本身是个特例。但是她看来也不像是僵尸,只不过没有灵气是活不下去的,只要是人就有灵气。”
“真的吗?”我突然感起兴趣来了。“我的灵气长什么样子?”
“华而不实。”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死了?”我感到心中燃起一把怒火。“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死了的样子。死人吃巧克力不会有高潮的。”
“‘否认可不只是一条河的名字①’。或许这跟卡文迪旭夫妇对她的控制有关。你要我跟她说明真相吗?”
“不,这种事还是跟她熟一点的人来说比较恰当,反正她之前也跟我说过不管真相为何,她一定要知道。”我看着地上干净的磁砖,又道:“你会怎么告诉别人自己的死讯?”
“用嘴说呀。毕竟,死亡又不是最凄惨的事。”
“什么意思?”
死亡男孩故作神秘地道:“相信我,约翰。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喔,闭嘴。”
等我们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洛欣格尔已经吃掉半个蛋糕,而且把剩下的两杯威士忌沙瓦都喝光了。她一看到我们就开始猛挥手,挥完之后舔起手指上沾到的巧克力,神情兴奋无比,嘴角笑个不停。我跟死亡男孩在她对面坐下。
“我还要酒!”她很愉快地说。“大家都该多喝点酒!你们要不要吃蛋糕?我可以叫他们加把汤匙。不要唷?你们都不知道错过了什么耶。有时候吃巧克力可是比做爱还要爽唷,至少比跟某些人做爱爽。你们两个干嘛臭着一张脸,难道是在墙上发现自己的电话号码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死亡男孩的发现说给她听。我尽可能以最直接的方式说完,然后静静坐着等待她的反应。她表现得十分冷静,目光非常沉着,一边思索一边舔着汤匙上的巧克力,仿佛是在考虑某件生意上的提案,又好似刚听说了某位远房亲戚过世的消息一样。最后她抬头看我,神色毫不慌张,声音似乎也不是非常惊讶。
“这就可以解释很多事情了。”她说。“为什么记忆中会有断层,为什么我老是觉得冷,为什么在卡文迪旭夫妇身边我会那么听话。一定是他们干的。以前的我,那个真实的我,绝对无法容忍他们那种态度的。来这里让我有一种自深沉的噩梦中醒来的感觉,因为我离开了他们的影响范围。只不过……我永远不可能从这个梦中醒来了,对不对?我已经死了。”
我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只不过我曾答应过永远不会骗她。她皱起眉头,咬了咬下唇,看向死亡男孩,最后又看回我身上。
“你们能帮我吗?至少帮我查出这两个浑蛋对我做了什么?”
“我可以试试看。”死亡男孩温柔地说道。“我可以看出所有活人看不出来的东西。既然你我都是死人,要在我们之间建立连结应该不难。”他说着一手搭上她的手背,示意我去握他的另外一只手。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照做。因为之前葛雷的下场一直在我脑中盘旋不去。死亡男孩笑了笑,说道:“别吓得尿裤子,约翰。我只是要进入洛欣格尔的心里,找出她死前最后一刻所看到的画面。我想她的记忆断层应该是受不了刺激而造成的。只要你们牵着我的手就可以看到我所看到的景象。不过记住,那只是过去的影像,我们无法介入干涉。不管我们多想,过去的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
我感到他的手掌一紧,接着我们就已经离开原地。不需要藉助任何魔法,也不需要透过什么神器,我们只是凭借着一个死了三十年还不肯老老实实躺下的死人的意志就穿梭了时光,回到了过去。如今我们来到卡文迪旭夫妇的办公室中,也就是我之前被拖进去痛殴的地方。卡文迪旭夫妇此刻正对着怒气冲冲的洛欣格尔微笑。她显然在跟他们理论什么事情,但是他们根本没有在听。卡文迪旭太太一面说几句安慰的言语,一面倒了一杯香槟递给洛欣格尔。洛欣格尔抢过香槟,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往地上一甩,接着她两脚一软,身体也跟着摔倒在地。她口中吐出白沫,身体不停抽动,而卡文迪旭夫妇则一直站在旁边冷笑,直到她终于停止抽动为止。接着卡文迪旭夫妇看向躲在角落黑暗之中的一条身影,不过我看不出来那家伙是谁。
死亡男孩突然放手,我们立刻回到现实之中。洛欣格尔浑身颤抖,不过嘴角坚定地抿成一条直线,竭力克制着自己沸腾的情绪。
“卡文迪旭夫妇对我下毒?”洛欣格尔说。“他们为什么要谋害自己的摇钱树?”
“好问题。”我说。“我认为这是个应该用强硬的手段当面询问他们的问题。”
“你可以顺便问问他们害死她之后又做了什么。”死亡男孩看着洛欣格尔说道。“你跟我曾经见过的各种僵尸都不一样。我敢肯定你已经死了,但是你身上依然残留着一点生命的气息。”
“可能卡文迪旭签了某张类似你的合约?”我说。“以洛欣格尔经纪人的身分帮她代签的?”
“不可能。”死亡男孩肯定地说道。“这种合约一定要自愿签定才有效,不然就没有意义了。人不会搞丢自己的灵魂;人只能出卖自己的灵魂。”
“那么,”我说。“不管是哪种复活法术都必须要真正的强者才能施展。虽然我没看清楚,但是可以肯定当时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据我所知,卡文迪旭旗下的狠角色应该只有恶兆之人一个。虽然他总有一天会成为跟他父亲一样厉害的强者,但再怎么说他也不是死灵法师。”
“这一切跟有人听了我的歌就去自杀有什么关系?”洛欣格尔的表情依然冷静,但声音却开始有点浮躁了。
“你进入过死亡境界。”死亡男孩说。“当你自亡者国度回来的时候,某些东西跟着你一起回到人世,透过你的歌声进入人间,那些人就是因为这样而自杀的。”
“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洛欣格尔道。“卡文迪旭夫妇怎么会做这种事?我的歌一直都是很正面、很阳光的,就算描述人世间的忧伤也是一样。我的歌声是用来振奋人心,不是用来摧毁他们的。卡文迪旭夫妇夺走了我生命中唯一具有意义的事!”她听来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但依然凭着坚定的自制力支撑下去。她两手顶在桌面,紧紧地握着拳头。“这一切绝对不能继续下去,我不能任凭别人因我而死。我要找回我的声音。我要寻回我的生活!”她瞪着死亡男孩,然后又转到我的身上。“你们能帮我吗?有人有办法吗?”
“我连自己都帮不了。”死亡男孩小声道。
“不要放弃得太快。”我立刻道。“死亡男孩,你刚刚也说了,她跟一般僵尸不同,我们就来查出她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吧。有些魔法造成的死亡是可以逆转的。”
“你以为卡文迪旭夫妇会坐视不管吗?”死亡男孩说。
“这事由不得他们。”我的语气冷到连死亡男孩都不愿多听。
突然之间,我们周遭陷入一片死寂。正在表演的音乐跟歌声戛然而止,观众席间沸沸扬扬的聊天声响也顿时消失不见。我们看向四周,发现如今餐厅里所有的女歌手的目光通通集中在我们三人身上。每一个变装男、每个假扮的名人,如今都以一种充满敌意的阴森表情瞪着我们。他们满脸的浓妆开始扭曲,很快被一种非常恐怖的情绪取代,感觉就像是我们突然被一群野狼包皮围了一样。我跟洛欣格尔以及死亡男孩缓缓站起身来,空气中突然弥漫了一股杀戮的气氛。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脸上同时感染了一种诡异的笑容,笑容中不带有丝毫幽默。其中一个玛莉莲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其他所有女歌手也跟着抄起家伙,从剃刀到手枪什么武器通通出笼,还有好几个人打破酒瓶以碎玻璃瓶对着我们。
“他们被附身了。”死亡男孩低声道。“我看得出来,他们的灵气变了。他们本来都跟本身模仿的对象保持某种程度的魔法连结,而如今这些连结都被一种更强大的讯号掩盖。他们的身体已经被更强大的实体占据了。”
“会是刚刚的原始之神吗?”我说。“难道他们找到别的出路来追杀我们?”
“不是。”死亡男孩道。“是人类干的。”
一名妲丝蒂突然冲上前来,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洛欣格尔。“我们都是你的歌迷。我们崇拜你。我们景仰你。我们愿意为你而死。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我们是来带你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真想不到。”我说。“他们是卡文迪旭办公室外面的那些小鬼,来自地狱的歌友会。一定是卡文迪旭将他们附到这些歌手的身上,要他们把洛丝带回去。”
“你不能待在这里。”妲丝蒂无视我的存在,继续对洛欣格尔道。“这些人对你没有好处。你必须跟我们走,回到卡文迪旭夫妇的身边,他们才能帮你变成超级巨星。请立刻跟我们走。”
“要是她不走呢?”我问。
妲丝蒂二话不说,举起小刀就对准我的喉咙刺来。我向后一缩,险险避开这一刀。其他女歌手登时也拿起武器一拥而上。茱蒂、凯莉、玛莉莲、妮可以及布兰迪,这些假名女人带着快乐又扭曲的表情,在别人的愤怒与忌妒驱使之下展开攻击。有人要抢走他们心目中的女神,而他们宁死也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对这些人而言,他们是在解救自己的偶像。妲丝蒂再度对我挥刀,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扭开他的手指,放脱他的武器,然后一拳把他捶到一边去。死亡男孩随手举起身旁的女歌手向外就丢,仿佛把他们都当作布娃娃一样。只不过对方人多势众,步步进逼,而且手里都拿着恐怖的武器。一名凯特·布什大叫一声,手持尖刀对我剠来。我抓起死亡男孩挡在身前,把他当作人肉盾牌,随即看到那把尖刀狠狠地插入他的胸口,直没至柄。
“你这浑蛋,泰勒!”死亡男孩大叫,不过叫完跟着又笑了起来。我抬着他的身体左挡右挡,瞬间挡下了好几下攻击,死亡男孩不但没有抵抗,反而像是乐在其中。洛欣格尔在我身旁以各种下流手法对付敌人,不但狠狠地抓着他们头发,有机会的时候也会毫不留情地踢向对方下体。我退到墙边,大声呼唤洛欣格尔。她摔开一名从后方扑来的妮可,然后掀翻桌子,挡在我们三个人身前。
“我玩腻了。”死亡男孩说。“我可以施展法术瞬间煮熟他们的脑袋。”
“不!”我立刻说道。“不能杀他们!不关这些变装女伶的事。他们也是受害者。”
“喔,讨厌。”死亡男孩说。“又到好人好事的时间了,是不是?”
众多女歌手突然安静了下来,在我们面前缓缓聚集,恐吓性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我们暂时不会有事,但是却被困在这个角落,完全无路可走。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推开桌子一拥而上,到时候……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将一切诉诸天赋。我集中精神打开心眼,运起天赋的力量找出歌迷藉以控制女歌手的魔法连结。我看到所有女歌手的头上都有一条闪亮的线条,然后轻易地跟着这些线条找出一切的源头!一个站在舞台上指挥大局的惠妮。我对死亡男孩比了比那个惠妮,他立刻冲上舞台一拳击昏对方。惠妮一倒地,所有控制女歌手的光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附身魔法失效,攻击我们的女歌手当场变成一堆东倒西歪的普通变装男。他们在原地停止动作,神色中充满了震惊与困惑,纷纷靠在彼此的身上寻求支持与慰藉,因为被人附身无论对当事者的身心而言都是一种侵犯的行为。有那么一会儿,我还真的以为已经度过危机了,不过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突然之间,四周凭空出现了十二条黑暗恐怖的身影,当场将所有变装男吓得惊声尖叫。这些怪物身穿西装,身材壮硕,脸上完全没有五官。我使用天赋的频率太高,太过显眼,终于在敌人眼前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再度引来痛苦使者的追杀。痛苦使者一现身,变装男争先恐后地冲往最近的出口,转眼之间走得一干二净。我也想跑,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被痛苦使者包皮围,完全无路可走。它们是死亡与恐惧的化身,力量强大,锐不可挡,具有人类的形体,但是行动却不受肌肉跟骨骼的限制,帽子底下隐藏的脸孔只是一堆皮肤的延伸,没有任何五宫轮廓。它们没有双眼,不过却看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举起手掌,露出指头顶端套着的皮下注射器。眼看浓稠的绿色液体自针头上滴下,我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洛欣格尔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死亡男孩则首度皱起了眉头。
“我是不是应该假设此刻我们的处境比刚刚还要糟糕?”
“喔,没错。”我说。“这些是痛苦使者。我的敌人派来追杀我的走狗。它们的存在完全是一种概念,并不真实,所以不会受伤也不会死。我们没办法阻止它们。”
“你平常都怎么对付它们?”洛欣格尔问。
“我拔腿就跑。我这辈子有许多时间都在躲避痛苦使者的追杀。”我再度运起天赋的力量,绝望地想要找出一条出路,但是徒劳无功。附近没有任何出口,翻倒的桌子根本也阻挡不了它们前进。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十二名痛苦使者步步逼近,有如癌症一样残酷,命运一般无情。就在此时,一条女性的身影突然出现,对着一个痛苦使者死命扑上。他本来是变装为凯莉的男子,不过在经历过刚刚附身之后,所有的装扮跟气质都已不复存在,如今只想找个目标发泄满腔的怒火。他一刀刺进痛苦使者的胸膛,随即感到对方体内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的刀跟手都牢牢困在体内。紧接着痛苦使者随手一挥,凯莉当场粉身碎骨,成为地板上的一滩血水。
“可恶。”死亡男孩惊道。“真是惨不忍睹。你知道,这不禁让我好奇……在有办法拼凑回原状的情况下,我的身体究竟可以被人砍成多少块?”
“别想这种无聊事,帮忙生点办法出来。”我大声道。
“男士们,”洛欣格尔说。“没有时间了。请告诉我你们有对付它们的办法。”
“我还在等你想呢。”死亡男孩说。“我只是一具会走路的尸体而已。我所有的把戏在这些怪物面前都没有用处。你惹上的敌人可真难缠呀,约翰。”
“好吧。”我嘴干舌燥地说道。“就这样了。死亡男孩,带着洛丝逃走。只要你们不挡路就不会受到攻击。它们的目标只有我。”
“它们会怎么对付你?”洛欣格尔问。
“幸运的话,它们会赏我个痛快。”我说。“不过我从来没有那么幸运过。痛苦使者是恐惧与绝望的混合体。拜托,你们快走吧。”
“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死亡男孩说。“我必须行善,记得吗?现在弃你不顾会抵消掉我好几年的善举。”
“我也不会丢下你。”洛欣格尔说。“你是我摆脱卡文迪旭夫妇的唯一希望。”
“拜托,”我说。“你们不懂。如果你们留下,它们会以残酷的手段对付你们。我以前见识过。”
“你会有办法的,约翰。”洛欣格尔说。“我相信你。”
不过我却不相信自己。我从来不曾真的打赢过痛苦使者,每次面对它们我都只有逃命的份。它们简直就是我心中最深沉的梦魇。最接近的痛苦死者伸出苍白的手掌抓起挡在我们身前的桌角,轻轻一挥就将整张桌子抛开。死亡男孩向前一站,我则将洛欣格尔拉到身后。就在此时,所有痛苦使者突然停下脚步,转过空白的面孔,似乎在倾听着某个只有它们才听得见的声音。它们开始颤栗,开始发抖,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化作无数腐肉跟黏液跌落在地。前一刻还是恐怖至极的十二条痛苦使者,如今却已经变成缓缓在地上散开的一团烂泥。我跟死亡男孩面面相觑,然后同时转头往一阵嘲弄笑声的方向看去。我们看到西装笔挺的恶兆之人比利·拉森,出现在大厅另一边的舞台上,脸上的表情十分得意。他身边站了两个殡仪馆业者打扮的人,分别是卡文迪旭先生跟卡文迪旭太太。
“我早就说过了,约翰。”恶兆之人道。“我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多了。我是熵伯爵,是一切事物的克星,像这种丑陋的怪物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你手里握有不属于你的东西,我要你立刻交出来。”
“来吧,亲爱的洛欣格尔。”卡文迪旭先生说。“演出的时间就要到了。”
“你也不想演出迟到吧,对不对?”卡文迪旭太太说。
洛欣格尔依然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我不要跟他们回去。不要让他们带走我,约翰。我不能回去过那种半梦半醒的日子,我不要继续接受他们的控制,变回那个只会微笑点头,附和他们每一句话的傀儡。我宁死也不要回去。”
“只要你不想去,没有人可以强迫你。”我道。不过这话此刻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就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我依然震慑于恶兆之人刚刚所展现的力量,无法想象他竟然有能力摧毁痛苦使者。他已经成为具有支配力量的强者,拥有跟他父亲熵伯爵一样强大的实力,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小小的天赋,以及恶名昭彰的名声……我抬起头来,故作神秘地看向比利。
“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对立了,比利。退下,不然就让你尝尝我的天赋……”
“你不敢。”恶兆之人面目狰狞地笑道。“你的敌人已经知道你的确实位置,如果你蠢到再度开启心眼的话,天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派什么东西过来?说不定是连我也对付不来的怪物唷。不,此刻你唯一的选择就是交出那个女孩,然后在敌人再度找上门来之前夹着尾巴赶快离开。”他突然大笑起来。“从此之后,你再也唬不了任何人了。我会大肆宣扬你躲在桌子底下的丑态,并且告诉大家把你吓得要死要活的怪物如何在我手中变成一滩腐肉。现在,你给我退下,约翰。不然我就用我的力量找出足以令你永不翻身的厄运。”
注释:
①否认可不只是一条河的名字(Denial isn't just a river in Egypt),否认(denial)音同(The Nile),这句话是说人们总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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