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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就是觉得……” “明早我来给中介打电话。”迈克尔?布朗医生说,故意让凯特难堪,因为他从早到晚没有一刻闲工夫,就算她去了国际食品组织上班,也不会比他忙。 问题是,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很窝囊,因为像房子这样的事,都成了小事。 再说,会议结束之后,她该怎么办呢?想当然地以为她能在什么地方安顿自己—她这个人,多能屈能伸呀,打从孩子出生以来,一直如此。回顾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岁月,她看到,她生活的特点就是—服从和适应他人。长子出生的时候,她二十岁,老幺降生的时候她也不到三十岁。她对别人说起这些,妒煞了不少人;很多很多人,来自不同国家的,都知道迈克尔?布朗的家庭和和美美,人见人羡。 微微的寒风真的吹来了,虽然依旧柔和。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不被需要。她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多年来她心里一直很清楚,这样的时刻快要来临了。她甚至为此作了应对计划:可以学学这个,去那里走走,到福利机构做义工什么的。但凡有点儿脑子的女子,都不可能不知道,人到中年,在能力与精力的巅峰阶段,她们注定会成为那种文献累累、研究详尽的现象,也就是成为这样的女子:孩子大了,人也闲了,为大家好,为她自己和家人好,精力必须转移,从孩子身上转移到其他不那么娇气的东西上。所以,这种事情落到她头上,一点儿都不奇怪。也许,她该早点儿作好心理准备? 她没料到这个夏天就出了状况。明年夏天,或者后年夏天都行,就是不要现在。她的主意都是为将来准备的。可是现在就发生了。当然,只是暂时的问题,因为到了九月,房子又归她家所有,又成了几个“小孩”的温暖的大本营,虽然现在孩子们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她得替丈夫着想,他是那么喜欢这个家,喜欢家里的一切……上次全家人聚在一起,上大学的,度假、旅游、远足的,都在家里,是什么时候?想一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可是她呢,这个家庭的主妇,从六月到九月底,将没着没落。连个自己的房间都没有。她感觉怪怪的,好像身上温暖的蔽体之衣被人剥光,如同一只待宰的牲畜。 她今后的日子,迈克尔和她当然商量过,也分析过她的还有他的感受。凡事有商量是他俩婚姻的基石和支柱。他们一直认为,把话捂在心里不说,于事无补;相反,拿出来搁在台面上商量,一切困难便能迎刃而解。自打相识开始,他俩就一直遵照这一原则行事。 对自己和婚姻的认识,夫妻俩有许多高见,许多看法都是正确的。 比如,他俩的卧室里放了两本书,并排放着的,一本是贝特兰?罗素的《幸福之路》,另一本是荷兰医生凡?德?维尔德的《理想的婚姻》:凯特送给迈克尔的是罗素,而迈克尔送给凯特的是维尔德。两本书都题着:为了第一阶段,给我的爱人。该题词纪念着这样一个事实:甜蜜的爱情一旦结束,第一阶段也宣告破产,他们随之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俩都清楚,情况肯定会发生变化,爱情的甜蜜一定会消退,这两本友善的书,为了第一阶段,凯特送给迈克尔的和迈克尔送给凯特的,对他们长久的讨论作了总结。如今,拿起书翻到题献页,也许对方会发现自己嘲谑的鬼脸……要是被逮住了,他俩肯定都会坦诚相告,健康地哈哈大笑(从词义推测,大笑是健康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做嘲谑的鬼脸呢?他俩非常明智,以这种方式对待快要结束的和正在开始的—稳固的、高规格的、美满的婚姻。没有嘲谑的理由呀。他俩嘲笑什么讽刺什么呢?同样,对于生活中的每个变化和每个转折点,他俩也都开诚布公地长谈过。夫妻俩都舍不得放弃这个习惯。但是,凯特肯定发现,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冒出这样的念头:或许,这些在婚姻不同时期或“阶段”所画的蓝图、作的心理分析,或者你愿意的话,称之为“宣告”的东西,会不会是多此一举? 举例说吧,大约在三年前,他们就讨论过“未来寒风”这一现象,可事到临头,他们也没描绘出蓝图或备好原因说明……为了第九—或第十九—阶段。 业已发生的是,提到蒂姆的名字,迈克尔的嘴角就抿紧,就像他现在说话的样子:“明天我来打电话给中介。”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把她晾在一边。终于,她摸到它了,抛开心中众多如此不同的看法,那就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感受,取自衣物陈列架上的衣服,过去她常用这个描述自己的处境。 无论她的处境怎样,无论它究竟是何物,等到这个夏夜终结,凯特生活中的千头万绪似乎都归集到了一处,化为潦草书于纸片上的不同地址和众多电话号码,凝结成渴望唤醒与爷爷相关的回忆的种种努力:爷爷的石屋建在花园中央,花园里到处都是百合花和凤凰树,爷爷坐在游廊上。“凯瑟琳!学语言就是要在语言里面呼吸。在里面浸泡!生活!” 马上会有一场面试,检验她能否将英语、法语和意大利语等迅速译成葡萄牙语,反?亦然。晚上,清理完白天留下的满桌狼藉:碗碟、饭菜和油污—好在晚上十点又来了电—她通宵未眠,重新翻了遍自己翻译的小说,把和爷爷一起吃饭、说话、走路的情形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到了早上,这种浸泡式方法就产生了奇效,若是在街上撞了人,她会用葡萄牙语向对方道歉。 她既着急害怕挑不到得体的裙子参加面试,又担心自己的发型样式难看—的确很土,这个她清楚—赶紧在心里调整了一下自我形象,使其不同于迈克尔?布朗太太。不过,她的种种担忧,全属多此一举。因为她才刚踏进查理?库伯先生的办公室,对方就说:“谢天谢地,你总算腾出时间过来了。今天就上班,可以吧—很好。” 她的朋友兼介绍人艾伦?波斯特说她是个极其能干的家庭主妇,经他们一再怂恿才同意暂时撇开家人,为这个国际大组织分忧解难。刚开始的时候,她被列入一个特殊小组即业余翻译的名单之中,搞得她觉得自己像是来打下手的。 后来情况有所变化,原先物色好的四个翻译能手中,有两个因家庭和身体原因,打了退堂鼓。 “这整件事儿就是邪乎,咋就这么背运呢!”查理?库伯嚷道,“不过我相信有了你,我们就会转运的。”说完他催着她一路小跑地穿过一条亮堂堂的宽阔走廊,走廊上安了许多窗户;然后又赶着她走进一个大电梯,电梯里挂了一幅画,画上的黑皮肤女子笑盈盈地从翠绿的树上采摘咖啡豆;出了电梯又穿过一条富丽堂皇的走廊,先经过黄油会议小组,然后是糖会议小组,最后来到一个宽敞无比的长方形房间,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油光发亮的椭圆形桌子,一看到这张桌子,立即让人联想到,肯定在某个地方有家工厂,专门为国际会议生产超大号桌子,长方形、圆形、椭圆形,应有尽有。 有场会议正在进行。会议桌上放着水杯、铅笔、水笔,以及写了字的散乱稿纸。椅子七歪八扭,但上面空无一人;代表们都在楼下喝东西—大概是咖啡吧—聊眼下最平常的话题,谈论公共部门或公共场所的职员办事效率低、工作能力差什么的。进来的人数越来越多,也就有越来越多人谈论这个问题,说话人的火气也越来越大。而服务人员呢,本来就麻木迟钝,此刻就更跟不上客人的要求了。直到这个时候,城府很深的查理?库伯才告诉凯特,本来是希望她早上十点就能开工,给第一场大会开幕帮忙,不是十二点现在这个时候,当然这不是她的错,又没有人通知她,他搞不懂为什么老出状况。没错,他想到了,是有人对她说:“早上能过来一趟吗?”—太会办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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