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少年天子 - 第六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 四 ——
  正月里,皇四子因痘疹早殇,在宫中引起极大的震动。两个多月过去了,极其悲痛的和极为高兴的人,都渐渐平静了,余痛尽管深沉,余喜尽管悠长,却已经不再影响宫廷的正常生活了。庄太后为了排遣心中的气闷和忧伤,消消宫里的晦气,特地领了后妃们来北海散心。后妃们都很高兴。一到五龙亭,太后就要她们各自去散步游玩,无需在她身边侍候。于是湖光山色之间,绿树芳草、桃红李白的地方,处处都有身着红、绿、粉、紫、蓝各色锦缎绣袍的人儿在闪动,恰如春花绚烂,为山水生色。
  太后沿着汉白玉雕栏,顺着曲折的平桥往东,走到滋香亭,送走了那条头戴红冠的大金鱼,回眸岸边,见两位宫妃正在一丛丁香花侧说话。一个穿着绿色绣花锦袍,梳着两把头,鬓边插着靠绿色的绢花,一双花盆底的绣鞋也是淡绿色的,绿莹莹的色调,和这春三月的天气很相称。旁边的那个一身汉家打扮,水红的交领宽袖衫,淡粉的百褶裙,头上松松地挽了个垂牡丹的发髻,发间金钗在阳光下射出黄澄澄的光芒。不用说,这是永寿宫恪妃石氏了,宫里头只有她是汉家装束。那一个是谁呢?一绿一粉,互相映衬,不象荷塘里出水的莲叶和粉荷花吗?庄太后命人召她们过来。
  太后没想到,那个绿盈盈的美人儿,竟是她的亲侄女静妃。记得她自被废以后,日常里服饰落拓,毫无生气,配上那整日的愁眉苦脸,连宫女们见了她都要躲着走。今儿是怎么啦?
  太后笑道:"我真是见老了,老眼昏花的,这会儿才认出来是你!病全好啦?""谢母后动问,儿病已痊愈。"静妃连忙躬身回答,那双精致的绣鞋完全暴露在太后面前,她觉得非常眼熟,便问道:"你这鞋面花样这么精巧,象是皇贵妃的绣工。"静妃答道:"母后真有眼力,正是皇贵妃赐给儿的。"太后心里一动,再抬头看看恪妃,觉得她头上的金凤钗也似乎见过。恪妃发现太后的目光,连忙敛身说:"太后,臣妾所戴金凤钗,也是皇贵妃所赐,本是一双,分给静妃姐姐和我了。"太后笑了,说:"难得你们这样交好。"静妃咬咬嘴唇,说:"母后大约不知道,儿上月偶感风寒,并不想惊扰别人。皇贵妃知道了,竟亲自来永寿宫侧居看视,膳食药饵,件件经心,每夜陪伴到更深,次日天刚明又来慰问,整整三天三夜,直到我病愈起身,她才重回承乾宫,我……母后,儿是被废之人,又居侧宫,宫中上下,打心底里说,谁肯正眼儿瞧我呢?石妃姐姐是永寿宫主,可她身为汉家,别宫姐姐也不爱理会她。总是只有我们姐儿俩同病相怜罢了,谁承想皇贵妃对我们这么真心呢?何况正值四阿哥去了,她心里不知怎么苦哩,倒来侍候我!……我这心里……唉!"静妃说着,泪眼荧荧,低下了头。
  "她心地仁厚,实在难得……"一向羞怯胆小的恪妃,只说了一句,就低头悄悄地后退了两步。
  静妃又说:"儿原本心灰意懒,只觉一生无望。皇贵妃一再为我宽心。她总是说太后英敏通达,皇上一代明主,皇后仁爱有德,正要我辈内外辅助,成就大业,万不可颓然自弃。"太后笑道:"怪不得你精神了许多。皇贵妃说的是正理儿。
  难得这孩子这么懂事。"
  "母后,她来了。"静妃看看亭西,笑着说。果然,董鄂妃沿着太液池西岸,拂着水边青青的柳条,向五龙亭走来。淡淡的雪青色锦袍,乌黑的头发,雪白的面庞,和红墙绿柳一同倒映在水面,袅袅婷婷,煞是好看。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蓝布袍子大黑长辫,很秀丽,却又显出一团稚气。
  太后眯着眼瞧瞧,说:"那跟着的是蓉妞儿吗?怎么越长越小了呢?"静妃和恪妃都笑了。静妃说:"那不是蓉妞儿。皇贵妃说蓉妞儿已经二十三岁,该出宫配人家了,年前就送了陪嫁出去了。这个小丫头是内官监今年刚送来的。"太后看见乌云珠,心里就很受用,她说:"你们别处玩会子去,别忘了日中回鲜碧楼用膳。"静妃和恪妃猜到太后想和董鄂妃说说娘儿们的体己话,便会心地微笑着对太后肃一肃,离开了。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们各处玩玩儿的吗?"太后见董鄂妃不待人请,径直来到亭中,心里高兴,却故意板着脸问。
  董鄂妃全不把太后的脸色当回事,笑吟吟地带点儿顽皮劲儿走近来说:"我们都走了,娘跟前没人在。我想想心里不忍得,回来侍候着,看看娘有没有使我的地方。"太后忍不住笑了:"好甜的嘴!怨不得连静妃这个坏脾气也服你。""刚才静妃姐姐和恪妃姐姐来过了?""论年岁,她们倒算得姐姐了。"太后笑得很舒心,"你到永寿宫侍候静妃,没听你说起过呀!""份内的事,还用打扰娘的清静吗?"董鄂妃微微歪头,有点撒娇的味道。她很快收敛了娇态,微微蹙眉道:"静妃姐姐太苦了。娘,都四年了……娘的亲侄女,皇上的亲表姐……"庄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董鄂妃亲热地凑到太后耳边,悄悄地说:"娘,我向皇上劝奏过几次,他,有点松口了!""啊?"太后微微一愣:"你劝他什么?"皇贵妃声音更低了:"要不升贵妃,最少也该封她一宫主位。娘说好吗?""你!"太后看着乌云珠动人的、流光四射的眼睛,心里又惊异又感慨:这个有心胸的孩子,活脱脱就是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啊!她一反平日的矜持,拉过乌云珠柔软细嫩的小手,叹道,"真难为你了,好孩子!想得这么周全。有你在我那儿子身边,我死也瞑目了……""娘,快别说这样的话!要死,我替娘死去!我准死在娘前头!"董鄂妃笑嘻嘻地说。
  "别胡说!这叫什么话!……说真的,四阿哥去了,我这心里头……就象割去了一块!我看我那儿子也瘦了一圈。倒是你,成天不是劝慰我,就是劝慰皇帝,照看膳食寝处,忙得不可开交。我怕你因为没了四阿哥会过于悲痛,要大病一场,谁知你象没事儿一样,你就真的不想四阿哥?……"一道强烈的光焰从乌云珠眼中闪过,以致使她美丽的面容不禁抽搐了一下。但她很快控制了自己,勉强笑道:"娘,人非草木,儿也不是铁石心肠。娘和皇上,都是一身系天下安危的至重至贵的人,儿纵然不肖,不能帮着分忧,也绝不能使太后和皇上为儿分心。四阿哥产下后,我常常怕他夭折,使太后、皇上忧伤。他长得越招人爱,太后和皇上越喜欢他,儿心里越是不安。如今他果然短命而去,幸而太后自重,没有因悲痛而伤圣体;也幸而皇上自重,没有因哀伤而妨政事,儿实觉自慰,岂敢为此一块肉而劳太后和皇上长久挂怀呢?唯愿母后不再伤悼,保重圣体要紧。"太后听了这番话,非常感慨,不由得摇头道:"四阿哥原要立太子的啊!皇儿早有此意,我也想待他满三周岁时行立储之礼。谁想……唉!""娘还是不要再想他了!儿早就想明白了。难道非得自己生的儿子为天子才欢喜吗?只要是皇上的骨血,就是爱新觉罗的后代,立贤立长,不都一样吗?""啊!难得你深明大义,不顾私戚,以礼自持!皇儿对我说,我还不尽相信哩!……你可真象我的女儿!"太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乌云珠说笑了:"娘,你忘了?你早就收下我做女儿了嘛!

  "这是前世的缘分,让你投生到了我的身边。"太后表面是在开玩笑,其实在借机发挥她的感慨。但她很快地接下去说:"你到鲜碧楼去张罗张罗午膳吧。苏麻喇姑领阿哥们玩去了,没人去照料,还真不放心。"董鄂妃稍觉意外,不知太后为什么要打发她走开。等她走上镜影斋的汉白玉台阶,在透空花墙外的引溪亭站了一会儿歇起时,她明白了。她看到皇后、淑惠妃、康妃和谨贵人相随着走向五龙亭。想必太后早看见她们了,为了避免不愉快的冷场,便让她回避了。
  她不怕处于那种场面,她有对付的办法,那就是四个字:以柔克刚。但那毕竟很费心力、很累人,避开了也好。不过,今天避开了,还有明天,还有后天,什么时候才能相安呢?……敌视的目光是少些了,端妃、恭妃本来就是骑墙的;恪妃一向跟她不错;静妃也倒向了她,她的日子或许越来越好过呢!
  "三阿哥,不要看书啦!你病刚好,皇阿奶要你出来散心,怎么不肯听话呢?……"苏麻喇姑在花墙那边唠唠叨叨,董鄂妃转过墙去一看,苏麻喇姑高高举着一卷书,三阿哥伸着手一跳一跳地够,口里不住地嚷:"给我!给我!"苏麻喇姑一眼看到乌云珠,连忙笑着说:"给皇贵妃请安啦!"说着就要下拜行礼,乌云珠赶忙拦住,笑道:"苏麻喇姑,你是太后身边的人,我们做晚辈的,可当不起你这一拜啊!再说,你还用跟我这么客气?"苏麻喇姑笑道:"那不显得我太不懂事了吗?三阿哥,快见你皇额娘!"三阿哥自来喜欢这位温柔美丽的皇额娘,立刻单腿跪倒,高声喊道:"皇额娘吉祥!"乌云珠笑着把他一把搂过来,说:"你病了这么些日子,让额娘好好瞧瞧你!"孩子变得清瘦了,圆脸成了尖脸,眼窝略向下陷,面色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最触目的,是在鼻子、前额和面颊上,添了十几颗麻子。幸亏没落下一脸大黑麻子,不然这一张清秀的脸就会完全给破坏了。但大病初愈后的苍白,掩不住孩子旺盛的生机,看他那乌溜溜的灵活的眼睛,开始泛红的蔷薇色的嘴唇,都显示了一股活泼泼的春天般的气息。他笑眯眯地说:"皇额娘,我全好了,可皇阿奶还不让我上学,还老让苏麻喇姑管着我!我告诉你,"他伏在乌云珠耳边说悄悄话:"她才管不住我呢!我会偷偷看书的!"乌云珠也在他耳边悄悄说:"你看的什么书呀?"悄悄话在继续:"师傅要我背的《千家诗》。你帮我从苏麻喇姑手里要过来好吗?""她不会给我的。我另送你一本好吗?""好!我明天去拿。""好!"苏麻喇姑见他俩一递一地咬耳朵,笑得合不拢嘴,说:"三阿哥,别缠着皇额娘啦!咱们上五龙亭看皇阿奶,讨一只船去池上逛逛不好吗?""好,好!我去坐船!"三阿哥跳蹦着欢声喊叫,忽然停下来对乌云珠说:"皇额娘,叫小四弟跟我一起去坐船吧!我好久没见他了,真想他呀!"乌云珠象被人打了一棍子,摇晃了一下,有些站立不住,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
  苏麻喇姑慌忙阻止:"三阿哥,不许胡说!""我没胡说呀?你们说我生病,不让我去看小四弟,可是我现在病好了呀!"乌云珠拚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喉头哽咽,呼吸困难。
  苏麻喇姑拉了三阿哥就走:"快些!船要开了!"三阿哥边走边回头,说,"皇额娘,叫小四弟来吧!我教他念诗!将来他长大了,我教他射箭!……"孩子的声音消失了,周围没有人了。乌云珠猛一转身跑进那一片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山景中。啊,这一棵西府海棠,竟开得这样红,这样艳丽,这样繁茂绚烂!乌云珠一头冲到树下,跌跪在花丛中,双手蒙面,失声恸哭!海棠花在风中瑟瑟颤抖,落下来的是花瓣?是泪水?是血滴?……母亲失去儿子,原是人世间最难忍受的痛苦,而乌云珠的痛苦比这更深、更重,又有谁知道呢?
  四阿哥死讯传来,她把自己捂在严密的锦被里痛哭。她心疼得活不下去了。儿子死了,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大出血,她自己的存在也变得没有了意义。后来,她想到了福临,才找到重新站起来的气力。为了他,为了他的大业,她得活!不管怎么难,她不能离开福临!为此,她得在自己全身披上坚厚的甲,既不让内心的悲痛透出去,也不让外来的同情和哀伤透进来。她得以恬然的神色去安慰太后和皇上;她得以绝无戚容的表情去对付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她得表现出对儿子绝不萦念,才能最有效地帮助福临、保护自己。为了她所深爱的福临,她得付出多少代价,忍受多少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的煎熬啊!
  今天,她看见三阿哥,本来就容易触发对亲子的怀念,不想这孩子又在她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要见他的小四弟!那难忍的片刻,她极力忍住了,但这已超过了她的意志的限度,随后,郁积了这么久的哀痛,便象火山一样爆发了,她再也不能忍受了!她哭得浑身发抖,声断气噎:"我的可怜的孩子啊!……"
  是不忍听,还是不忍看?又一阵风过,满树摇颤,扑簌簌,片片落英撒了乌云珠一头一身……若不是此时出现的一件怪事打断了她,她一定会哭昏过去:太湖石后面,仿佛回应,也有呜呜咽咽的哭声!
  乌云珠猛地从悲痛中惊醒,记起了自己的身分和处境。她迅速地擦干眼泪,整整鬓发和衣袍,庄重地走过去,平静地问了一声:"谁在那儿哭?"太湖石后面转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正是今年二月里才分到她身边的小丫头,偏巧跟她原来的贴身女侍蓉妞儿同名,只少那个草字头。她喜欢这个容妞儿天真、纯洁、聪明、机灵,常常带她在身边。她为什么哭?
  容妞儿跪下了,擦着眼泪叩头请罪:"求娘娘别生气。我见娘娘哭得那么伤心,奴才心里也难受……奴才知道主子你哭是想儿子,奴才哭是想妈……"说着,那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又掉了下来。
  皇贵妃沉默了好半天,终于说:"别哭了,容妞儿。只要你听话,主子不会亏待你。今儿个主子在这儿哭,对谁也不要说。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可是,娘娘,想儿子掉眼泪,跟想妈掉眼泪似的,谁都一样啊,你怎么就不能呢?"乌云珠眼圈一红,忍了又忍,叹了口气,说:"宫里头的事儿,你不懂。别问了。走吧!"苏麻喇姑领着三阿哥到五龙亭时,皇后和淑惠妃已不在那里,康妃和谨贵人正陪着皇太后说话。
  "皇阿奶!"三阿哥欢快地喊着,跑到跟前搂住太后的脖子:"好多好多花全都开啦!"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放开太后,正正经经地向她跪下,说:"三阿哥给皇阿奶请安!"太后笑道:"好,好!病一场,长三分见识,懂事啦!……还不见过你额娘!"三阿哥转向康妃,嘴里喊着"额娘",恭恭敬敬跪了一安。

  康妃忙把儿子扶起,看看他的气色,说;"见好多了。"太后对康妃说:"过两天就是三阿哥的生日,项上金锁该换了。新锁我已经给他备下,旧锁你明儿就送坤宁宫去吧。"这是满洲的制度:凡祭神处必须和正寝同在一处,所以宫里祭天跳神处设在坤宁宫西间。这又是皇家的规矩:幼年皇子皇女项上金锁必须每年更换,旧锁必须放进坤宁宫西间壁上悬挂的子孙袋里,以谢神天保佑。
  康妃应了一声,回头去看三阿哥的项锁,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他对面的谨贵人,仿佛在竭力回想什么。谨贵人在他的注视下局促不安,但在强自镇静。
  趁着那边苏麻喇姑向太后絮叨三阿哥不听话、总是入迷地看书的当儿,康妃一把扳过三阿哥,让他面对自己,说:"别东张西望的,让我看看你这锁……"那边谨贵人也向太后告辞说天太热了,要去脱件小袄。太后以为康妃母子怠慢了谨贵人,所以谨贵人有些不高兴,便说道:"三阿哥,你还没有给谨贵人请安呢!"康妃手心捏出了汗,看着三阿哥走向谨贵人;谨贵人脸色微微发白,恨不得立刻扭头逃走。可是当着太后,她俩毫无办法。再说,那天三阿哥正在高烧的半昏迷中,他能记得当时的人和事吗?
  三阿哥一个跪安下去,谨贵人只得谦让着扶他起来。三阿哥一抬头,很近地触到谨贵人一双细长的眼睛和唇边茸茸的黑汗毛,突然欢呼着跳起来:"哎呀,我想起来了!是你呀!
  我的泥鹿泥兔泥鸭子,还有那个会摇头的不倒翁,你都给我的小四弟了吗?我的红肚兜儿,小四弟爱穿吗?……"康妃绝望地叱责说:"三阿哥,你胡说什么!"三阿哥不满地回头看了母亲一眼,生气了:"又说我胡说!
  皇阿奶,我没胡说!"他兴高采烈地拉着太后的手,指着谨贵人说:"上回她穿着蓝布袍子,梳着一根辫儿,我还叫她胡子妞儿,可没有今儿好看!……"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慢慢地从宝座上站起来,目光变得异常尖锐而又冰冷。康妃和谨贵人在她寒光四射的眼睛注视下低垂了头,谨贵人身上那深紫色的锦缎袍不停地闪着光,她在发抖。
  太后沉声问了一句:"三阿哥,你说的是什么时候?"三阿哥被突然出现的可怕气氛吓住了,直往苏麻喇姑怀里躲,结结巴巴地说:"我,出、出痘的时候……"长久的沉默。
  一只嗡嗡叫的蜜蜂不知从哪片花丛飞来,在这些呆立不动的人们中间转了几圈,又飞走了。之后,便只有太液池的轻浪拍着五龙亭下的石基发出的汩汩水声了。
  太后的表情庄重而又威严,很清晰地吩咐道:"苏麻喇姑领三阿哥回宫歇息。康妃,你去吧!谨贵人随我来。"说完,她径自出了五龙亭。谨贵人突然一昂头,快步跟着走去。康妃真想喊她一声,又咬咬嘴唇,忍住了。她回过头来,三阿哥向她跪辞之后,也跟苏麻喇姑走了。五龙亭里,只留下了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康妃。
  走进深幽雅静的韵琴斋,庄太后坐定,命宫女关好门窗后全都退出去。然后,她的锐利目光直射谨贵人:"你说吧,谨贵人!"谨贵人刚才那种畏惧、惊慌,此刻一点儿也没有了。她直挺挺地跪在姑母脚前,从容地毫无迟疑地说起了事情的始末:是她趁着康妃去西华门外探视出痘的三阿哥之机,改扮随行宫女,骗得三阿哥手中的玩具和贴身小肚兜。回宫后又买通了四阿哥的一位乳母,把小肚兜给四阿哥穿上,把泥玩具放到四阿哥枕边。四阿哥果然也得了天花……"你!……"庄太后咬着牙,指着谨贵人只喊了这么一声。
  沉默许久,她长叹着摇摇头,痛心地说:"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姑妈,我不能眼看祖宗的家业叫蛮子夺走,我不能眼看我们满蒙高贵的血里混进蛮子下贱的血!我宁可自己染上天花死掉,也要叫那个小蛮子滚出皇族去!母后,我为的是祖宗,一片忠心可对上天!"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谨贵人说得非常平静,毫不动容。看来,她早就想到过今天,准备好今天了。
  "你就不想想,四阿哥的父亲是谁?祖父是谁?他是皇家的后代,爱新觉罗的子孙!你害死皇子,就有大罪!""我知道。可是我永不后悔!"庄太后象个男子似的,在屋里大步地来回踱着,紧锁着眉头,不时停下来,略一沉吟,又继续踱下去。谨贵人仍然直挺挺地跪着,脸上是一片视死如归的倔强。
  庄太后终于停步,站在谨贵人身边,眼睛不看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好,阿琪。"她叫的是谨贵人在娘家的小名,"我是大清皇太后,不能愧对太祖、太宗,不能愧对祖上先辈,不能愧对当今皇帝,容忍你的罪过,必遭天谴;你是我的亲侄女,是我们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身为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我不能让家族的名望受到玷辱!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谨贵人脸上掠过一阵抽搐,但她坦然回答:"我明白。""康妃知道内情?"太后忽然这样问。
  "不!我只是说很想念三阿哥,要扮宫女去看他。"庄太后心里明明不相信,却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她倏地转脸正面对着谨贵人,目光停留在侄女头上那朵珍珠五福梅花上,庄重地说:"好吧!姑妈成全你的忠心,给你身后的荣名位分。你放心。"谨贵人连忙叩头:"谢母后恩典!"太后挥挥手,转开脸,语声有些沙哑:"你,你去吧!"谨贵人站起身,心头充溢着壮烈的感觉,快步走向门口,但她又放慢步子,停在了门口。她慢转回身,轻声说道:"姑妈,我,我去了!……"她的尾音颤抖着,划破了寂静的空气。她看见她的姑妈背她而立,肩头抖动了一下,但没有回身,也没有说话,只把右手举到两把头一侧的流苏穗边,慢慢地、轻轻地摆了摆。
  谨贵人心头一酸,推门而出。
  庄太后一动不动地站着,听着谨贵人的鞋底敲在砖地上的橐橐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她一直仰望着屋顶那装饰着龙凤花纹的华丽顶棚,但眼前一片白雾,什么也没有看见。后来,她翕动嘴唇,低低地喊了一声:"阿琪,我的烈性孩子!……"她闭了双眼,两颗沉重的泪珠,从眼角滑过高高的颧骨,沿着丰厚的腮,滚落下来……太后把自己在韵琴斋里关了很长时间。当她出现在鲜碧楼上的膳桌旁时,谁也没觉得她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她仍然谈笑风生,和蔼慈祥。只在人们禀告她说谨贵人因身体不适提前回宫时,她的嘴角才颤抖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种既坚决又惶惑的奇怪神情。那只是一瞬间的事,除了心虚的康妃和聪明的皇贵妃,谁都没有发现。

  这一天对顺治来说,是十分繁忙的。因为今天是文华殿经筵大典的日子,比一次早朝要劳累得多。不仅有许多隆重的仪式、礼节,还要讲书讲经讲史。大学士、尚书、左都御史、侍郎、学士、詹事都要充任经筵讲官。每次经筵,满汉官各选八人,分别按自己的理解宣讲,最后还要由皇帝阐发书义、经义,诸官跪听御论。讲毕,皇帝召与筵各官进殿赐座赐茶,表示礼敬恩宠。累尽管累,福临每次都从经筵中得到不少启示,常常使他灵活的头脑转动到眼前的实际治国之道中去。
  回宫时,他又疲倦又愉快,带着这样的心情,往慈宁宫向母亲请安。听说太后游了一日北海,身体劳倦,正在寝宫歇息,他便立刻直奔寝宫。
  太后坐在炕上倚着靠垫打盹儿,一个宫女在轻轻地为她拿捏双腿,其他宫女静悄悄地垂手站列门边炕前。福临一进屋,太后便睁开眼,笑道:"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今儿个有些累吧?""还好。额娘领后宫去逛北海,怕是真累着了。""哦,不算什么,还没有老得走不动呢!"太后点头一笑,又一扬头看看儿子,动作很是洒脱利落,使福临眼里也不禁流露出赞赏的笑意。
  "你今儿个在经筵上讲些什么?"太后问。
  "儿讲的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阐发了足有一个时辰,又顺便讲了讲宽猛相济的道理。我看百官听得很入神呢!"福临不免有点儿自我欣赏。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太后重复着,连连点头,不知她是在夸赞这圣贤之道呢,还是夸奖儿子:"讲得好!那弓弦要是张得太紧,不就要断了吗?""额娘若御经筵,一定是个上好的讲官!"福临由衷地赞美。
  太后神色一变,笑容消失,看定福临:"皇儿,你的弓,是不是张得太紧了?"福临一看母亲的神情,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回答道:"儿听母后教诲。""皇儿,你一心继承祖志,一心要成就天下一统的大业,壮志可嘉,我很高兴。不过太急太快,怕不妥当,所谓欲速则不达。如今内外都蹦得太紧,不要生出什么大事来!""母后请明示。"太后的表情口气,使福临感到紧张。
  太后叹道:"事情都逼到眼眉前了,你还不知觉吗?外,有六王聚会;内,有四阿哥夭折……""额娘,你说什么?"福临一把握住了母亲的手。
  "来,让我仔细说给你听……"
  母子俩进了寝宫最东端的小梢间。宫人太监们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可是皇帝粗重的可怕喊声却有两次透过重幙传了出来,还夹杂着桌椅翻倒、瓷器粉碎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无声无息,人们正有些担心这母子俩会不会出什么危险,却突然迸发出皇上暴怒的狂吼:"这不是天意!不是天罚!我不服!——"太后提高了的声音也隐约传出来,仍然十分平稳:"皇儿,你不是小孩子了,好好想一想吧!"皇上离开慈宁宫的时候,神情古怪而可怕:他的脚步和身姿,都给人一种颓然而去的印象;脸上象戴了一副木制或冰制的面具,又硬又冷,毫无表情;可是只要触到他的眼睛,就会被那里的狂暴和绝望吓一大跳,那是两团火,两团熊熊燃烧的火!而皇太后也没有按照惯例送他出宫。
  第二天,宫里都知道了,昨晚上万岁爷龙性大发,用鞭子没头没脑地把几个养心殿太监抽得遍体鳞伤,还威胁说要砍掉他们的脑袋!但就在这天的晚上,景仁宫发出丧音:谨贵人病逝。
  发丧那天,皇后以下各宫妃嫔都来到景仁宫。皇贵妃拿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袍,为死去的谨贵人换装。谨贵人脸上倒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象睡着了似的宁静安详。
  皇贵妃为她换好衣裳,站在那里凝视着死者,一面不住地掉泪,一面感叹着轻轻说:"姐姐髫龄进宫,如今正当年华,为什么不能为皇上多多效力,就骤然去了?真叫人痛惜啊!……"
  皇后,淑惠妃和静妃、恪妃、端妃、恭妃等人,都在抹眼泪。倒是康妃,站在董鄂妃的对面、谨贵人遗体的另一面,虽也拿着手绢擦泪,但她没有泪,她只觉得恨!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恨对面那个女人,那个泪流满面的虚伪奸诈的美人儿!她还哭!她哭个什么?这一切,不都是因为她吗?康妃的心被嫉恨咬啮着,浑身犹如火烧。她不能流露一点真实感情,只得无可奈何地拚命低头,竭力抵挡。她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到她觉出舌尖上的咸味、下唇的疼痛……几位内廷公主也闻讯赶来。谨贵人的死对她们可说是无关痛痒,但出于礼仪和宫规,她们也都掏出手绢抹着眼圈。
  这时,皇上的谕旨到了,那是谕礼部、抄送景仁宫的:"贵人博尔济吉特氏赋性温良,恪共内职,今一朝遘疾,遽尔薨逝,予心轸惜,典礼宜崇。特进名封,以昭淑德,追封为悼妃……"这就是说,谨贵人终于登上了主位,将按妃位进行礼葬了。后妃们为谨贵人幸庆:得到这隆重待遇,死也瞑目了!
  妃嫔们各自休息时,孔四贞走到董鄂妃身旁,轻轻叫了一声:"姐姐!"董鄂妃抓住她的手,含笑的眼睛盯着她看,只不说话,看得孔四贞红了脸,小声说:"姐姐,你的眼睛真坏!"董鄂妃凑在她耳边悄悄说:"我早听太后讲了。什么时候进宫圆房啊?……""姐姐!看我撕你的嘴!"董鄂妃不笑了,紧紧捏着孔四贞的手,知心地说:"好妹妹,你快来吧!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你不知道,我多难啊!""我知道。我心里害怕。"四贞耳语着,"看到谨贵人那样子,我觉得怕极了!这里,陷进来再出不去的呀!……""你真的不肯?"董鄂妃忧伤的眼睛几乎使四贞落泪,可她还是硬着心肠说:"我不能……我没有姐姐那样的才干和胸怀,我会淹死的……姐姐,别怨我,你好自为之吧,我已经向太后辞过亲了……"董鄂皇贵妃长叹一声,对四贞可怜地笑了笑,慢慢走开。
  她脚步不大稳,容妞儿立刻上前搀住了她。她的背影那么瘦弱,显得精疲力荆孔四贞眼里不禁又涌出了泪水。
  几天以后,一件受贿作弊的案子被揭发了出来,因为是由宫内捅到皇太后驾前,皇上大怒。受贿卖官的总管太监吴良辅被判死刑,贿请的汉大学士陈之遴被罢官,并流放盛京,另一名汉大学士王永吉也被罢官,还有一大批汉官因受牵连而纷纷被免职、降职、罚俸,朝野又是一番震动,神气了不几天的汉官又失了神,各种不利于汉官的传说又不胫而走:没有最后定案的丁酉科场案还得从严惩治;刚刚揭发的江南、河南、山东、山西等科场案必定处置更严……接着,皇上奉皇太后命,将已停止的中宫笺表,如旧制封进,恢复了皇后的特权和身份,同时,命静妃为长春宫主位,赢得宫中一片感恩的眼泪和欢笑。
  最后,在三月二十平日,追封皇四子为和硕荣亲王。
  于是,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张得太紧的弦,松下来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太阳黑子
作者:佚名
章节:56 人气:2
摘要:第一章一月光灰蒙蒙地照在黑色海滩上,最明亮的那一阵子,还不如一些夜泳的女孩的身体皎白闪耀。今天的潮水是二十一点,所以,环岛路沿路海滩夜泳的人很多。因为夜色掩护了天空的变脸,等游泳的人们感到海水、天水忽然密集交混,才恓惶地扑爬上岸。海滩上响起一片被雨打烂似的、此起彼伏的呼应声。高高的海岸线上,环岛路蜿蜒。三个男人闯过红胶质的人行道,拉开刚停在黑色车道上一辆的士车门。 [点击阅读]
我的团长我的团
作者:佚名
章节:50 人气:2
摘要:我在长江之南的某个小平原上抖抖索索地划拉着一盒火柴,但总是因无力而过度用力,结果不仅弄断了火柴梗子,还让满盒的火柴干戈寥落撒了半地。我只好又从脚下去捡那一地的火柴梗。我——孟烦了,二十四岁,今国军某支所谓新编师之一员,中尉副连长。我无力又猛力地划着火柴,这次我让整个空火柴盒从手上弹出去了。于是我再用抢命般的速度抢回地上那个火柴盒。“烦啦你个驴日的!连根火柴也日不着啊?!”我想起了我屡被冒犯的官威。 [点击阅读]
棋王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2
摘要: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我的几个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队,现在轮到我了,竟没有人来送。父母生前颇有些污点,运动一开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机关的铝牌编号,于是统统收走,倒也名正言顺。我虽孤身一人,却算不得独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内。 [点击阅读]
沉重的翅膀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2
摘要:一令人馋涎欲滴的红菜汤的香味,从厨房里飘送过来。案板上,还响着切菜刀轻快的节奏。也许因为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叶知秋的心情就像窗外那片冬日少有的晴空,融着太阳的暖意。发了几天烧,身子软软的,嘴里老有一股苦味,什么也吃不下去。厨房里送过来的香味,诱发着叶知秋的食欲。她跟许多善良的人一样,一点儿顺心的小事,都会使她加倍地感到生活的乐趣。 [点击阅读]
莫言《天堂蒜薹之歌》
作者:莫言
章节:24 人气:2
摘要:莫言十九年前,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件极具爆炸性的事件——数千农民因为切身利益受到了严重的侵害,自发地聚集起来,包皮皮围了县政府,砸了办公设备,酿成了震惊全国的蒜薹事件——促使我放下正在创作着的家族小说,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写出了这部义愤填膺的长篇小说。在初版的卷首,我曾经杜撰了一段斯大林语录:小说家总是想远离政治,小说却自己逼十近了政治。 [点击阅读]
金瓯缺
作者:佚名
章节:41 人气:2
摘要:序写历史小说有写历史小说的困难。不熟悉史实,则不会原原本本地写成有条有理、丝丝入扣的文章。姚雪垠同志的《李自成》就是在刻苦钻研的基础上,搜罗了大量的资料,用去伪存真、剔异求同的科研手法才理出一个线索来的,所以历史知识就是最基本的一个必要条件。 [点击阅读]
鲁迅《呐喊》
作者:鲁迅
章节:38 人气:2
摘要:《呐喊》是鲁迅1918年至1922年所作的短篇小说的结集,作品真实地描绘了从辛亥革命到五四时期的社会生活,揭示了种种深层次的社会矛盾,对中国旧有制度及陈腐的传统观念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比较彻底的否定,表现出对民族生存浓重的忧患意识和对社会变革的强烈愿望。这部小说集于1923年8月由北京新潮出版社出版,集中有《狂人日记》、《药》、《明天》、《阿Q正传》等十四篇小说,出版后得到很大回响。 [点击阅读]
鲁迅《彷徨》
作者:鲁迅
章节:15 人气:2
摘要: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 [点击阅读]
Q版语文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从前啊,有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七个白雪公主和一个小矮人,而且白雪公主们爱穿着高叉泳衣去打猎(哎呀,不好……不好意思啊,作者又跑题了。真是低能且变态!)。森林里住着一只美若天仙的猪妈妈,(听猪五郎说的)猪妈妈生了三只可爱的猪娃娃。猪娃娃一天天长大了,猪妈妈想,该是他们独立生活的时候了。猪长大了,都是要独立谋生的。于是在孩子们生日这天,她把三只小猪叫到身边。 [点击阅读]
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作者:三毛
章节:18 人气:2
摘要:三毛,我亲爱的女儿:自你决定去撒哈拉大漠后,我们的心就没有一天安静过,怕你吃苦,怕你寂寞,更担心你难以适应沙漠的日常生活。但每次接你来信好像都在天堂,心情愉快,对生活充满信心。物质上的缺乏,气候的骤变,并没有影响你的情绪。我想可能是沙漠美丽的景色*深深地迷惑了你,夕阳中的蜃楼,一望无垠的黄沙,一向是你所神住。一旦投入其中,谁能体会?谁能领略?所以,这次你去撒哈拉,我和你父亲都没有阻止。 [点击阅读]
今生今世
作者:佚名
章节:52 人气:2
摘要:据胡兰成说,张爱玲在送给他的照片背面写道:“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世事沧桑,多年后我们知道胡兰成其人,读他的书,却是因为张爱玲的缘故。虽然这有违张爱玲的意愿:“利用我的名字推销胡兰成的书,不能不避点嫌疑。”(一九七七年九月八日致夏志清)在张所着《对照记》中,也压根儿不见他的踪影。 [点击阅读]
余华《活着》
作者:余华
章节:13 人气:2
摘要:前言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这个原则,可是要捍卫这个原则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和长时期的痛苦,因为内心并非时时刻刻都是敞开的,它更多的时候倒是封闭起来,于是只有写作,不停地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灵感这时候才会突然来到。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