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日光流年 - 第四十三章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耶和华晓谕摩西说:“你打发人去窥探我所赐给以色列人的迦南地去”。摩西打发了人去窥探迦南地。他们到了以实各谷,从那里砍了葡萄树的一枝,上头有一挂葡萄,两个人用杠抬着,又带了些石榴和无花果。过了四十天,他们窥探那地才回来。到了巴兰旷野的加低斯,见摩西、亚伦并以色列的全会众,回报摩西、亚伦并全会众,又把那地的果子给他们看,又告诉摩西说:“我们到了你所打发我们去的那那地,果然是流奶与蜜之地,这就是那地的果子。”
  锄过了一遍庄稼,司马笑笑就在通往梁道的路口架了一张桌子,由杜岩坐在桌前,村人一家一家排成长队,他在一边叫着每家户主的名字。每叫一个,杜岩就在一迭纸上抽出一张。那纸上一律写着:
  XXX是善良人家,因耙耧山脉连遭天灾,炊粮野菜鸦肉断尽,饿死许多人畜,只好外出乞讨,饥荒之后,倘是XXX一家不返三姓村以种地抗命为业,村人有权掘其祖坟,扒其房屋。
  村长:司马笑笑(手印)
  户主:XXX(手印)
  年XX月XX日
  天有些阴沉,可云色不浓,像稀薄的烟雾在天空随意地飘荡。白光被云遮成了泥土的浅黄。人群中却是洋溢着一股不可压抑的欢畅。大人们以为把日子过到去世外讨饭,该是何样的一个耻辱,孩娃们却想可以看世外走走,也是因祸得福的喜悦。他们在人群中来回地跑动,小脸上虽是肿着,可有了喜悦的红色。如初升的日光一样,蓝百岁每叫了一个名字,他们就替父亲到那桌前站住,看着杜岩把提前写好的字纸递给司马笑笑,司马笑笑便在村长二字后边按下自己鲜红的食指。
  继而孩娃去接那一张纸,司马笑笑说:
  “让你爹来。”
  户主便上前把手指在印盒里滚了,在自己的名上重重一按,孩娃们拿着那张纸朝桌子那边人堆去了。
  空气中漫满了印泥的深红气味,如落日的香味黄昏对在村头流淌一样。从早上至日光泥黄昏昏的一团悬在山梁这边,村人各家各户就都完了协议,集体着队伍起来,背了铺盖,拿了碗筷,朝外面世界去了。
  孩娃们多都不在队伍中间,他们一人手持一张黑字红印的返村协议乱麻团样裹在大人们身边,说说笑笑,仿佛不是跟着大人们去集体逃难,而是去镇上赶集,饿了还能喝一碗羊肉杂碎汤呢。
  司马笑笑唤:“各家都把协议收起来,孩娃们拿着丢了咋办?”
  又说:“蓝,把咱家的给我。”
  杜岩说:“印泥都还不干,揉糊涂就没效力了。”
  也就不再追问那返村协议,一任孩娃们如旗帜样举在手里,一群儿追在人群前边,跑得欢天喜地。泥色的日光,把山梁照成了无边无际的一块经年累月不曾洗涤的脏布,这儿黑着,那儿灰着,见物改形地铺盖在耙耧山上。锄过的小麦地,野草没了,小麦稀落落地在田野上勾头弯腰,仿佛因了瘦弱,不能直起腰身,无脸面对对它们寄了厚望地三姓村人。到处都是无精打彩。山梁上的脚步像枯蒌的落果样扑扑嗒嗒。大人们先还走着说一些什么,后来就不再说话,脸上的沉默和土地一样厚重,散发着尘土的气息。女人们一团一团,扯着三岁两岁被司马蓝们丢下的小娃小女,说着日子的艰涩,把挎在胳膊里的碗筷篮子换到左边,又换到右边,弄落下一路凄楚的声音。就这个当儿,最前边孩娃群里传来了紫菜色的惊叫。
  大人们唤:“咋儿哩?”
  司马蓝说;“快来呀,小狗儿跌倒了。”
  蓝长寿说:“快拉他起来。”
  司马虎回话:“怕是死啦,拉不动呢。”
  小狗儿是蓝长寿家老二,今年五岁,老大麻杆腿儿被送到了西梁崖下,剩下老二终是养活下来。听到这样的唤叫,蓝长寿跑了几步,气喘嘘嘘地难受,便淡下来快步走着。追到一棵柿下面,拨开围成群的孩娃,见他家的小狗儿在地上躺着,额门上流出了一片血来,人连一点气色没有。杜柏在小狗儿手腕上学着大人样儿号脉,蓝长寿把孩娃从路中央抱到路边坐下,杜柏号脉的手还在小狗的腕上没有拿下,像粘在一起一样。
  蓝长寿摇着孩娃说:“你咋了狗儿?”
  杜柏说:“蓝叔,他死了,脉都没了。”
  蓝长寿恶了一眼杜柏:“他不就是跌倒碰破一点皮嘛。”
  杜柏说:“不信你问我爹。”
  村里的大人就从后边围了过来。杜岩上前号了脉搏,又用耳朵趴在狗儿鼻上听了,果然说是死了哩,一丝声息都没了,脉像云一样散去了。
  蓝长寿痴痴怔怔呆着。他女人就惊天动地地嚎叫,往狗儿身上猛扑。这当儿日光亮了一点。三姓村的百余人在梁上乱成一团,脸上呈出坡地的旱黄,说咋会跌一跤就死了哩,先前谁家孩娃没有跌过?别说流掌样一小片血,就是流案板样、席样一大片血也是常事,可谁就一跌便死呢。杜岩就解释道,这是啥儿年月,大饥荒里,人身上血都快要干了,谁流一点都会死呢。

  村人便都哑下,看着蓝长寿夫妇和他们家跌一跤就死了的狗儿,想杜岩的话倒真是在理,这年月谁身上还有多少血可供流啊。问怎么走着走着就跌了呢?说是和人家娃儿并肩比看返村协议上谁家的印泥更红更大,不小心也就摔了。
  也就死了。
  蓝长寿家也就从此没了孩娃。
  他哭着说:“我断子绝孙了哇,我家断子绝孙了呀……”
  他媳妇说:“老天爷,你给我家留一个聋子孩娃也好,咋能让我两个娃儿死了一对?”
  司马笑笑就上前说,把孩娃扔了算啦,哭能哭活?再哭一会大人还要死哩。说有地就有粮,有山就有柴,大人活下来就可以再生孩娃儿。蓝长寿的媳妇止了哭声,恶恶地盯着司马笑笑,说村长,孩娃是说生就能生的?现在饥荒,都出门讨荒要饭,人连一点力气都没了,还能生出孩娃?司马笑笑说,到饥荒过去生嘛。女人说要再饥荒个三年二年,狗他爹也就临了四十,该得喉病死了,我家还咋生孩娃?
  司马笑笑被这问话噎住,回身到媳妇挎的蓝里翻了一阵,什么也没翻将出来,就到大伙面前说,谁家还有吃的拿来,让他们夫妇留在村里守村生娃。这样叫了,村人先都默着死去活来地不发一言,沉沉一片,如竖起的一片死尸。到了末后,蓝百岁走回到女人梅梅面前,说她娘,都拿出来吧,好坏长寿是一姓人哩。梅梅便从怀里摸出了半块黄面烙馍。杜岩给媳妇递了一个眼神,司马桃花从腰里解下一根指头粗的裤带,从裤带里倒出了半碗小米。还有别的女人,有的从口袋掏出一把蒸馍布包皮的干蚂蚱粉,有的掏出了一根晒干的熟鸦肉腿或翅膀。七七八八,在蓝长寿的篮里放了半篮。到了这个当儿,司马笑笑的媳妇忽然解了裤子,赤裸了身子,从裤里撕下一个袋子,竟往那女人篮里倒了半碗白面细粉,把大家惊得呼吸都憋在喉里。
  “天哟,你家还有白面!”
  “是鸦骨头粉。”
  说前些日子村里架三口大锅吃鸦肉,她半夜起床去把那鸦骨头捡了回来,晒干捣碎碾成了骨粉。村人就都敬了这媳妇的精明,说有这样的女人,你家蓝、鹿、虎怕再饥荒十年,也不会活活饿死。
  可是,司马笑笑却上前说道:
  “你咋这样不明事理,我是村长,有吃食你不先拿出来,我还算他娘的啥村长。”之后,便转过身去,对蓝长寿说,回村去吧,凭着这些,你不能叫女人怀孕,人活着也是白搭。于是,蓝长寿就抱了他跌死的孩娃,领了媳妇,挎着半篮鸦骨粉、干鸦肉,蚂蚱粉和黄饼、黑馍回村去了。日头悬在头顶,村落还依稀可见。村人们望着走远的蓝长寿两口,都想说些啥儿,却没能说将出来,直到他们快要消失时候,倒是司马笑笑踩到一个高处,把大家的话唤了出来。
  “媳妇怀胎要十个月哩,怀里的狗儿不要扔掉,当粮食吃了也行,拿他当诱饵打乌鸦也行。”
  蓝长寿转过身子回唤:
  “放心走吧村长,我要是让村里少了一户人家我还有脸活吗?”
  村人就又开始往耙耧山外慢慢走了。孩娃们再也不疯跑乱颠,再也不耍那一户一张的返村协议。他们都跟在父母身边,拉着父母的左手或是右手,凌凌乱乱成长长的逃荒队伍,在泥黄的日光里,丢掉了村落,丢掉了田地和稀疏无力的庄稼。脚下的尘土,被他们弹将起落,飞在他们裤上、身上和脸上,谁都是尘土一身,满鼻满嘴的枯土气息。到一个岔路口时,司马笑笑说,分几户从这走吧。就相互看看,由蓝百岁领着蓝姓朝那岔路去了。又走几里,又见了一个岔路,司马笑笑说,杜家的去还是司马家去?
  杜岩就领着杜姓人上了岔路。
  就都终于化整为零,见路口就分,见村落就留人,几十户三姓村人,至暮黑就零散到了通往耙耧山外的各条道上,像撒在世上的一把灰土石子样不见。
  然在五天之后,司马笑笑一家就又返回了村里。
  半月之后,就一户不少地全都回了。
  谁能料到,原来饥荒不见边际,满世界都遭着灾难。耙耧山下的人说,何止你们耙耧山脉,方圆几百里都是荒年。想人有双脚,走几百里,也就能逃了饥荒,可到了镇上,镇上人说何止百里,蚂蚱是从千里之外飞过来的。想那么小的蚂蚱能飞千里之地?疑怀着,犹豫着,有人到了城里,见那一个城里的百姓,都弃城到郊野去了。城里人说,全省全国都是荒年,你们往哪去哟?
  司马笑笑带着同族人马,不断地如撒豆播种般把他们分留在各个路口和大的村庄,在河边田地的一问旧菜屋里宿了一夜,来日午时就赶到了县城。县城大街上昔日的繁华,不知何时悄然去了,往日的店铺都一律地关了门户,吃饭馆子是一个也不再营业。他有些诧异,想问个明白,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要说对县城的熟悉,就是教大院的那个地方。他领着家人从县城穿街而过,到城东教火院的门口,见那两扇熟悉的红漆木门严严地关着,门口坐了一位老人,在晒着暖儿,问教火院今儿不上班吗?老人不解地看他,说早不上了。问人都干啥去了?更是对他惊疑起来,像见了世外的人样。

  “能去干啥?炼钢去了。”
  终于也就明了,一个世界都在忙着一件事情:挖下炉子,运些矿石,投进炉里,点火七天七夜,就把石头烧成钢了。
  就想起他们宿在河边菜屋时候,看见了夜间的天空,红红火火一片,彻夜通明不熄,原来是一世人都在忙呢。教火院的大门上,往日总是在风中叮当的门铞儿,这当儿不知走到了哪去,在门上留下两个深黑的窟窿,像两只被人挖了眼珠的眼睛。那老人就在那一双瞎眼下面,瘦嶙嶙地笑了一下,说你们是出来逃荒的吧,朝教火院西边去吧,那儿的人有吃有喝,天天胀得肚疼。这样说了,老人就站了起来,颤颤巍巍从他们身边擦了过去。司马笑笑也就终于看清,这老人原来是在马路对面开了一辈子馆子的掌柜,每一次三姓村人到这儿卖皮,都要到他那儿,要几碗羊杂碎汤,泡上带来的干粮海吃海喝一顿。他的馆子几乎是同教火院同时开张的,司马笑笑跟着父亲第一次进那馆子时,也才十岁,那时候掌柜六十出头,胖的从窗口把羊杂碎汤递到厅里时,胳膊上的肉差一点落到汤碗里。可是这一会,掌柜奇瘦下来,身上的肉不见了,落下的皮像穿在他身上的宽松衫样无尽地松弛着,一走一摆,把他的肋骨拍得哗哗啦啦。他好像是在教火院门前等了许久,好像是专门在等着司马笑笑们的到来。所以他对他们说完那么几句,就摇摇摆摆走了。跨过马路,走进了他的馆子,将门虚虚地掩了。
  司马笑笑看见那门上一样的没有铞儿,一样的有一双又小又黑的瞎眼。他开始朝教火院西边瞅去。他知道那儿原是一片平展展的菜地,专供教火院的病人和教火院门前几家馆子的鲜菜。他对家里人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到那边看看,就把行李丢在司马蓝的面前,往教火院以西去了。
  拐过教火院的围墙,眼睛被一片新褐色土堆儿拦了去向。是一片新坟地,三十个,或是五十个,凌凌乱乱,没有一堆旧土。最老的坟墓,也许就是去年落成,黄土上的野草,稀稀疏疏几根,仿佛被风吹起的几根黄线。更多的坟堆上,却连一根茅草还未及生长,灿烂的土粒,散发着浓烈的寒味。司马笑笑看着那新生的坟群,一阵惘然浑沌,像谁从他脑后冷不丁儿砸了一棒,使脑海里成了泥泥糊糊一团。他站在那一片坟前感到有一股怪异的腥味从胸膛里升了上来,到喉咙那儿,又被他咽了回去。
  开馆的老人说:“想吃啥呢?这儿啥都有哩。”
  司马笑笑说:“全都是饿死的?”
  老人说:“回家去吧,天下荒年。”
  老人又说:“这是老天专收人命的年月哩。”
  回过身来,看看黄黄糊糊的日光,看看空旷无人的四野,司马笑笑回到了一家人的面前,张嘴让媳妇看了喉咙,说我闻到了一股腥气。
  媳妇看了一阵,说:“通通畅畅,啥也没有。”
  司马鹿看后,说:“爹,有点红哩。”
  司马蓝冷眼盯着司马鹿,司马虎就又看了,说:“爹,娘和四哥哄你,真的有一块红哩。”
  司马笑笑媳妇就一脚踢在司马虎的屁股上。
  司马虎恨着娘说:“是真的红哩,你踢我就别指望我长大了养你。”
  一家人在教火院门前呆了一会,司马笑笑脸上忽然浮了一层笑意,说轮到我享福去了,咱们回村里去吧,饿死到路边,倒不如死在咱三姓村呢。
  就领着一家人又回到了耙耧山脉。
  随后就有许多人跟着回来。
  便都回了。
  都说:“日他奶奶,还不如耙耧山脉,只少不用饿着肚子去砍树木炼钢。”又说外面的坟,比我们三姓村的还多,死到外边,哪如死到村里。杜姓的说他们去了几个村落,还去了邻县的一个街镇,不要说能给我们一口饭了,他们自己还为半碗汤菜在村头打哩。蓝姓的人说他们见了天下奇事,说一个村人吃一个食堂,领饭的排成长队,每人却只分半碗面汤,无论如何没有咱们吃得饱呢。
  司马笑笑来到了村头,看着从外边返回的村人,把那返村的协议掏出来随意扔了,或撕成纸条,卷些树叶抽烟,他便迎着那刚刚回村的一家,说回来了?回来了好,眼下是满世界荒年。又说我喉咙痛了,熬不过荒年了,你们看我喉咙。村人就一个个趴在他张大的口上,看了说,村长哟,你这不是喉病,多喝些开水也就好了。

  他说:“你们不用哄我,还能活多久我自己知道。”
  村人说:“你去享福了我们咋办?”
  他说:“我有安排。”
  这个时候,蓝百岁领着一家人从梁上走了下来。铺盖卷和讨饭的篮子用一根扁旦挑了,媳妇梅梅紧紧跟着,后边依次是大闺女蓝九十,,二闺女蓝八十,六闺女四十,七闺女三九,狼狼狈狈,脸上满是路上的风尘。见到村人都在村头候着,篮百岁把担子往媳妇肩上一搁,擦着脸上的肥硕汗珠朝村人们这边大步走来,大声说我能弄到粮食了,我知道用村里的啥儿去村外换些粮食。这样说着时候,他仿佛一个弱笨之人,意外地种出了一片上好的庄稼脸上的兴奋如糊在墙上不结实的泥皮,哗哗啦啦往地上掉落,砸得村人的双脚直往他面前迎移,就把正说死活的司马笑笑晾在了边上。
  村人们惊着:“百岁,你胡说啥呀?”
  蓝百岁似乎生怕别人不信一样,急急切切道:“真的呀,我有个法儿。”
  可是,司马笑笑却站在那儿不动,粗了嗓子对村人吆喝,说百岁一家回来,全村人就都回了,都回了就都各自回家去吧。回家把不用的铁锨、镢头、铁耙齿儿,多余的饭锅、大门屋门箱子上的门铞,锁环,还有水桶上箍的铁环,七七八八,凡是能腾出来的铁器全都拿出来到村头集中,由男人们挑下山去,给那些完不成炼钢指标的村村镇镇,换些粮食挑回来。司马笑笑说,我在山外问了,他们炼出多少好钢,政府就会奖给他们多少粮食,可他们连门环门铞都已经炼了,再也没有钢给政府了,正急着找铁器往那炉里扔呢。
  村人把目光又转到了司马笑笑这儿。
  司马笑笑说:“都回家去吧。”
  蓝百岁木木地立着,过了半晌又补充了一句:
  “铁换完了,还可以把树木给他们当柴。”
  蓝百岁说:
  “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村人就默默地站了一会,都想起山外人炼钢的盛况,想起他们端碗排队分饭的诱人的景观,觉得村长果然就是村长,我们咋就没想起用铁去山下换他们的粮呢?有人开始往家里走了。说我回家把锅砸了,没有粮食还要锅干啥?又有人随着那脚步和声音,说我操他奶奶,我家还有一个八磅的铁锤和木匠斧子呢,不换他半斤蜀黍才怪。便都鱼贯着往各自家里走去。头顶的太阳还依旧地热烈不乏。半个月的光景似乎春天急脚快步地走了,追来的夏天显得仓仓皇皇,使本该在春季定型的枝叶,未及长成就迫不争待地承受了酷夏了滋味,它们像不能成人的侏儒样枯萎在初夏,努力泛出的绿色中,满含了病虫的蔫黄。村子里到处是温热的落叶气息。吊在半空的比往年瘦小了一半的虫包皮,像干豆夹样在日头下面晃动。村人们全都回了,连蓝百岁一家也回了相别半月的宅院。村头仅还剩下了司马笑笑、杜岩和有些尴尬的蓝百岁。这三位村里年长的三姓男人,像没有枝叶的树杆枯立在太阳下面,脸上都罩了一层厚厚的漠然。最后,司马笑笑望着杜岩问:
  “你说实话,我喉咙是发炎还是该死的喉症?”
  杜岩又一次端着司马笑笑的下巴看了,
  “是喉症呢。”
  “还能活多长日子?”
  “也许,仨月半年没啥。”
  蓝百岁脸上的漠然像风卷树叶样,吱吱响着换成了惊异。
  “杜岩哥,你说啥儿?”
  杜岩说:“他得了喉症,活不久啦。”
  蓝百岁盯着司马笑笑。
  “真的?”
  “在教火院西边看见坟地后冷丁儿疼了。”
  好久一阵沉默的蓝百岁把目光搁在司马笑笑脸上。
  “天呀,你去世了村里咋办?”
  “我一年半年不会死呢。”
  蓝百岁默了一会,几分结巴地说:
  “笑笑哥,你别怪我……话直,我想……想你下世了,这村长让我接着……当上几年。”
  司马笑笑直楞楞地看他:
  “当了有啥儿好处?”
  蓝百岁说:
  “我觉得……种油菜、不能让人……长寿哩。”
  你有啥法儿让村人活过四十?默过一阵之后,司马笑笑这样问了,就又盯着蓝百岁的脸,似乎蓝百岁的奇方异法就在他的脸上,一问也就有了。可蓝百岁却顿时语塞起来,胀红了脸,没能说出话儿。这时候司马笑笑就对蓝百岁和杜岩酷冷寒寒地笑了一声,说我才三十几岁,也许还能熬饥荒,熬过喉症。果真熬不过了,你俩将来谁能领着村人们再种几年油菜,谁就接着当这个村长。仿佛就是遗嘱,他说着时候,脸上有了凄然厚厚的哀伤,望着司马蓝和杜岩两个,他又默了许久,才接着说道,能不能活过四十,得让大伙吃三年五年油菜,换一遍肠胃再说。
或许您还会喜欢:
棋王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2
摘要: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我的几个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队,现在轮到我了,竟没有人来送。父母生前颇有些污点,运动一开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机关的铝牌编号,于是统统收走,倒也名正言顺。我虽孤身一人,却算不得独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内。 [点击阅读]
沉重的翅膀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2
摘要:一令人馋涎欲滴的红菜汤的香味,从厨房里飘送过来。案板上,还响着切菜刀轻快的节奏。也许因为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叶知秋的心情就像窗外那片冬日少有的晴空,融着太阳的暖意。发了几天烧,身子软软的,嘴里老有一股苦味,什么也吃不下去。厨房里送过来的香味,诱发着叶知秋的食欲。她跟许多善良的人一样,一点儿顺心的小事,都会使她加倍地感到生活的乐趣。 [点击阅读]
莎菲女士的日记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十二月二十四今天又刮风!天还没亮,就被风刮醒了。伙计又跑进来生火炉。我知道,这是怎样都不能再睡得着了的,我也知道,不起来,便会头昏,睡在被窝里是太爱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上去。医生说顶好能多睡,多吃,莫看书,莫想事,偏这就不能,夜晚总得到两三点才能睡着,天不亮又醒了。象这样刮风天,真不能不令人想到许多使人焦躁的事。 [点击阅读]
莫言《天堂蒜薹之歌》
作者:莫言
章节:24 人气:2
摘要:莫言十九年前,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件极具爆炸性的事件——数千农民因为切身利益受到了严重的侵害,自发地聚集起来,包皮皮围了县政府,砸了办公设备,酿成了震惊全国的蒜薹事件——促使我放下正在创作着的家族小说,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写出了这部义愤填膺的长篇小说。在初版的卷首,我曾经杜撰了一段斯大林语录:小说家总是想远离政治,小说却自己逼十近了政治。 [点击阅读]
邵燕祥散文集
作者:佚名
章节:44 人气:2
摘要:"我的心在乌云上面"1979年,在百色,遇到一场突来的暴风雨,使我得到一句诗:"我的心在乌云上面",后来我把它写进《地平线》。这是一句普通的诗,却来自乘飞机的经验。航行在一定高度以上,俯望是一片铅灰的云层,阴沉着,甚或翻滚着,明知它向下面的世界倾注着大雨,而舷窗外是几乎伸手可触、又什么都触摸不到的蓝天,完完整整的,没有涯际的,纤尘不染,碧空如洗,凝重而空茫,那么均匀地充满透明的阳光。 [点击阅读]
鲁西西传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在一座房子的墙角里,居住着老鼠六兄弟。老鼠六兄弟的生活过得还不错,可近来他们很苦恼。这是因为有一天鼠三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本画报,上面几乎都是骂老鼠的内容。有一页上写着: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还画着一只狼狈逃窜的老鼠。还有一页上画着一群老鼠在粮仓偷吃粮食的情景。旁边写着:警惕老鼠盗窃粮食。老鼠六兄弟边看边皱眉头。鼠大说:“咱们不能背着这么个坏名声过日子!”老鼠兄弟们一致同意。 [点击阅读]
鲁迅《呐喊》
作者:鲁迅
章节:38 人气:2
摘要:《呐喊》是鲁迅1918年至1922年所作的短篇小说的结集,作品真实地描绘了从辛亥革命到五四时期的社会生活,揭示了种种深层次的社会矛盾,对中国旧有制度及陈腐的传统观念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比较彻底的否定,表现出对民族生存浓重的忧患意识和对社会变革的强烈愿望。这部小说集于1923年8月由北京新潮出版社出版,集中有《狂人日记》、《药》、《明天》、《阿Q正传》等十四篇小说,出版后得到很大回响。 [点击阅读]
三毛《撒哈拉的故事》
作者:三毛
章节:18 人气:2
摘要:三毛,我亲爱的女儿:自你决定去撒哈拉大漠后,我们的心就没有一天安静过,怕你吃苦,怕你寂寞,更担心你难以适应沙漠的日常生活。但每次接你来信好像都在天堂,心情愉快,对生活充满信心。物质上的缺乏,气候的骤变,并没有影响你的情绪。我想可能是沙漠美丽的景色*深深地迷惑了你,夕阳中的蜃楼,一望无垠的黄沙,一向是你所神住。一旦投入其中,谁能体会?谁能领略?所以,这次你去撒哈拉,我和你父亲都没有阻止。 [点击阅读]
余华《活着》
作者:余华
章节:13 人气:2
摘要:前言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很多年前我就明白了这个原则,可是要捍卫这个原则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和长时期的痛苦,因为内心并非时时刻刻都是敞开的,它更多的时候倒是封闭起来,于是只有写作,不停地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灵感这时候才会突然来到。 [点击阅读]
城门开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2
摘要:光与影一二○○一年年底,我重返阔别十三年的故乡。飞机降落时,万家灯火涌进舷窗,滴溜溜儿转。我着实吃了一惊:北京就像一个被放大了的灯光足球场。那是隆冬的晚上。出了海关,三个陌生人举着“赵先生”牌子迎候我。他们高矮胖瘦不一,却彼此相像,在弧光灯反衬下,有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影子。欢迎仪式简短而沉默,直到坐进一辆黑色轿车,他们才开始说话,很难分辨是客套还是威胁,灯光如潮让我分神。 [点击阅读]
士兵突击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2
摘要:今天是我当兵的四年八个月零八天,我想我可能要死了。我并不太懂他们所说的荣誉。我不是一个好军人。我只是个来自农村的孩子,我当了四年八个月零八天的兵,最后的几天,我来到了这个地方。这里绝对没有仁慈,因为这里允许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被流弹击中死亡是合理的,因自然条件恶劣死亡是合理的。因为他们代表敌人,指望敌人仁慈的军人不如后悔自己的出生……我很遗憾,我遇上的甚至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点击阅读]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作者:佚名
章节:49 人气:2
摘要:因为某些原因,我接触过很多精神病人。辩证点儿的说法是“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是精神病的人”。用词上我不想深究,这也不是必交的工作报告,就这么用吧。其实精神病人很好沟通,没想象的那么难。有相当数量的人逻辑上极为清晰——在他们自己的世界观里。当然,狂躁症的除外,那个得冒点儿风险——被打一类的,做好心理和生理准备就没大问题。我说的生理准备是逃跑。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