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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亨利短篇小说集 - 索利托牧场的卫生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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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你很熟悉拳击界的纪录,你大概记得九十年代初期有过这么一件事:在一条国境河流的彼岸,一个拳击冠军同一个想 当冠军的选手对峙了短短的一分零几秒钟。观众指望多少看到一点货真价实的玩意儿,万万没料到这次交锋竟然这么短暂。新闻记者们卖足力气,可是巧妇难为无米 之炊,他们报道的消息仍旧干巴得可怜。冠军轻易地击倒了对手,回过身说:“我知道我一拳已经够那家伙受用了。”接着便把胳臂伸得象船桅似的,让助手替他脱 掉手套。
  由于这件事,第二天一清早,一列车穿着花哨的坎肩,打着漂亮的领结,大为扫兴的先生们从普尔门卧车下到圣安东尼奥车站。也由 于这件事,“蟋蟀”麦圭尔跌跌撞撞地从车厢里出来,坐在车站月台上,发作了一阵圣安东尼奥人非常耳熟的剧烈干咳。那当儿,在熹微的晨光中,纽西斯郡的牧场 主,身高六英尺二英寸的柯蒂斯·雷德勒碰巧走过。
  牧场主这么早出来,是赶南行的火车回牧场去的。他在这个倒霉的拳击迷身边站停,用拖长的本地口音和善地问道:“病得很厉害吗,老弟?”
  “蟋蟀”麦圭尔听到“老弟”这个不客气的称呼,立刻寻衅似地抬起了眼睛。他以前是次轻级的拳击家,又是马赛预测人,骑师,赛马场的常客,全能的赌徒和各种骗局的行家。
  “你走你的路吧,”他嘶哑地说,“电线杆。我没有吩咐你来。”
  他又剧烈地咳了一阵,软弱无力地往近便的一只衣箱上一靠。雷德勒耐心地等着,打量着月台上周围那些白礼帽、短大衣和粗雪茄。“你是从北方来的,是吗,老弟?”等对方缓过气来时,他问道。“是来看拳赛的吗?”
  “拳赛!”麦圭尔冒火说。“只能算是抢壁角游戏!简直象是一针皮下注射。他挨了一拳,就象是打了一针麻醉药似的,躺在地下不醒了,门口连墓碑都不用竖。 这算是哪门子拳赛!”他喉咙里咯咯响了一阵,咳了几声,又往下说;他的话不一定是对牧场主而发,只是把心头的烦恼讲出来,觉得轻松一点罢了。“其实我对这 件事是完全有把握的。换了拉塞·塞奇①也会抓住这么个机会。我认定那个从科克来的家伙能支持三个回合。我以五对一的赌注打赌,把所有的钱都押上去了。我本 来打算把第三十七号街上杰米·德莱尼的那家通宵咖啡馆买下来,以为准能到手,几乎已经闻到充填酒瓶箱的锯木屑的气味了。可是——喂,电线杆,一个人把他所 有的钱一次下注是多么傻呀!”
  ①指拉塞尔·塞奇(1816~1906):美国金融家,股票大王。
  “说得对,”大个子牧场主说,“赌输之后说的话尤其对。老弟,你还是起来去找一家旅馆吧。你咳得很厉害。病得很久了吗?”
  “我害的是肺病。”麦圭尔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大夫说我还能活六个月——慢一点也许还能活一年。我要安顿下来,保养保养。那也许就是我为什么要以五比一 的赌注来搏一下的缘故。我攒了一千块现钱。假如赢的话,我就把德莱尼的咖啡馆买下来。谁料到那家伙在第一个回合就打瞌睡了呢——你倒说说看?”
  “运气不好。”雷德勒说,同时看看麦圭尔靠在衣箱上的蜷缩消瘦的身体。“你还是去旅馆休息吧。这儿有门杰旅馆,马弗里克旅馆,还有——”
  “还有五马路旅馆,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旅馆①。”麦圭尔揶揄地学着说。“我对你讲过,我已经破产啦。我现在跟叫化子差不多。我只剩下一毛钱。也许到欧洲去旅行一次,或者乘了私人游艇去航行航行,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喂,报纸!”
  ①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纽约的豪华旅馆。
  他把那一毛钱扔给了报童,买了一份《快报》,背靠着衣箱,立即全神贯注地阅读富于创造天才的报馆所渲染的关于他的惨败的报道了。
  柯蒂斯·雷德勒看了看他那硕大的金表,把手按在了麦圭尔的肩膀上。
  “来吧,老弟。”他说。“再过三分钟,火车就要开了。”
  麦圭尔生性就喜欢挖苦人。
  “一分钟之前,我对你说过我已经破产了。在这期间,你没有看见我捞进筹码,也没有发现我时来运转,是不是?朋友,你自己赶快上车吧。”
  “你到我的牧场去,”牧场主说,“一直呆到恢复。不出六个月,准保你换一个人。”他一把抓起麦圭尔,拖他朝火车走去。
  “费用怎么办?”麦圭尔说,想挣脱可又挣脱不掉。
  “什么费用?”雷德勒莫名其妙地说。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可是互相并不了解,因为他们的接触只象是格格不入的斜齿轮,在不同方向的轴上转动。
  南行火车上的乘客们,看见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凑在一起,不禁暗暗纳罕。麦圭尔只有五英尺一英寸高,容貌既不象横滨人,也不象都柏林①人。他的眼睛又亮 又圆,面颊和下巴瘦骨棱棱,脸上满是打破后缝起来的伤痕,神气显得又可怕,又不屈不挠,象大黄蜂那样好勇斗狠。他这种类型既不新奇,也不陌生。雷德勒却是 不同土壤上的产物。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肩膀宽阔,但是象清澈的小溪那样,一眼就望得到底。他这种类型可以代表西部同南部的结合。能够正确地描绘他这种人 的画像非常少,因为艺术馆是那么小,而得克萨斯还没有电影院。总之,要描绘雷德勒这种类型只有用壁画——用某种崇高、朴实、冷静和不配镜框的图画。
  ①横滨是日本商埠;都柏林是爱尔兰共和国首都。
  他们坐在国际铁路公司的火车上驶向南方。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大草原上,远处的树木汇成一簇簇青葱茂密的小丛林。这就是牧场所在的地方;是统治牛群的帝王的领土。
  麦圭尔有气无力地坐在座位角落里,猜疑地同牧场主谈着话。这个大家伙把他带走,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麦圭尔怎么也不会想到利他主义上去。“他不是农 人,”这个俘虏想道,“他也绝对不是骗子。他是干什么的呢?走着瞧吧,蟋蟀,看他还有些什么花招。反正你现在不名一文。你有的只是五分钱和奔马性肺结核, 你还是静静等着。静等着,看他耍什么把戏。”
  到了离圣安东尼奥一百英里的林康,他们下了火车,乘上在那儿等候雷德勒的四轮马车。从火 车站到他们的目的地还有三十英里,就是坐马车去的。如果有什么事能使麦圭尔觉得象是被绑架的话,那就是坐上这辆马车了。他们的马车轻捷地穿过一片令人赏心 悦目的大草原。那对西班牙种的小马轻快地、不停地小跑着,间或任性地飞跑一阵子。他们呼吸的空气中有一股草原花朵的芳香,象美酒和矿泉水那般沁人心脾。道 路消失了,四轮马车在一片航海图上没有标出的青草的海洋中游弋,由老练的雷德勒掌舵;对他来说,每一簇遥远的小丛林都是一个路标,每一片起伏的小山都代表 方向和里程。但是麦圭尔仰天靠着,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荒野。他随着牧场主行进,心里既不高兴,也不信任。“他打算干什么?”这个想法成了他的包皮袱;“这个大 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麦圭尔只能用他熟悉的城市里的尺度来衡量这个以地平线和玄想为界限的牧场。

  一星期以前,雷德勒在草原上驰 骋时,发现一头被遗弃的病小牛在哞哞叫唤。他没下马就抓起那头可怜的小牛,往鞍头一搭,带回牧场,让手下人去照顾。麦圭尔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理解,在牧 场主看来,他的情况同那头小牛完全一样,都需要帮助。一个动物害了病,无依无靠;而雷德勒又有能力提供帮助——他单凭这些条件就采取了行动。这些条件组成 了他的逻辑体系和行为准则。据说,圣安东尼奥狭窄的街道上弥漫着臭氧,成千害肺病的人便去那儿疗养。在雷德勒凑巧碰到并带回牧场的病人中间,麦圭尔已经是 第七个了。在索利托牧场做客的五个病人,先后恢复了健康或者明显好转,感激涕零地离开了牧场。一个来得太迟了,但终于非常舒适地安息在园子里一株枝叶披覆 的树下。
  因此,当四轮马车飞驰到门口,雷德勒把那个虚弱的被保护人象一团破布似地提起来,放到回廊上的时候,牧场上的人并不觉得奇怪。
  麦圭尔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这个牧场的庄院是当地最好的。砌房的砖是从一百英里以外运来的。不过房子只有一层,四间屋子外面围着一道泥地的回廊。杂乱的马具、狗具、马鞍、大车、枪枝、以及牧童的装备,叫那个过惯城市生活,如今落魄的运动家看了怪不顺眼。
  “好啦,我们到家啦。”雷德勒快活地说。
  “这个鬼地方。”麦圭尔马上接口说,他突然一阵咳嗽,憋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在回廊的泥地上打滚。
  “我们会想办法让你舒服些,老弟。”牧场主和气地说。“屋子里面并不精致;不过对你最有好处的倒是室外。里面的一间归你住。只要是我们有的东西,你尽管要好啦。”
  他把麦圭尔领到东面的屋子里。地上很干净,没有地毯。打开的窗户里吹来一阵阵海湾风,拂动着白色的窗帘。屋子当中有一张柳条大摇椅,两把直背椅子,一张 长桌,桌子上满是报纸、烟斗、烟草、马刺和子弹。墙壁上安着几只剥制得很好的鹿头和一个硕大的黑野猪头。屋角有一张宽阔而凉爽的帆布床。纽西斯郡的人认为 这间客房给王子住都合适。麦圭尔却朝它撇撇嘴。他掏出他那五分钱的镍币,往天花板上一扔。
  “你以为我说没钱是撒谎吗?你高兴的话,不妨搜我口袋。那是库房里最后一枚钱币啦。谁来付钱呀?”
  牧场主那清澈的灰色眼睛,从灰色的眉毛底下坚定地瞅着他客人那黑珠子般的眼睛。歇了一会儿,他直截了当,然而并不失礼地说:“老弟,假如你不再提钱,我 就很领你的情。一次已经足够啦。被我请到牧场上来的人一个钱也不用花,他们也很少提起要付钱。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吃晚饭了。壶里有水,挂在回廊里的红瓦罐里 的水比较凉,可以喝。”
  “铃在哪儿?”麦圭尔打量着周围说。
  “什么铃?”
  “召唤佣人拿东西 的铃。我可不能——喂,”他突然软弱无力地发起火来,“我根本没请你把我带来。我根本没有拦住你,向你要过一分钱。我根本没有先开口把我的不幸告诉你,你 问了我才说的。现在我落到这里,离侍者和鸡尾酒有五十英里远。我有病,不能动。哟!可是我一个钱也没有!”麦圭尔扑到床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雷德勒走到门口喊了一声。一个二十来岁,身材瘦长,面色红润的墨西哥小伙子很快就来了。雷德勒对他讲西班牙语。
  “伊拉里奥,我记得我答应过你,到秋季赶牲口的时候让你去圣卡洛斯牧场当牧童。”
  “是的,先生,承蒙你的好意。”
  “听着,这位小先生是我的朋友。他病得很厉害。你待在他身边。随时伺候他。耐心照顾他。等他好了,或者——唔,等他好了,我就让你当多石牧场的总管,比牧童更强,好吗?”
  “那敢情好——多谢你,先生。”伊拉里奥感激得几乎要跪下去,但是牧场主善意地踹了他一脚,喝道:“别演滑稽戏啦。”
  十分钟后,伊拉里奥从麦圭尔的屋子里出来,站到雷德勒面前。
  “那位小先生,”他说,“向你致意,”(这是雷德勒教给伊拉里奥的规矩)“他要一些碎冰,洗个热水浴,喝掺有柠檬汽水的杜松子酒,把所有的窗子都关严,还要烤面包皮,修脸,一份《纽约先驱报》,香烟,再要发一个电报。”
  雷德勒从药品柜里取出一夸特容量的威士忌酒瓶。“把这给他。”他说。
  索利托牧场上的恐怖统治就是这样开始的。最初几个星期,各处的牧童骑着马赶了好几英里路来看雷德勒新弄来的客人;麦圭尔则在他们面前吆喝,吹牛,大摆架 子。在他们眼里,他完全是个新奇的人物。他把拳斗的错综复杂的奥妙和腾挪闪躲的诀窍解释给他们听。他让他们了解到靠运动吃饭的人的不规矩的生活方式。他的 切口和俚语老是引起他们发笑和诧异。他的手势,特别的姿态,赤裸裸的下流话和下流想法,把他们迷住了。他好象是从一个新世界来的人物。
  说来奇怪,他所进入的这个新环境对他毫无影响。他是个彻头彻尾,顽固不化的自私的人。他觉得自己仿佛暂时退居到一个空间,这个空间里只有听他回忆往事的 人。无论是草原上白天的无边自由也好,还是夜晚的星光灿烂、庄严肃穆也好,都不能触动他。曙光的色彩并不能把他的注意力从粉红色的运动报刊上转移过来。 “不劳而获”是他毕生的目标;第三十七号街上的咖啡馆是他奋斗的方向。
  他来了将近两个月后,便开始抱怨说,他觉得身体更糟了。从那时 起,他就成了牧场上的负担,贪鬼和梦魇①。他象一个恶毒的妖精或长舌妇,独自关在屋子里,整天发牢骚,抱怨,詈骂,责备。他抱怨说,他被人家不由分说地骗 到了地狱里;他就要因为缺乏照顾和舒适而死了。尽管他威胁说他的病越来越重,在别人眼里,他却没有变。他那双葡萄干似的眼睛仍旧那么亮,那么可怕;他的嗓 音仍旧那么刺耳;他那皮肤绷得象鼓面一般紧;起老茧的脸并没有消瘦。他那高耸的颧骨每天下午泛起两片潮红,说明一支体温计也许可以揭露某种征状。胸部叩诊 也许可以证实麦圭尔只有半边的肺在呼吸,不过他的外表仍跟以前一样。
  ①“梦魇”的原文是“the Old Man of the Sea”,典出《天方夜谭》故事中骑在水手辛巴德肩上不肯下来,老是驱使辛巴德涉水的海边老人。
  经常伺候他的是伊拉里奥。指日可待的总管职位的许诺肯定给了他极大的激励,因为服侍麦圭尔的差使简直是活受罪。麦圭尔吩咐关上窗子,拉下窗帘,不让他唯 一的救星新鲜空气进来。屋子里整天弥漫着污浊的蓝色的烟雾;谁走进这间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屋子,谁就得坐着听那小妖精无休无止地吹嘘他那不光彩的经历。

  最叫人纳闷的是麦圭尔同他恩人之间的关系。这个病人对牧场主的态度,正如一个倔强乖张的小孩儿对待溺爱的父母。雷德勒离开牧场的时候,麦圭尔就不怀好意 地闷声不响,发着脾气。雷德勒一回来,麦圭尔就激烈地、刻毒地把他骂得狗血喷头。雷德勒对他客人的态度也相当费解。牧场主仿佛真的承认并且觉得自己正是麦 圭尔所猛烈攻击的人物——专制暴君和万恶的压迫者。他仿佛认为那家伙的情况应该由他负责,不管对方怎样谩骂,他总是心平气和,甚至觉得抱歉。
  一天,雷德勒对他说:“你不妨多呼吸些新鲜空气,老弟。假如你愿意到外面跑跑,每天都可以用我的马车,我还可以派一个车夫供你使唤。到一个营地里去试一 两个星期。我准替你安排得舒舒服服。土地和外面的空气——这些东西才能治好你的病。我知道有一个费城的人,比你病得凶,在瓜达卢佩迷了路,随着牧羊营里的 人在草地上睡了两个星期。哎,先生,这使他的病情有了好转,后来果然完全恢复。接近土地——那里有自然界的医药。从现在开始不妨骑骑马。有一匹驯顺的小马 ——”
  “我什么地方跟你过不去?”麦圭尔嚷道。“我几时坑害过你?我有没有求你带我上这儿来?你高兴的话,把我赶到你的营地里去好 啦,或者一刀把我捅死;省却麻烦。叫我骑马!我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呢。即使一个五岁的娃娃来揍我,我也没法招架。全是你这该死的牧场害我的。这里没有吃 的,没有看的,没有可以交谈的人,有的只是一批连练拳的沙袋和龙虾肉色拉都分不清的乡巴佬。”
  “不错,这个地方很荒凉。”雷德勒不好意思地道歉说。“我们这儿很丰饶,但是很简朴。你想要什么,弟兄们可以骑马到外面去替你弄来。”
  查德·默奇森最先认为麦圭尔是诈病。查德是圆圈横条牛队①里的牧童,他赶了三十英里路,并且绕了四英里的冤枉路,替麦圭尔弄来一篮子葡萄。在那烟气弥漫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后,他跑出来,直言不讳地把他的猜疑告诉了雷德勒。
  ①指那队牛都以θ形烙印为记号。
  “他的胳臂,”查德说,“比金刚石还要硬。他教我怎么打人家的大洋神经丛②,挨他一拳简直象给野马连踢两下。他在诳你呢,老柯。他不会比我病得更凶。我本来不愿意讲出来,可是那小子在你这儿蒙吃蒙住,我不得不讲了。”
  ②原文是“shore-perplexus”,应作“Solar plexus”(胃部的太阳神经丛),查德听不懂,搞错了。
  牧场主是个实在人,不愿意接受查德对这件事的看法。后来,当他替麦圭尔检查身体时,动机也不是怀疑。
  一天中午时分,有两个人来到牧场,下了马,把它们拴好,然后进去吃饭;这地方的风俗是好客的。其中一个人是圣安东尼奥著名的收费高昂的医师,因为一个富 有的牧场主给走火的枪打伤了,请他去医治。现在他被伴送到火车站,搭车回城里。饭后,雷德勒把他拉到一边,塞了一张二十元的钞票给他,说道:
  “大夫,那间屋子里有个小伙子,大概害着很严重的肺病。我希望你去给他检查一下,看他病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办法治治。”
  “我刚才吃的那顿饭要多少钱呢,雷德勒先生?”医师从眼镜上缘看出来,直率地说。雷德勒把钞票放回口袋。医师立即走进麦圭尔的房间,牧场主在回廊里的一堆马鞍上坐着,假如诊断结果不妙,他真要埋怨自己了。
  不出十分钟,医师大踏步走了出来。“你那个病人,”他马上说,“跟一枚新铸的钱币那么健全。他的肺比我的还好。呼吸、体温和脉搏都正常。胸围扩张有四英 寸。浑身找不到衰弱的迹象。当然啦,我没有检验结核杆菌,不过不可能有。这个诊断,我完全负责。即使拚命抽烟,关紧窗子,把屋子里的空气弄得污浊不堪,对 他也没有妨碍。有点咳嗽,是吗?你告诉他完全没有必要。你刚才问有没有办法替他治治。唔,我劝你让他去打木桩,或者去驯服野马。我们要上路啦。再见,先 生。”医师象一股清新的劲风那样,飞也似地走了。
  雷德勒伸手摘了一片栏杆旁边的牧豆树的叶子,沉思地嚼着。
  替牛 群打烙印的季节快要到了。第二天早晨,牛队的头目,罗斯·哈吉斯在牧场上召集了二十五个人,准备到即将开始打烙印的圣卡洛斯牧场去。六点钟,马都备了鞍, 装粮食的大车也安排就绪,牧童们陆续上马,这当儿,雷德勒叫他们稍等片刻。一个小厮牵了一匹鞍辔齐全的小马来到门口。雷德勒走进麦圭尔的房间,猛地打开 门。麦圭尔正躺在床上抽烟,衣服也没有穿好。
  “起来。”牧场主说,他的声音象号角那样响亮。
  “怎么回事?”麦圭尔有点吃惊地问道。
  “起来穿好衣服。我可以容忍一条响尾蛇,可是我讨厌骗子。还要我再对你说一遍吗?”他揪住麦圭尔的脖子,把他拖到地上。
  “喂,朋友,”麦圭尔狂叫说,“你疯了吗?我有病——明白吗?我多动就会送命。我什么地方跟你过不去?”——他又搬出他那套牢骚来了——“我从没有求你——”
  “穿好衣服。”雷德勒的嗓音越来越响了。
  麦圭尔咒骂,踉跄,哆嗦,同时用吃惊的亮眼睛盯着激怒的牧场主那吓人的模样,终于拖泥带水地穿上了衣服。雷德勒揪住他的衣领,走出房间,穿过院子,把他一直推到拴在门口的那匹另备的小马旁边。牧童们张着嘴,懒洋洋地坐在马鞍上。
  “把这个人带走,”雷德勒对罗斯·哈吉斯说,“叫他干活。叫他多干,多睡,多吃。你们知道我已经尽力照顾了他,并且是真心实意的。昨天,圣安东尼奥最好的医师替他检查身体,说他的肺跟驴子一样健全,体质跟公牛一样结实。你知道该怎么对付他,罗斯。”
  罗斯·哈吉斯没有回答,只是阴沉地笑了笑。
  “噢,”麦圭尔凝视着雷德勒说,神情有点特别,“那个大夫说我没病,是吗?说我装假,是吗?你找他来看我的。你以为我没病。你说我是骗子。喂,朋友,我 知道自己说话粗暴,可是我多半不是存心的。假如你到了我的地步——噢,我忘啦——那个大夫说我没病。好吧,朋友,现在我去替你干活。这才是公平交易。”
  他象鸟一样轻快地飞身上马,从鞍头取下鞭子,往小马身上一抽。曾在霍索恩骑着“好孩子”①跑了第一名(当时的赌注是十对一)的“蟋蟀”麦圭尔,现在又踩上了马镫。
  ①霍索恩是加利福尼亚州西南部的一个城市;“好孩子”是马名。
  这队人马向圣卡洛斯驰去时,麦圭尔一马当先,牧童们落在后面,不由得齐声喝彩。

  但是,不出一英里,他慢慢地落后了。当他们驰过牧马地,来到那片高栎树林时,他是最后的一个。他在几株栎树后面勒住马,把手帕按在嘴上。手帕拿下来时, 已经浸透了鲜红的动脉血。他小心地把它扔在一簇仙人掌里面。接着,他又扬起鞭子,嘶哑地对那匹吃惊的小马说“走吧”,快跑着向队伍赶去。
  那晚,雷德勒接到阿拉巴马老家捎来的信。他家里死了人;要分一宗产业,叫他回去一次。第二天,他坐着四轮马车,穿过草原,直奔车站。他在阿拉巴马待了两 个月才回来。回到牧场时,他发现除了伊拉里奥以外,庄院里的人几乎都不在。伊拉里奥在他离家期间,权且充当了总管。这个小伙子点点滴滴地把这段时间里的工 作向他作了汇报。他得悉打烙印的营地还在干活。由于多次严重的风暴,牛群分散得很远,因此工作进行得很慢。营地现在扎在二十英里外的瓜达卢佩山谷。
  “说起来,”雷德勒突然想到说,“我让他们带去的那个家伙——麦圭尔——他还在干活吗?”
  “我不清楚。”伊拉里奥说。“营地里的人难得来牧场。小牛身上有许多活要干。他们没提起。哦,我想那个麦圭尔早就死啦。”
  “死啦!”雷德勒嚷道,“你说什么?”
  “病得很重,麦圭尔。”伊拉里奥耸耸肩膀说。“他走的时候,我就认为他活不了一两个月。”
  “废话!”雷德勒说。“他把你也给蒙住了,对不对?医师替他检查过,说他象牧豆树疙瘩一样结实。”
  “那个医师,”伊拉里奥笑着说,“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那个医师没有看过麦圭尔。”
  “讲讲清楚。”雷德勒命令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医师进来的时候,”那小伙子平静地说,“麦圭尔正好到外面去取水喝了。医师拖住我,用手指在我这儿乱敲,”——他把手放在胸口——“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把耳朵贴在这儿,这儿,这儿,听了听——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把一支小玻璃棒插在我嘴里。他按我手臂这个地方。他叫我轻轻地这样数——二十、三十、四十。 谁知道,”伊拉里奥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结束道,“那个医师干吗要做这许多滑稽的事情?”
  “家里有什么马?”雷德勒简洁地问道。
  “‘乡巴佬’在外面的小栅栏里吃草,先生。”
  “立刻替我备鞍。”
  短短几分钟内,牧场主上马走了。“乡巴佬”的模样并不好看,可是跑得快,跟它的名字很相称;它大步慢跑着,脚下的道路象一条通心面给吞掉时那样,飞快地 消失了。过了两小时十五分钟,雷德勒从一个隆起的小山冈上望到打烙印的营帐扎在瓜达卢佩的干河床里的一个水坑旁边。他急切地想听听他所担心的消息,来到营 帐前面,翻身下马,放下“乡巴佬”的缰绳。他的心地是那样善良,当时他甚至会承认自己有罪,害死了麦圭尔。
  营地上只有厨师一个人,他正在张罗晚饭,把大块大块的烤牛肉和盛咖啡的铁皮杯摆好。雷德勒不愿意开门见山地问到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营地里一切都好吗,彼得?”他转弯抹角地问道。
  “马马虎虎。”彼得谨慎地说。“粮食断了两次。大风把牛群给吹散了,我们只得在方圆四十英里内细细搜索。我需要一个新的咖啡壶。这里的蚊子比普通的凶。”
  “弟兄们——都好吗?”
  彼得不是生性乐观的人。此外,问起牧童们的健康不仅是多余,而且近乎婆婆妈妈。问这种话的不象是头儿。
  “剩下来的人不会错过一顿饭。”厨师说。
  “剩下来的人?”雷德勒嗄声学了一遍。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四下找寻麦圭尔的坟墓。他以为这儿也有象他在阿拉巴马墓地看到的那样一块白色墓碑。但是他随即觉得这种想法太傻了。
  “不错,”彼得说,“剩下来的人。两个月来,营地常常移动。有的走了。”
  雷德勒鼓起勇气问道:
  “我派来的——那个——麦圭尔——他有没有——”
  “嘿,”彼得双手各拿着一只玉米面包皮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太丢人啦,把那个可怜的、害病的小伙子派到牧牛营来。看不出他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医 师,真应该用马肚带的扣子剥他的皮。他也真是那么倔强——说来真丢人——让我告诉你他干了些什么。第一晚,营地里的弟兄们着手教他牧童的规矩。罗斯·哈吉 斯抽了他一下屁股,你知道那可怜的孩子怎么啦?那小子站起来,揍了罗斯。揍了罗斯·哈吉斯。狠狠地揍了他。揍得他又凶又狠,浑身都揍遍了。罗斯只不过是爬 起来,换个地方又躺下罢了。
  “接着,麦圭尔自己也倒在地上,脸埋在草里,不停地咯血。他们说是内出血。他一躺就是十八个钟头,怎么也 不能动他一动。罗斯·哈吉斯喜欢能揍他的人,他把格陵兰到波兰支那的医师都骂遍了,又着手想办法;他同‘绿枝’约翰逊把麦圭尔抬到一个营帐里,轮流喂他吃 剁碎的生牛肉和威士忌。
  “但是,那个孩子仿佛不想活了,晚上他溜出营帐,躺在草地里,那时候还下着细雨。‘走啦,’他说,‘让我称自己的心意死吧。他说我撒谎,说我是骗子,说我诈病。别来理睬我。’
  “他就这么躺了两个星期,”厨师说,“连人都认不清,于是——”
  突然响起一阵雷鸣似的声音,二十来个骑手风驰电掣地闯过丛林,来到营地。
  “天哪!”彼得嚷道,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弟兄们来啦,晚饭不在三分钟之内弄好,他们就会宰了我。”
  但是雷德勒只注意到一件事。一个矮小的,棕色脸盘,笑嘻嘻的家伙翻下马鞍,站在火光前面。他样子不象麦圭尔,可是——
  转眼之间,牧场主已经拉住他的手和肩膀。
  “老弟,老弟,你怎么啦?”他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叫我接近土地,”麦圭尔响亮地说,他那钢钳一般的手几乎把雷德勒的指头都捏碎了,“我就在那儿找到了健康和力量,并且领悟到我过去是多么卑鄙。多谢你把我赶出去,老兄。还有——喂!这个笑话是那大夫闹的,是吗?我在窗外看见他在那个南欧人的太阳神经丛上乱敲。”
  “你这小子,”牧场主嚷道,“当时你干吗不说医师根本没有替你检查过?”
  “噢——算了吧!”麦圭尔以前那种粗鲁的态度又冒出来一会儿,“谁也唬不了我。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你既然话已出口,把我赶了出去,我也就认了。喂,朋友,赶牛的玩意儿真够意思。我生平交的朋友当中,要算营地上的这批人最好了。你会让我呆下去的,是吗,老兄?”
  雷德勒询问似地看看罗斯·哈吉斯。
  “那个浑小子,”罗斯亲切地说,“是任何一个牧牛营地里最大胆,最起劲的人——打起架来也最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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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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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圣犹大教堂是夜城唯一的教堂,我只有在生意需要的时候才会去。这间教堂距离到处都有敬神场所的上帝之街很远,独自耸立在一个极为安静的角落里,远离夜城一切华丽亮眼的霓虹。这是间不打广告的教堂,一间毫不在意路过的人们愿不愿意进入的教堂。它只是默默地待在原地,以防任何不时之需。圣犹大教堂以迷途圣人之名而建,是一幢非常非常古老的建筑,甚至可能比基督教本身还要古老。 [点击阅读]
夜城3·夜莺的叹息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夜城里任何形式的能量都有,不过想要在这里成为电力供货商的话,不但需要稳定的能量,还得要不受外界干扰才行。不管怎样,夜城中形形色色的霓虹灯光总是得要有电才能运作。身为一座大城市中的小城市,夜城拥有许多能量来源,包皮括某些不合法甚至不自然的能量,比方说活人血祭、囚禁神祇、折磨理智,甚至是吸收了能量力场的小型黑洞。还有一些十分浩瀚恐怖、诡异奇特的能量来源,以人类心智无法承受的方式运作。 [点击阅读]
夜城5·错过的旅途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夜城老是给人一种时间不够的感觉。你可以在这里买到所有东西,但就是买不到时间。由于我有许多事情要办,又有许多敌人在身后追赶,所以只好急急忙忙地穿梭在夜城的街道之间。我很惊讶地发现来来往往的人潮都跟我保持一种比平常还要遥远的距离,看来若非我母亲的身分已经流传开来,就是大家都听说了当权者公开悬赏我的项上人头。为了避免卷入无妄之灾,于是众人纷纷及早走避。 [点击阅读]
夜城6·毒蛇的利齿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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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伦敦中心附近藏有一个可怕的秘密,有如毒蛇缠绕在其中:夜城。一个黑暗堕落的地方,一个大城市中的小城市,一个太阳从未照耀也永远不会照耀的所在。你可以在夜城中找到诸神、怪物,以及来自地底深处的灵体,如果他们没有先找上门来的话。欢愉与恐惧永远都在打折,不但价格低廉,也不会在橱柜中陈列太久。我是个在夜城出生的人,而打从三十几年前出生的那天开始,就不断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名叫约翰·泰勒,职业是私家侦探。 [点击阅读]
夜城7·地狱债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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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夜城,黑暗而又神秘的领域,位于伦敦市内。不论是诸神与怪物,还是人类与生灵,都会为了许多私密的理由来到这个病态的魔法境地,追求其他地方无法提供的梦想与梦魇。这里的一切都有标价,商品不会太过陈旧。想要召唤恶魔或是跟天使做爱?出卖自己的灵魂,或是别人的灵魂?想将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或是纯粹只是变得大不相同?夜城随时敞开双臂,面带微笑地等着满足你的需求。 [点击阅读]
夜行观览车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观览车,意指“摩天轮”。兴建期间,附近高级公寓发生惊人命案这群斜坡上的住户,都衷心期待摩天轮落成后,明天会更加闪耀……01晚上七点四十分——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远藤真弓眼前的少女名叫彩花,这名字是她取的。少女一面高声嘶喊,一面挥手把书桌上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全扫落到地上。不对,手机、大头贴小册之类她喜欢的东西部避开了。 [点击阅读]
夜访吸血鬼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代序姜秋霞安妮·赖斯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小说家之一,她1941年出生在美国新奥尔良,1961年与诗人斯坦·赖斯结为伉俪,1964年获旧金山州立大学学士学位,1971年获加州大学硕士学位。她在成名之前做过多种工作:女招待、厨师、引座员等等,经历十分丰富,为她的写作奠定了充实的基础。 [点击阅读]
大西洋底来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100 人气:0
摘要:阴云密布,狂风怒号,滔天的大浪冲击着海岸。海草、杂鱼、各种水生物被涌上海滩,在狂风中飘滚、颤动。一道嶙峋的峭壁在海边耸起,俯视着无边无际的滔滔大洋。一条破木船搁浅在岸边,孤零零地忍受着风浪的抽打。船上写着几行日文。孤船的旁边,一条被海浪选到沙滩上的小鲨鱼,发出刺耳的哀叫。在任暴的风浪里,野生的海带漂忽不走,有些在海浪里起伏深沉,有些被刮到海滩上,任凭酷热的蒸腾。 [点击阅读]
大西洋案件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珍-玻波小姐坐在窗前瞧着前面,好久以来她已不再欣赏这片原是茂密的花园。但是什么也没去做。雷库克的藉口总头头是道,不是天气太干燥,就是太潮湿,或是泥土泡了水。雷库克自己栽花种菜的原则很简单,泡几杯浓浓的甜茶做为提神用,秋天来时扫落叶,夏天时种植他喜爱的鼠尾草和紫苑花。凭良心说,他喜爱他的主人,也迁就他们的喜好,对于蔬菜他知道得很清楚,什么是上好的香薄荷或是甘蓝菜绝不会弄错。 [点击阅读]
天涯过客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请各位旅客系上安全带!”机上的乘客个个睡眼惺忪地在身旁摸索着,有人伸着懒腰,他们凭经验知道不可能已经抵达日内瓦。当机舱长威严的声音再度宣布:“请系上安全带!”时,细碎的瞌睡声漫成一片呻吟。那干涩的声音透过扩音机,分别以德、法、英文解释着:由于恶劣天气的影响,机上乘客将有短时间会感到不适。史德福-纳宇爵士张口打了个大呵欠,伸着双手把身子挺得高高的,再轻轻扭动两下,才依依不舍地从好梦中醒来。 [点击阅读]
天路历程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约翰.本仁写过一部自传,书名为《丰盛的恩典》,讲述神对罪人的恩典。约翰.本仁1628年生于英国,他的家乡靠近裴德福郡。他的父亲是一个补锅匠(这种职业早已被淘汰),专营焊接和修补锅碗瓢盆以及其他金属制品。在17世纪中叶,补锅匠奔走于各个乡村之间,挨家挨户地兜揽生意。如果有人要修理东西,他们就在顾主家中作活,完工以后顾主当场付钱。按当时的社会标准,这是一份相当卑贱的职业。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