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九三年 - 第三部 第五章 魔鬼身上也有天主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一孩子被找到,但危在旦夕
  当米歇尔·弗莱夏看到被夕阳染红的高塔时,她还在一法里之外。她几乎一步路都走不了,但仍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女人是软弱的,但母亲却很坚强。她坚持走——
  ①拉丁文,可译为:魔鬼身上也有天主;恶人也有善心。
  太阳已经落山,黄昏来临,接着便是深沉的黑夜。她一直在走,听见远处某个看不见的钟楼敲了八点钟、九点钟。很可能是帕里尼埃的钟楼。她时时站住,聆听深沉的枪击声,这也许是黑夜里含糊不清的喧哗声。
  她笔直朝前走,脚踩在长满荆豆和荆棘刺的荒原上,鲜血直流。来自远处塔楼的微光指引着她;塔楼在光亮中凸现出来,在黑暗中神秘地闪烁。枪击声越来越清晰,光也越来越亮。接着便熄灭了。
  在米歇尔·弗莱夏攀登的这片辽阔的高原上,只有草和荆棘,既没有房屋,也没有树木。高原缓缓上升,它那长长的、僵直的线条连着一望无际的、阴暗的星空。米歇尔·弗莱夏眼前始终有那座塔,它给予她攀登的力量。
  她看到塔楼在慢慢变大。
  我们刚才说过,从塔里传出的微弱的枪声和亮光时断时续。这位可怜的、焦虑不安的母亲猜想在这种间断后面大概藏着某种令人心碎的秘密。
  突然间,一切中止,声音和光亮都消失了。接着是一片沉寂,阴森的静寂。
  此刻,米歇尔·弗莱复正来到高原边上。
  她看见脚下是沟壑,沟底是厚厚一层灰白色。在不远的高原顶上,车轮、斜坡和射击孔交错在一起,这是炮台。在点燃的大炮火绳的依稀微光下,她看到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建筑,它似乎比四周的黑暗更黑。
  这个建筑包皮括一座拱基建在沟壑里的桥,以及桥上的一座城堡,桥和城堡都依着一座阴暗的圆形高塔,这便是米歇尔·弗莱夏跋山涉水寻找的塔。
  高塔的天窗里闪动着游动的亮光,还传来嘈杂声,可以猜到塔里有许多人,其中几个人影还出现在塔顶平台上。
  炮台旁边是营地,米歇尔·弗莱复看见了几名岗哨,但她人在暗处,又在荆棘丛中,所以没有被人发现。
  她终于来到高原边上,离桥很近,几乎伸手就能够看,只是隔着一道深沟。在黑暗中,她看到桥上是三层楼的城堡。
  她瞠目盯着张着大口的沟壑和黑黝黝的建筑,她不知道呆了多久,因为她脑中已没有时间的尺度。这是什么?这里出了什么事?这是图尔格吗?她因期望而感到眩晕,这种期望像是终点又像是起点。她自问为什么来到这里。
  她在看,她在听。
  突然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她和她所注视的东西之间升起了一道烟雾。刺眼的炙热使她闭上眼睛,她刚闭眼便感到眼皮发红发亮,她又睁开眼睛。
  她面前不再是黑夜,而是白日,一种不祥的、由火焰发出的光亮。刚刚爆发了火灾。
  烟雾由黑色转为鲜红色,中间有一条大火舌。火舌时隐时现,像闪电和蛇一样阴险地扭曲着。
  火焰从一个像嘴一样的东西里吐出来,这是一扇熊熊燃烧的窗户,它在桥上城堡的一楼,窗上的铁栅已烧得通红。在整个建筑物中,人们只看得见这扇窗户。浓烟遮蔽了一切,连高原也不例外,在鲜红的火光前,只有高原黑色的边沿依稀可见。
  米歇尔·弗莱夏呆呆地看看。烟是云雾,云雾是梦幻。她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她应该逃走还是应该留下?她感到几乎进入幻境。
  一阵风吹过,烟幕裂开了。惨烈的堡垒突然在隙缝中露了出来,主塔、桥、小城堡全部矗立在眼前,光亮夺目,令人畏惧,从上到下沐浴在绚丽的金色火光里。在险恶的光亮下,米歇尔·弗莱复看得一清二楚。
  立在桥上的一楼正在燃烧。
  一楼上面的另两层楼尚完好无损,但仿佛被一个大火篮托着。从米歇尔·弗莱夏站立的高原边上,可以在火光和烟雾的缝隙中隐约看见这两层楼的室内。所有的窗子都开着。
  米歇尔·弗莱夏透过二楼的大窗,看到室内沿墙摆着几个大橱,里面似乎全是书,在一扇窗后的阴暗处,地上有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像鸟巢或一窝雏鸟那样混成一团,有时还在动弹。
  她瞧着。
  这一小团灰暗的东西是什么?
  她有时觉得这像是有生命的形体。她正在发烧,从清早起就没有吃东西,又不停地走路,精疲力竭,仿佛有幻觉,本能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她的目光越来越固定在那堆灰暗的物体上,它很可能没有生命,看上去毫无生气,它呆在大火上面那间大厅的地板上。
  突然间,大火仿佛故意将火舌从下面喷射到枯死的常春藤上,米歇尔·弗莱夏注视的恰恰是这面爬满常春藤的墙。大火似乎刚刚发现了这些枯枝,火苗立刻贪婪地吞噬它,而且顺着枝蔓往上爬,像可怕的导火索一样迅速。刹那间,大火烧到三楼,火光从高社照亮了二楼室内。在明亮的火光中突然出现了三个睡觉孩子的身影。
  这一小堆原来是可爱的孩子,他们的手臂和腿交迭在一起,闭着眼睛,金发下的面孔露着微笑。
  母亲认出了自己的孩子。
  她可怕地叫了一声。
  只有母亲能发出这种无法形容的、焦虑的呼声。没有任何声音像它这样凄厉,像它这样感人。你听见一个女人这样呼叫时,会以为她是母狼;你听见一只母狼呼叫时,会以为它是女人。

  米歇尔·弗莱夏的这个呼声是嚎叫。荷马写道:“赫卡柏吠叫①”——
  ①荷马史诗《伊利昂记》中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妻子,曾目睹丈大及儿孙被杀。后变为一只狗。
  德·朗特纳克侯爵刚刚听见的就是这一声呼叫。
  我们看见他站住了。
  他站在阿尔马洛领他逃跑的那条通道出口与沟壑之间。他透过头部上方纵横交错的荆棘,看到桥在燃烧,看到图尔格被蒙在红色的反光里。他找开枝条,看到在他头上,在对面高原的边沿上,在燃烧的城堡前方,强烈的火光正照着一个惊恐不安、凄惨哀戚的人影,这是一个女人,她正在沟壑上俯着身子。
  呼声来自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已不是米歇尔·弗莱夏,而是戈耳工人最悲惨的人也是最可怕的人。这位农妇变成了欧墨尼德斯②。这位普普通通、懵然无知的村妇由于绝望而突然成为史诗般的人物。巨大的悲痛使心灵变得极为宽广。这位母亲就是母爱的化身。凡是包皮容人性的感情都是超人的。她站在沟壑边上,像死神一样看着这场大火,看着这场罪恶。她的呼声像野兽,姿势像女神。她那张发出诅咒的面孔仿佛在熊熊燃烧。她眼中噙着泪,炯炯的目光无比威严,死死地盯住大火——
  ①希腊神话中的怪物,能使注视者变为石头。
  ②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
  侯爵在倾听。声音落在他头上。这不是抽噎,不是话语,而是含糊不清、令人心碎的声音:
  “呵,天呵!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救命呀!救火呀!救火呀!救火呀!你们这帮人是土匪吗?这里没有人吗?我的孩子快要烧死了!呵!谁见过这种事?若尔热特!我的孩子!胖阿兰,勒内-让!怎么回事?是谁把我的孩子带到这里来的?他们还在睡觉。我要发疯了!怎么会这样?救命呀!”
  这时,图尔格和高原都骚动起来。营地上的人都朝这场刚刚燃起的大火跑过来。攻击者们刚才对付的是柏林弹雨,现在却要对付大火。戈万、西穆尔丹、盖尚在下命令。怎么办?从细细的沟溪里是打不上几桶水来的。人们越加焦急不安。高原边上站满了惊俊失措的人,他们注视着大火。
  他们看到的一切令他们胆战心凉。
  他们在看,但束手无策。
  火通过燃烧的常着藤蔓延到上面那层楼,那是堆满稻草的顶楼。火焰急忙奔了上去。现在整个顶楼都在燃烧。火舌在跳舞;欢快的火舌是丧钟。似乎有谁在暗中煽旺这场大火,也许可怕的伊马纽斯变成了熊熊的火苗,用凶狠的火势借尸还魂,也许这个恶魔的灵魂变成了大火。图书室那层楼由于有高高的天花板和厚厚的墙壁还没有被烧着,但离大限之时已不远了。它被一楼的火舌舔着,被三楼的火舌抚摸。可怕的死亡之吻轻轻触碰它。在它下面是熔岩构成的地窖,在它上面是烈焰构成的圆穹。地板上的任何一个洞都意味着跌入通红的熔岩之中,天花板上的任何一个洞都意味着被通红的炭火掩埋。勒内-让、胖阿兰和若尔邦特还没有醒来,像所有的孩童一样安然熟睡。火焰和浓烟交相变化,窗口时而被遮住,时而露了出来,人们看见在这个火的洞穴里,在一闪即逝的微光中,躺着这三个孩子,他们平静、优美,一动不动,仿佛在地狱里坦然安睡。见到这些被困于火中的玫瑰,见到这些被置于墓穴中的摇篮,连老虎也会落泪的。
  那位母亲躬着身体,喊道:
  “救火呀!我喊人救火!为什么不来人呀2都是些聋子!我的孩子要烧死了!你们这些人站在那里,快来呀!我走了一天又一天,这才找到他们!救火吗!救命呀!大使,这是些天使!他们天真无邪,干了什么错事?有人枪杀过我,现在又要烧死他们。这都是谁干的?救命呀!救救我的孩子!你们听不见我的呼声吗?母狗,就连一条母狗也会得到同情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们还在睡觉!呵!若尔热特!我看见这个小乖乖的小肚子了!勒内-让!胖阿兰!这是他们的名字。瞧我真是他们的母亲。眼下真是糟透了。我白天黑夜都在赶路。今天早上还和一个女人说过话。救命呀!救命呀!救火呀!你们都是魔鬼吗?多可怕呀!老大还不到五岁,小姑娘还不满两岁!我看见他们的小光腿了。他们在睡觉,仁慈的圣母玛利亚!上天将他们还给我,地狱又将他们夺走。想想我走了多少路呀!这些孩子是我用乳汁喂养的!找不到他们,我是多么痛苦呵!可怜可怜我吧!我要我的孩子,我需要我的孩子!可他们现在被火围住!瞧瞧我这双可怜的脚吧,满脚是血!救命呀!世上还有男人吗,能看着这些可怜的孩子这样被烧死!救命呀!抓凶手呀!这种事从来没见过。呵!土匪!这座可恶的房子是什么地方?有人偷了我的孩子,要烧死他们。耶稣呀,多么不幸呵!我要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来。我不愿意他们死!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呵!要是孩子们死了,我就杀掉天主!”
  母亲发出这些可怕的哀求,与此同时,高原与沟壑里都响起了话语声:
  “梯子!”
  “没有梯子!”
  “水!”
  “没有水!”

  “在那上面,在塔楼三层上有一扇门。”
  “那是铁门。”
  “撞开它!”
  “撞不开。”
  母亲仍在绝望地呼喊:
  “救火呀!救命呀!你们快点呀!要不就杀了我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呵!这火多可恶呀!把他们救出来,要不就把我扔进去!”
  在呼声的间隙可以听见大火在安然地劈啪作响。
  侯爵摸摸口袋,碰到了铁门钥匙,于是弯腰钻进逃出来的那条圆穹通道,往回走。
  二从石门到铁门
  整整一支军队因无法组织营救而不知所措,四千人竟救不了三个孩子!形势就是这样。
  他们确实没有梯子,从雅弗内送来的梯子没有到达这里。大火像喷发的火山口一样愈烧愈宽。沟溪几乎干涸,想用溪水灭火委实可笑,就像是用一杯水去浇火山口。
  西穆尔丹、盖尚和拉杜下到沟壑里,戈万又回到图尔格的三楼,那里有旋转的石头、秘密通道及通往图书室的铁门。伊马纽斯就是在这里点燃了导火索,大火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戈万随身带来二十名工兵。除了撞开铁门,再没有任何办法了。铁门关得十分严实。
  他们先用斧子砍。斧子砍断了。一位工兵说:
  “碰到这种铁,钢也成了玻璃。”
  铁门确实是经过锻打的,门上还有用螺栓固定的双层铁板,每块铁板足有三法寸厚。
  他们又拿起铁棍,塞到门下想将门撬开。铁棍折断了。
  “像火柴一样。”工兵说。
  戈万满面愁容,喃喃道:
  “只有炮弹能轰开这扇门,可是大炮运不上来。”
  “说不定也轰不开哩。”
  真令人沮丧。无能为力的手臂都停了下来。人们一言不发,失望又懊丧地盯着那扇可怕的、岿然不动的铁门。门下透过来红色的光,大火在门后愈烧愈旺。
  伊马纽斯狰狞的尸体躺在那里,阴森而得意。
  大概再过几分钟,一切就会倒坍。
  怎么办?再没有任何希望了。
  戈万盯着墙上旋转的石头和那条逃跑的通道,恼怒地喊道:
  “德·朗特纳克侯爵就是从这里跑掉的!”
  “也从这里回来。”一个声音说。
  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出现在秘密通道的石门门口。
  他就是侯爵。
  戈万很多年没有在这么近的地方看见他了。戈万向后倒退。
  所有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呆若木鸡。
  侯爵手上拿着一把大钥匙,用傲慢的眼光扫过他前面的几名工兵,径直朝铁门走去,在圆穹下弯腰,将钥匙塞进锁眼。锁嘎吱一声,门开了,露出熊熊燃烧的深渊,侯爵走了过去。
  他昂着头,步履坚定。
  大家都看着他,不寒而栗。
  他刚在着火的大厅里走了几步,便把被火烧毁的地板踩坍了,于是在他身后出现了一道深渊,将他与铁门隔开。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消失在烟雾中。
  人们再什么也看不见了。
  侯爵能走得更远吗?他脚下是否又出现了一个新火坑?也许他自己也送了命?这都难说。人们眼前只有一堵烟与火的厚墙。侯爵在墙的另一侧,是生是死?
  三睡着的孩子醒来
  此刻,孩子们终于又睁开眼睛。
  大火还没有烧进图书室,但已将桔红色的光投到天花板上。孩子们没有见过这种曙光,瞧着它。若尔热特在凝视。
  大火展示了全部绚丽的光彩。奇形怪状的烟中出现了黑蛇和红龙,其黑色和红色都十分壮观。长长的火星飞溅到远处,划破黑暗,像慧星在相互追逐搏斗。火是慷慨无度的,它将大量的珠宝随风播撒,看来人们把炭火比作钻石不无道理。三层楼的墙上出现了裂缝,大火从裂缝中将一串串宝石洒向沟壑。顶楼上的那几堆稻草和燕麦燃烧起来,开始像金色的雪崩一样从窗口泻下,燕麦成了紫晶,稻草成了红宝石。
  “美!”若尔热特说。
  他们三人都坐了起来。
  “呵!”母亲喊道,“他们醒了!”
  勒内-让站了起来,接着胖阿兰站了起来,接着若尔热特也站了起来。
  勒内-让伸伸胳膊,朝窗口走去,说道:
  “我热。”
  “我热。”若尔热特也学着说。
  母亲呼唤他们:
  “我的孩子们!勒内!阿兰!若尔热特!”
  孩子们朝四周看看,想弄明白。有些事情使大人们惊吓,却使孩童感到好奇。凡事都感到惊奇的人是很少被吓坏的。无知包皮含无畏。孩童与地狱无缘,因此看到地狱也会赞赏它。
  母亲又呼道:
  “勒内!阿兰!若尔热特!”
  勒内-让转过头来,呼声将他从漫不经心的状态中唤醒。孩童记性不好,但回忆起来却很迅速。全部往事在他们看来都是昨天。勒内-让看到了母亲,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他周围有这么多奇怪的事,他模糊感到需要支持,便喊道:
  “妈妈!”
  “妈妈!”胖阿兰喊道。
  “妈妈!”若尔热特喊道。
  她还伸出那双小手臂。
  母亲在嚎叫:
  “我的孩子!”
  三个孩子都来到窗口,幸好这边没有着火。
  “很热。”勒内-让说。他接着又说:
  “发烫。”
  他用目光寻找母亲:
  “来呀,妈妈。”
  “来,妈妈。”吉尔热特学着说。
  母亲已经攀着荆棘滚进沟里。她披头散发,身上被刺伤,流着鲜血。西穆尔丹和盖尚都在沟里,像塔里的戈万一样束手无策。士兵们无能为力,绝望地围在他们身边。炙热难忍,但是谁也感觉不到。大家关注的是陡直的桥、高高的桥拱、高高的楼层和无法接近的窗户,大家想的是必须立即行动。要爬三层楼是不可能的。满头大汗、浑身是血的拉杜跑了过来,他受了伤,肩上挨了一刀,一只耳朵被打掉了。他一见米歇尔·弗莱夏便说:“噫,被枪杀的女人!你又复活了!”母亲说:“我的孩子!”“对,”拉杜回答说,“现在没时间管幽灵了。”接着,他便开始攀登那座桥,他用指甲抠柱石头往上爬了不一会,徒劳无功。石墙很光滑,没有裂缝,没有凸突的地方,墙缝抹得很平,像新墙一样,因此拉杜跌了下来。大火还在继续,令人畏惧。人们看见在烧得通红的窗口有三个金发脑袋。拉杜对天挥挥拳头,仿佛在用眼光寻找什么人,说道:“这叫行善吗;老天!”母亲跪着亲吻桥拱,一面呼喊道:“发发慈悲吧!”

  大火的劈啪声中夹杂着低沉的爆裂声。图书室里书橱上的玻璃裂开了,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显然屋架要坍了。谁都无能为力。再过一会儿,一切都将倒坍。大难临头。只听见孩子们在喊叫:妈妈!妈妈!人们恐慌万状。
  突然间,在与孩子们相邻的另一扇窗口,在大火的朱红色底幕前,出现了一个高高的人影。
  所有的头都抬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凝住了。一个男人站在楼上,站在图书室里,烈火之中。他的身影在火焰中发黑,但是满头白发。人们认出这是德·朗特纳克侯爵。
  他消失了,不久后又出现。
  这位可怕的老人在窗口摆弄一个很长的梯子,这就是放在图书室里的救火梯。他去墙边找到梯子,将它一直拖到窗前。他抓住长梯的一端,像竞技者一样灵巧自如地将它搭在窗栏边沿往外滑动,一直滑到沟底。拉杜站在下面,惊喜万分,伸手接过梯子,紧紧抓住它,喊道:“共和国万岁!”
  侯爵回答说:“国王万岁!”
  拉杜低声说:
  “你愿意怎么喊都行,胡说八道也可以,反正你就是仁慈的天主。”
  梯子放好了。燃烧的大厅和地面建立了联系。二十个人跑了过来,拉杜一马当先,他们很快便从上到下站到了梯子上,背靠着梯级,像是上下传递石头的泥瓦工。这是木梯上的人梯。拉杜站在梯头,挨近窗口,面向大火。
  分散在欧五南地和斜坡上的军队惊喜交加,涌向高原、沟壑和塔顶平台。
  侯爵再次消失,然后再次出现,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掌声雷动。
  这孩子是侯爵随手抱起的,他是胖阿兰。
  胖阿兰喊道:“我怕。”
  侯爵将胖阿兰递给拉杜,拉杜又递给身后下方的士兵,士兵又递给另一位士兵。害怕地叫嚷的阿兰就这样被传递下来,一直传到梯底,与此同时,侯爵又消失了一会儿,然后将勒内-让抱到窗前,勒内-让又哭又闹,当他从侯爵手中转到拉杜手中时,他还跟打拉杜。
  侯爵又返回满屋是火的图书室。若尔热特一个人呆在那里,他朝她走过去。她微笑。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感到眼睛湿润,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若尔热特。”她说。
  他将她抱在怀中,她仍然微笑。当他把孩子交给拉杜时,他那如此高傲、如此隐秘的心灵竟被天真无邪的孩子迷住了,他亲吻了她。
  “这是小姑娘!”士兵们说。若尔热特便在一片欢呼声中被一双双胳膊传下来,直到地面。人们在鼓掌、跺脚,老兵们在抽泣。她对他们微笑。
  母亲站在梯子下面,气喘嘘嘘、懵懵懂懂,面对意外的惊喜如痴如醉,因为她从地狱跃进了天堂。过度的快乐会损伤心灵。她伸开双臂,先抱住胖阿兰,再抱住勒内-让,最后拖住若尔热特,她狂热地亲吻他们,接着便大笑起来,晕倒在地。
  响起了高呼声:
  “都得救了!”
  确实,都得救了,但老人除外。
  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他本人多半也没有想到自己。
  他在窗前呆了几分钟,若有所思,仿佛在给大火一点时间来决定去留。接着他便不慌不忙地、慢慢吞吞地、高傲地跨过窗栏,头也不回地直立在梯子上,背靠梯级,面对深渊,背靠大火,像威严的幽灵一样默默走下楼梯。梯上的人们赶紧下来,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面对这个自天而降的人仿佛面对异象一样,感到一种神圣的恐惧,纷纷后退。此时,侯爵正沉着地钻入眼前的黑暗。他们在后退,而他却在靠近。他那大理石一般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皱痕,幽灵般的眼神里没有一丝闪光。人们在黑暗里惊恐地盯着他。他每走近一步,就似乎又高大一分,梯子在他死亡的脚步下颤抖,发出响声,仿佛是骑士的石像①再次进人坟墓。
  当侯爵走下最后一个梯级,踩上地面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他转过身来。
  “我逮捕你。”西穆尔丹说。
  “我同意。”朗特纳克说。
  ①此处指西班牙剧作家蒂尔索·德·基利纳(一五八三-一六四八)关于《唐璜》的传奇故事。唐璜请石像赴晚宴,石像应约而来,唐璜因此堕入地狱。人们一般引用这个故事来说明某人的出现令人惶恐不安。
或许您还会喜欢:
理智与情感
作者:佚名
章节:59 人气:0
摘要:【作者简介】简·奥斯汀(1775~1817)英国女小说家。生于乡村小镇斯蒂文顿,父亲是当地教区牧师。奥斯丁没有上过正规学校,在父母指导下阅读了大量文学作品。她20岁左右开始写作,共发表了6部长篇小说。1811年出版的《理智和情感》是她的处女作,随后又接连发表了《傲慢与偏见》(1813)、《曼斯菲尔德花园》(1814)和《爱玛》(1815)。 [点击阅读]
琥珀望远镜
作者:佚名
章节:38 人气:0
摘要:猛兽们从深邃的山谷走来看着熟睡中的少女——威廉?布莱克紧挨着雪线有一个杜鹃花遮蔽的山谷,山谷里哗啦啦地流淌着一条乳白色的雪水融化而成的小溪,鸽子和红雀在巨大的松树间飞翔,在岩石和其下簇拥着的又直又硬的树叶间半遮半掩着一个洞。 [点击阅读]
生活在别处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0
摘要:——读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吕新雨生存于人类的文化传统之中,我们对于"诗"、"抒情"、"美"这样的字眼,总是保持着崇高的故意。人类不仅具有抒情的能力,而且具有这种需要,基于生存的需要。这样抒情诗就不仅仅是一个美学问题,而且是一个具有存在论性质的问题,抒情态度成为人类的一种生存范畴。 [点击阅读]
田园交响曲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纪德是个不可替代的榜样在二十世纪法国作家中,若论哪一位最活跃,最独特,最重要,最喜欢颠覆,最爱惹是生非,最复杂,最多变,从而也最难捉摸,那么几乎可以肯定,非安德烈·纪德莫属。纪德的一生及其作品所构成的世界,就是一座现代的迷宫。这座迷宫迷惑了多少评论家,甚至迷惑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们长达三十余年。这里顺便翻一翻诺贝尔文学奖这本老账,只为从一个侧面说明纪德为人和为文的复杂性,在他的迷宫里迷途不足为奇。 [点击阅读]
男人这东西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对于性,少男们由于难以抑制自己而感到不安;与此同时,他们又抱有尝试性爱的愿望。因此,他们的实情是:置身于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情感的夹缝中苦苦思索,闷闷不乐。无论男性还是女性,成长为响当当的人是极其不易的。在此,我们所说的“响当当的人”指的是无论在肉体还是在精神方面都健康且成熟的男人和女人。在成人之前,人,无一例外要逾越形形色色的障碍、壁垒。 [点击阅读]
畸形屋
作者:佚名
章节:26 人气:0
摘要:大战末期,我在埃及认识了苏菲亚-里奥奈兹。她在当地领事馆某部门担任一个相当高的管理职位。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正式场会里,不久我便了解到她那令她登上那个职位的办事效率,尽管她还很年轻(当时她才二十二岁)。除了外貌让人看来极为顺眼之外,她还拥有清晰的头脑和令我觉得非常愉快的一本正经的幽默感。她是一个令人觉得特别容易交谈的对象,我们在一起吃过几次饭,偶尔跳跳舞,过得非常愉快。 [点击阅读]
癌症楼
作者:佚名
章节:69 人气:0
摘要:肖韦宏瑞典皇家学院将1970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从而使前苏联与西方之间继“帕斯捷尔纳克事件”之后又一次出现了冷战的局面。从那时以来,索尔仁尼琴也由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变为“流亡作家”,其创作活动变得更为复杂,更为引人注目。索尔仁尼琴于1918年12月11日生于北高加索的基斯洛沃茨克市。父亲曾在沙俄军队中供职,战死在德国;母亲系中学教员。 [点击阅读]
白发鬼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诡怪的开场白此刻,在我面前,这所监狱里的心地善良的囚犯教诲师,正笑容可掬地等待着我开始讲述我的冗长的故事;在我旁边,教诲师委托的熟练的速记员已削好铅笔,正期待我开口。我要从现在起,按照善良的教诲师的劝告,一天讲一点,连日讲述我的不可思议的经历。教诲师说他想让人把我的口述速记下来,以后编成一部书出版。我也希望能那样。因为我的经历怪诞离奇,简直是世人做梦都想不到的。 [点击阅读]
白牙
作者:佚名
章节:25 人气:0
摘要:黑鸦鸦的丛林,肃立在冰河的两岸。不久前的一阵大风,已经将树体上的冰雪一掠而去。现在,它们依偎在沉沉暮霭之中,抑郁寡欢。无垠的原野死一般沉寂,除了寒冷和荒凉,没有任何生命和运动的含义。但这一切绝不仅仅意味着悲哀,而是蕴含着比悲哀更可怕的、远超过冰雪之冷冽的残酷。那是永恒用他的专横和难以言传的智慧,嘲笑着生命和生命的奋斗。那是“荒原”,是充满了野蛮,寒冷彻骨的“北国的荒原”。 [点击阅读]
白衣怪圈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1月4日星期一上午7时5分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冬夜一片漆黑。海伦·卡伯特在拂晓时醒了过来。她躺在路易斯伯格广场她父母的家中,一缕缕暗淡的晨曦刺破了笼罩这间三楼卧室的黑暗。她睡在一张有顶篷装饰的床上,懒得睁开眼睛,依然沉浸在鸭绒被赐予的舒适温暖之中。她称心如意,全然不知她的脑组织已出了大毛病。这次假期海伦并不很愉快。她是普林斯顿大学3年级学生,为了不影响功课,她预约了在圣诞和新年假期中做刮子宫手术。 [点击阅读]
白马酒店
作者:佚名
章节:25 人气:0
摘要:(一)我身后的磨咖啡器像只愤怒的毒蛇一样,发出嘶嘶怪响,带着一种邪恶、不祥的意味。我想,或许我们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声音都带有这种味道:喷射机从我们头上呼啸而过时,带着使人畏惧的震耳欲聋声音;地下铁迫近隧道时,也有缓慢吓人的隆隆巨响;而地面上那些笨重的往来车辆,更是连人住的屋子都给动摇了……此外,目前家庭中所用的许多器具,虽然也许使用起来颇为方便, [点击阅读]
盆景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从港口往市区方向走500米就到了宫岛市政府,其位于山脚下。该市政府是一座豪华的四层的钢筋水泥建筑,只有观光科是单独租用了宫岛港大厦的二楼作为办公地点。所有的外地游客都要通过这里才能进入宫岛,所以在这里办公是非常便捷的。当迁谷友里子走进观光科时,那里的职员们正心神不宁地担心着窗外的天气。“照这样下去,天气恐怕会大变。”野崎科长担心地说着,转过身来,看到友里子后挥挥手,“呀,你好。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