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要。。。
轻松的小说阅读环境
丁庄梦 - 第九章 2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爷便愕在那,木在校门口,看见赵德全的笑里面,有一层死的青灰色;就想他确实活不了几天了,是该准备一副棺材了。也就想起他有两个月没有见着我爹了。想起来他很早就做过的爹在县里幸福厂里拉棺材的梦。想起了几天前做过的爹四处大卖棺材的梦。
  月光和日光一样儿亮。日光同月光一样温顺和柔和。
  到底是着春天了,漫无边际的小麦硬了脖子后,又硬起了腰杆子。田野上零零散散分布着浇地的人,锄草的人。连那些热病轻缓的,能走能动的,都到地里忙着了。村庄里,丁庄、黄水、李二庄,还有远近左右的夏家集、古道口,老河口和明王庄,也都在春忙中到处都是荷锄拿掀的人。爹还是一个村、一个庄地去卖他的黑棺材。每到一个庄,他都弄来一张桌子架在庄口上,拿出一打儿县上发的盖有公章的表格放在桌头上,然后通知庄里各家有热病的人,说只要填上一张表,在那表上写上你的姓名、年龄、发病史和目前病状啥儿的,盖上村委会的章,再在表上签下自己的名,按上红手印,证明你确实有热病,确实到了今天活着明天要死的田地里,你就可以买上一口成本价的黑棺材。那棺材在市场上要卖到四百或者五百块,可填了这表就一律是二百块钱一口棺材了。
  一律可以享受政府对热病的照顾了。
  爹是一个极受欢迎的人,所到之处欢迎的人都在村口庄头排成了队。昨天他是在老河口为病人服务着,今天他到了明王庄。明王庄离丁庄有着几十里的路,座落在黄河古道的东岸上。热病在明王庄已经到了高发期,庄子里需要棺材就和饥荒年里需要粮食样。爹早上出的门,到县上交了昨儿天由热病们填的表,拉了今天该出手的两卡车八十口的黑棺材,就往明王庄里开来了。
  半晌也就到了明王庄。
  待那两车棺材沿着黄河古道边的马路开进庄里时,在田野浇地、锄草的明王庄人都从自家田地赶回来。日头像金子般闪在头顶上,明王庄在日光里统体发着亮,而那因为卖血盖起的楼房和瓦屋,被春阳一照晒,因为暖,因为日光聚在各家的玻璃门窗和一律是洁白磁砖贴墙镶柱的房屋上,明王庄便越发显得明亮温暖了。停在庄口的两辆大卡车,每个车上装着四十口的黑棺材,像两座漆黑的山脉码在汽车上。黑棺材上的油漆味,浓浓烈烈呛鼻子,而且风一吹,那棺材的黑漆味、木材的白色刨花味、棺材胶的黄粘味,合着棺缝的铁钉味,七七八八在明王庄的庄头上飘,转眼就把田野上春天的气息盖着了。大胡同小巷都是了这黑漆漆的棺味了。

  爹卖棺材已经不亲自动手了。他带了几个年轻人,有人帮他填表格,有人帮着从车上为车下的人卸棺材,他只在另外一张桌前坐下来,喝着水,把填完表的人叫到这边来,收起表格儿,再收起他或她交上来的钱,数一数,把钱装到身边的黑皮包皮,再发给交钱的人一张纸条儿,让他去棺材车上领棺材。
  明王庄和丁庄不一样,要比丁庄富得多,如当年丁庄卖血动员时,去参观过的蔡县的上杨庄,虽病人比丁庄比例大,人头多,几乎没有一家没有热病的人,一家有几个热病是常有的事,可因为他们当年也是卖血致富模范村,到现在,他们埋人还不用草卷和席盖,不随便在村口、庄头挖个土坑就埋了。他们埋人一律都用黑棺材,只是因为死人多,各家各户把能用的树木全都砍光了,连路边、邻村的树木也都被他们买光了,把世界砍得光光秃秃了。这时候,爹就拉着棺材来卖了。
  雪里送碳了。
  从庄稼地里赶回来的明王人,为了能买到一口低价黑棺材,他们自己在庄口排起了长龙队,从胡同口排到胡同正中央,有着二百多米长。为了防止一家只有一个病人却买了两口棺,有两个病人买了三口棺,爹把明王庄的村长请来了。
  爹说村长呀,麻烦你来帮个忙,把着关。
  村长想了想,说我家小麦再不锄就要荒死了。
  爹说你家没有热病吧?
  村长说我家压根没人卖过血。
  爹说总有老人吧?
  村长说我爹八十四岁了。
  爹说那我就卖给你爹一幅棺材你给他备着嘛。
  村长沉默着一会儿,说能再便宜一些吗?
  爹他想了想,说比成本价再便宜五十块。
  给我一口好的行不行?
  有三口甲级的棺材让你随便挑。
  村长就来帮着把关了。他手里拿了明王庄村委会的章,到那排着队的庄人面前看一遍,先把队中家里没有热病的庄人拉出来,接着坐在爹的身边上,再把那些热病还轻却填成危重、快死的表格抽出来,最后就开始发售棺材了。

  到了午时候,日头已经正平南,村庄里的人都忙着往家运棺材,街街巷巷都是抬棺、拉棺的人,到处都是说着政府好话的人。说着热病委员会天好地好的明王人。有人家把棺材运到家门口,一时运不到院落里,就把棺材暂时摆在门口的大街上。有的抬进院里搬不进屋,就把棺材摆在院中央。一时间,八十口棺材分到了各家各户去,明王庄便到处都是棺材了。庄子成了棺材村庄了。那些分到便宜棺材的,因为得了政府的照顾他就忘了热病了,忘了家里躺着快死的人,脸上堆着笑,漾荡着轻松和快活。还有的,脸上挂着乐极生悲的泪;有的人,因为自己家里只是轻病号,不该有那棺材的,可七折八弯过了关,最终有了棺材了,他不敢明目张胆笑,就把棺材抬回家,锁进屋子里,又出来在大门口见人就说些春天了,天真暖和的话。
  下一天,爹们去了离明王庄不远的古河庄。爹让三车棺材停在村庄外几里远的无人处,他先到庄里走一遍,看了看庄里的街道和房屋,见街道里都是五年、八年以前铺的水泥路,各家也都是五年、八年、十年前盖的瓦屋和楼房,也就知道庄里十年、八年前的卖血景况了,知道他们的富裕景况了。知道他们庄今天虽然家家都被热病煎熬着,可也肯定家家都还存有棺材钱。于是着,爹就找到了村支书的家里去,说我是县里热病委员会的副主任。说着取出县上的介绍信,给那年轻支书看了看,支书慌忙给爹让了座,端了水。爹便喝着水,问了村里的热病漫延的状况和死亡率,最后也就试探着问了一句话,你家没有热病吧?
  年轻的支书低下了头,有泪挂在了他脸上。
  爹就同情地问,有几个?
  支书说,我哥死去了,我弟在屋里床上躺着哪,我这几天也跟着发烧了。爹便沉默着,取出手绢来,递过去让支书擦着泪,最后下了决心道,支书,啥也不说了,我就自做主张把这批棺材先运到咱们古河庄,先照顾咱们古河庄的病人们。我爹说,支书啊,为了不让没病的人买走便宜棺,而那些有病的反而得不到棺材用,你得出面替我把好关——这棺材也是僧多粥少哩,上边给百姓只收一个成本价,市场上一口棺材你知道最少要卖五百块,可给咱古河庄我做主只收二百块。至于你们家,爹又想一会,慢条斯理说,你弟已经病到晚期了,我的权力只能是把棺材照顾给你弟后,一口只收成本价的一半一百块。

  支书望着爹,眼里重又含了感激的泪。
  这样吧,我爹说,上边规定是轻病号暂不照顾棺材的,发病不到三个月也不照顾棺材的,可你说到底是庄里的支书呀,说到底是基层的领导呀,凡是总得有个内外有别吧——待棺材分完了,你就也付一百块钱给自己留一副棺材吧,只要不让村庄里的百姓知道就行了。
  支书便进屋一会儿,取出两张一百块钱的票子给我爹,笑着出门敲钟让全庄百姓都到庄子中央集合分买棺材了。
  又到了午时候,古河庄和明王庄一样又到处都摆着棺材了。黑漆味在庄街上川流不息地滚动着,木香味在大街小巷上铺天盖地地弥漫着。古河庄有病没病的人,有了棺材就没有死后的忧虑了。二年间已经几乎绝迹的说笑重又回到了村庄里。
  爷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我爹了。他想见我爹,想去我家和我爹说上几句话,可又不知
  到了我家见了娘,该和我娘说些啥。一整天,爷都在想着要去我家见我爹的事。
  临黄昏,叔来了。叔进了爷的屋,第一句话就是:
  "爹,我哥让你去他家吃顿饭,他有话跟你说。"
  爷没有犹豫就和叔一道去了我们家。仲春的日光在我们家像文火温暖着。黄爽的光亮照在贴了白磁砖的墙壁上,和爷梦见的明王庄与古河庄的房屋院落一模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家院子南边原来的鸡窝、猪窝不在了,爹和娘在那里种了一片绿荆芥,黑黑的旺,筷子样高,和槐叶一个形儿的荆芥叶,要比槐叶厚,面上没有槐叶光,有细密的粗纹和嫩筋。它们一棵挤一棵,旺了半个院,整个院里都是麻香麻凉的荆芥味。是和薄荷味不差多少的荆芥味。可薄荷味要比荆芥味儿细,荆芥味要比薄荷味儿粗。正是它的味儿粗,高县长就爱吃它的味儿了。
  爹和娘就给县长种了这片粗味儿。
  叔在前,爷在后,一到院里爷就望着那一大片的旺荆芥。
  娘就端了一瓢白面朝着灶房走:"爹,晌午咱吃荆芥捞面条。"
或许您还会喜欢:
尘埃落定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2
摘要: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母亲正在铜盆中洗手,她把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浸泡在温暖的牛奶里,嘘嘘地喘着气,好像使双手漂亮是件十分累人的事情。她用手指叩叩铜盆边沿,随着一声响亮,盆中的牛奶上荡起细密的波纹,鼓荡起嗡嗡的回音在屋子里飞翔。然后,她叫了一声桑吉卓玛。侍女桑吉卓玛应声端着另一个铜盆走了进来。那盆牛奶给放到地上。母亲软软地叫道:"来呀,多多。 [点击阅读]
有种你爱我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2
摘要:有种你爱我作者:暗夜行路内容简介:此文献给大洋彼岸的ANGI同学:D1今天是小满,要吃扁豆焖面。越小满去了几个就近的饭馆,都没有卖那个东西的,只有一家有打卤面,用豆角做的卤。越小满记得陈奶奶还活着的时候,他吃过的,过程他都记得,先把豆角放进去,炒啊炒,然后放佐料,加水,要漠过豆角,然后把切面放进去,盖上盖,中间翻一次面,最后,抄底儿,盛在碗里,放点醋,就着蒜瓣,吃的要多香有多香!这个过程, [点击阅读]
林徽因诗选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认得这透明体,智慧的叶子掉在人间?消沉,慈净——那一天一闪冷焰,一叶无声的坠地,仅证明了智慧寂寞孤零的终会死在风前!昨天又昨天,美还逃不出时间的威严;相信这里睡眠着最美丽的骸骨,一丝魂魄月边留念,——…………菩提树下清荫则是去年! [点击阅读]
林海雪原
作者:佚名
章节:38 人气:2
摘要:晚秋的拂晓,白霜蒙地,寒气砭骨,干冷干冷。军号悠扬,划过长空,冲破黎明的寂静。练兵场上,哨声、口令声、步伐声、劈刺的杀声,响成一片,雄壮嘹亮,杂而不乱,十分庄严威武。团参谋长少剑波,军容整洁,腰间的橙色皮带上,佩一支玲珑的枪,更显锝这位二十二岁的青年军官精悍俏爽,健美英俊。彵快步向一营练兵场走去。 [点击阅读]
梦里花落知多少
作者:佚名
章节:53 人气:2
摘要:一闻婧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床上睡得格外欢畅,左翻右跳地穷伸懒腰,觉得我的床就是全世界。其实我的床也的确很大。我只有两个爱好,看电影和睡觉,如果有人在我累得要死的时候还不让我睡觉那还不如一刀砍死我,那样我一定心存感激。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把床弄得往死里舒服,我曾经告诉我妈我哪天嫁人了我也得把这床给背过去。所以闻婧的电话让我觉得特郁闷。 [点击阅读]
水知道答案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2
摘要:从我开始拍摄水结晶,以全新的方法与水相识、相知至今,转眼便已8年。在此之前,我一直用波动测定法进行与水相关的研究。当我知道水还有结晶这种独特的"容颜"之后,才发现,水实际上还有着它的风情万种,甚至还通过它的结晶,向我们传递着各种信息。我在研究中看见,与自来水相比,各种各样的天然水结晶可谓美丽至极;水听到了好听的音乐时所呈现的结晶,更是美不胜收。 [点击阅读]
没有语言的生活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2
摘要:王老炳和他的聋儿子王家宽在坡地上除草,玉米已高过人头,他们弯腰除草的时候谁也看不见谁。只有在王老炳停下来吸烟的瞬间,他才能听到王家宽刮草的声音。王家宽在玉米林里刮草的声音响亮而且富于节奏,王老炳以此判断出儿子很勤劳。那些生机勃勃的杂草,被王老炳锋利的刮子斩首,老鼠和虫子窜出它们的巢四处流浪。王老炳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向他头部扑来,当他意识到撞了蜂巢的时候,他的头部、脸蛋以及颈部全被马蜂包围。 [点击阅读]
狼烟
作者:佚名
章节:29 人气:2
摘要: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上午的颐和园门外,有两位大学生跳下了脚驴,跟两名赶驴的脚夫挥了挥手,说了声:“下午见!”就直奔票房,去打门票。两名脚夫将两头脚驴拴到不远处的绿柳浓荫下,从腰带上抽出七寸韭镰,到远处的青纱帐中,割了两大抱鲜嫩的青草,抱来喂驴。然后,二人又到小饭摊上打尖;匆匆吃了几卷煎饼卷大葱,喝了两大碗小米水饭,便又回到拴驴的柳荫下。 [点击阅读]
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作者:王朔
章节:28 人气:2
摘要:夜里我和几个朋友打了一宿牌。前半夜我倍儿起“点”,一直浪着打。后半夜“点”打尽了,牌桌上出了偏牌型,铁牌也被破得稀哩哗啦,到早晨我第一个被抽“立”了。我走开想眯一会儿,可脑子乱哄哄的既清醒又麻木,一闭眼就出现一手手牌型,睡也睡不着。这时院里收发室打来一个电话,说有我电报叫我去取。我懒得去就叫他在电话里把电报念一遍。 [点击阅读]
白门柳
作者:佚名
章节:79 人气:2
摘要:在幽深的山谷里,有一株被人遗忘的梅树。这株山南常见的红梅,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被猝然暴发的山洪冲到谷底来的。同它一块冲下来的其他梅树,都压在坍塌的岩层底下了。只有这一株,因为长得特别粗大硕壮,侥幸地活了下来。不过,它受到的伤残是如此厉害,以至整个躯干像从当中挨了一斧头似的,可怕地劈裂开来。伤口的部位,结痂累累,永远无法重合了。 [点击阅读]
穆斯林的葬礼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冰心在给《穆斯林的葬礼》写国际版的序言时,她说在读这本书之前,几乎对穆斯林一无所知。看过之后,我深深赞同这点,我缺乏对其他民族和宗教的了解,哪怕是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当然,穆斯林和回族仅仅是小说的故事背景,要想真正理解民族和宗教,还是要看一些专门的书。小说大概讲述了一个北京玉器家族两代人的故事,章节交错的方式,让故事有穿越时空的感觉。 [点击阅读]
纸醉金迷
作者:佚名
章节:72 人气:2
摘要:民国三十四年春季,黔南反攻成功。接着盟军在菲律宾的逐步进展,大家都相信"最后胜利必属于我"这句话,百分之百可以兑现。本来这张支票,已是在七年前所开的,反正是认为一张画饼,于今兑现有期了,那份儿乐观,比初接这张支票时候的忧疑心情,不知道相距几千万里,大后方是充满了一番喜气。但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也有人在报上看到胜利消息频来,反是增加几分不快的。最显明的例子,就是游击商人。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