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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遭到不幸的同一时刻,在同一条花园街上距离302号乙楼不远的瓦列特剧院里,财务协理里姆斯基的办公室中正坐着两个人:里姆斯基本人和该剧院的总务协理瓦列奴哈。
这间办公室设在剧院二楼,很宽敞,有两扇窗子朝着花园大街,另一扇,也就是坐在桌旁的财务协理背后那扇,窗外是瓦列特夏季花园,那里有冷饮部、小靶场和露天舞台。办公室里除写字台外,还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盛水的长颈玻璃瓶,旁边墙上挂着些旧海报,另一边有四把椅子,墙角有个木架,上面堆着落满灰尘的旧布景模型。另外,不用说,还有一个不大的保险柜,漆皮已经剥落,相当古旧,就摆在里姆斯基的写字台左首。
里姆斯基坐在办公桌旁,他今天从一大早就觉得心里别扭。而瓦列奴哈则相反,他兴奋异常,仿佛是准备大显一番身手,却找不到用武之地。他现在是在财务协理办公室里躲避那些追着他要免费入场券的人,这些人总是闹得他不得安生,尤其在每次更换演出节目单的前一两天。今天就是这样。
桌上的电话刚一响,瓦列奴哈便一把抓起听筒,撒谎说:
“找谁?瓦列奴哈?不在这儿。出去办事去了。”
“劳驾,你再给利霍捷耶夫挂个电话吧!”里姆斯基激动地请求瓦列奴哈。
“他不在家。我派卡尔波夫去过,他家里没有人。”
“鬼晓得这是怎么回事!”里姆斯基嘀咕着,把旁边的计算机弄得咔嚓咔嚓直响。
房门开了,检票员把一大捆刚印好的补充海报拖进来。海报用绿色纸张印刷,上面是套红大字,写着:
瓦列特剧院自今日起
在原节目单外增加:
魔术表演并披露其全部内幕
表演者:沃兰德教授
瓦列奴哈抽出一张海报搭在布景模型上,倒退几步,从远处欣赏了一会儿,便命令检票员立即把海报全部张贴出去。
“很好,很醒目。”检票员走后,瓦列奴哈说。
“可我非常不喜欢他这些名堂,”里姆斯基透过角质框眼镜恶狠狠地望着海报嘟哝说,“上头怎么会批准他演这些东西呢,奇怪!”
“不,格利戈里-达尼洛维奇,您可别这么说,这一着儿很妙。精华全在于披露魔术内幕。”
“我不懂,不懂。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精华可言,他就是喜欢异想天开!哪怕先让我们见见这位魔术家也好嘛。你见过吗?鬼才晓得利霍捷耶夫从哪儿挖出这么个家伙来!”
原来瓦列奴哈同里姆斯基一样,都没有见过魔术家沃兰德。昨大是斯乔帕(按里姆斯基的说法,“他像个疯子似的”)跑到财务协理办公室来,拿着一份拟好的合同草稿,叫他立即誊清一式两份,并且马上预付演出费。现在魔术家溜了,除斯乔帕本人外,谁也没见过这个人。
里姆斯基掏出怀表一看,时针指着两点五分。他简直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利霍捷耶夫大约十一点来的电话,说半小时后就到剧院来,可他不但没来,现在连家里也找不到他了!
“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呢!”里姆斯基用手指戳着桌上一大堆文件咆哮说。
“他会不会也像柏辽兹似的,钻到电车底下去?”瓦列奴哈把电话耳机贴在耳朵上说,耳机里一遍遍响着长音,看来毫无希望。
“哼,那倒好了……”里姆斯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极小,刚能听得见。
这时,一位头戴制帽、身穿制服上衣、下着深色直裙、脚穿平底便鞋①的妇女走进了办公室。她从腰间小挎包皮里掏出一个白色方信封和一个小本子,问道:
①当时的电报投递员的打扮。
“瓦列特是这儿吧?特急电报。签收吧!”
瓦列奴哈在她的小本于上画了几笔,那妇女转身退出。门刚关上,瓦列奴哈立即打开方信封。
他看完电文,眨了眨眼,把它递给里姆斯基。
电文是:“自雅尔塔发往莫斯科瓦列特剧院今日中午十一时半一穿短睡衣西服裤未穿鞋的栗发男子到刑事侦缉局该精神失常者自称系瓦列特剧院经理利霍捷耶夫贵院经理现在何处请速电告雅尔塔刑侦局”。
“哎呀,我的姥姥!”里姆斯基高声说,随后加了一句,“又一件新鲜事儿!”
“嘿,假德米特里王子①!”瓦列奴哈说。这时他挂通了电话,便对着话筒说:“喂,电报局吗?电报挂号:瓦列特剧院。拍一封特急……您听得清楚吗?……‘收报地:雅尔塔,收报人:刑事侦缉局……电文:我院经理利霍捷耶夫现在莫斯科财务协理里姆斯基’……”
①德米特里-伊凡诺维奇(1582-1591)本是沙皇伊凡四世(即伊凡雷帝)最小的儿子。他于1584年同母亲一起被遣送到边远省份,后死于该地,但死因不明。故二十年后(1604-1612年间)曾有数人自称是德米特里王子,在各地聚众闹事。
尽管接到电报,知道雅尔塔有人自称是利霍捷耶夫,瓦列奴哈还是继续到处打电话寻找斯乔帕。当然,哪儿也没有找到。正当瓦列奴哈举着听筒寻思还该往哪里再打电话时,送头一份急电的女投递员又进来把一封新电报交到瓦列奴哈手里。他急忙拆开一看,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又怎么啦?”里姆斯基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问道。
瓦列奴哈默默地把电报递过去,财务协理看到:“恳请相信我已被沃兰德用催眠术抛到雅尔塔请速电本地刑侦局证明身份利霍捷耶夫”。
里姆斯基和瓦列奴哈两人把头凑到一起,共同把电文反复读了几遍,然后四目对视,哑然无语。
“我说,你们二位!”女投递员忽然愤怒地大声喊道,“先给我签了字,然后再发呆好不好?你们呆多久都行!我可是送特急电报的!”
瓦列奴哈两眼继续盯着电报,随手在投递员的小本上签了个字。投递员立即消失了。
“你不是十一点多钟还同他通过电话吗?”总务协理问里姆斯基,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简直是笑话!”里姆斯基尖叫,声音刺耳,“不管我通过没通过电话,他现在怎么也不可能在雅尔塔呀!笑话!”
“准是喝醉了……”瓦列奴哈说。
“谁喝醉了?”里姆斯基问道。两个人又互相默默对视起来。
出了个冒名顶替的人,或者是疯子,从雅尔塔拍了封电报来,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奇怪的是,这个在雅尔塔捉弄人的家伙怎么会知道有个昨天刚到莫斯科的沃兰德呢?他又怎么会知道利霍捷耶夫同沃兰德的关系呢?
“‘用催眠术’?……”瓦列奴哈一再念着电文中这几个字。“他怎么知道有个沃兰德?”瓦列奴哈眨了眨眼睛,忽然坚定地大声说:“不对,胡闹,胡闹,胡说八道!”
“见鬼,这个沃兰德到底住在哪儿呢?”里姆斯基问道。
瓦列奴哈马上挂电话询问国际旅行社。完全出乎里姆斯基意外的是,瓦列奴哈放下电话说:沃兰德住在利霍捷耶夫家里。瓦列奴哈又立即拨通了利霍捷耶夫家的电话,他听了很久,听筒里传来的一直是铃声。(但铃声中仿佛还夹杂着遥远的、沉痛而忧倡的歌唱声)“……悬崖峭壁,是我的安身之地……”瓦列奴哈暗想:准是广播剧院的广播和电话串了线。
“他家电话没人接,”瓦列奴哈随手挂上耳机,“要不再挂一次……”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因为那位女投递员又站在办公室门口了。里姆斯基和瓦列奴哈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迎上前去。这一回投递员从挎包皮里取出的不是白色信封,而是一张深灰色的纸。
“瞧吧,越来越有意思了。”瓦列奴哈目送着匆匆离去的投递员,从牙缝里含含糊糊地说。
里姆斯基首先拿起了那张纸:深灰色印相纸上清晰地显出两行手写的黑字:
“待电传亲笔笔迹和签名以资证明请速回电确认请秘密监视沃兰德利霍捷耶夫”。
瓦列奴哈在戏剧界混了二十年,按理说,见识不谓不广,但现在他却感到自己的智慧像是蒙上了一层布,他茫然不知所措。因此,除了一句最常说的、也是最不讲道理的话——“这不可能!”之外,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里姆斯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他站起身,开开房门,大声命令坐在门外小凳上的女通信员:
“除了邮递员,谁也别让进来!”
然后,里姆斯基把门反锁上,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迭文件,开始仔细把传真电报上一个个又粗又黑的、稍稍向左倾斜的字母同各种文件上的斯杰潘-利霍捷耶夫的批语中的字母和他那带螺旋形花字尾的签名加以对比。瓦列奴哈也偷着身子从旁观看,不住地把热气吹到里姆斯基脸上。
“是他的笔迹。”财务协理终于坚信不移地肯定说。
“是他的笔迹。”瓦列奴哈回声似地重复着。
总务协理这时仔细一看里姆斯基的脸,不由得对他的明显变化大吃一惊:那张原本瘦削的脸这时显得益发枯槁,甚至苍老了许多,角质镜框后面的两只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炯炯神采,不仅表现出惶恐,甚至流露着悲伤。
瓦列奴哈表演了一个人在感到惊骇时所做的一切:他先是在屋里快步走来走去,两次像被钉上十字架似的高高张开双臂,然后他从长颈瓶里倒出满满一杯有点发黄的水,咕嘟咕嘟喝下去,最后才高声说道:
“我不明白!我一不一明一白!”
里姆斯基则眼望窗外,紧张地思索着。他的处境十分困难:他必须当场,就在这间办公室里,为这一系列极不寻常的现象找出一种通常可信的解释来。
财务协理眯缝起眼睛极力设想着——设想只穿着短睡衣没穿鞋的斯乔帕今天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如何登上一架从未见过的超高速飞机,然后又设想这个只穿着袜于的斯乔帕,也是在十一点半左右,站在雅尔塔的机场上……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今天从斯乔帕家里打电话来的不是他本人?不对,听声音是他呀!我里姆斯基还能听不出斯乔帕的声音!退一步想,即使今天和我通话的不是斯乔帕本人,那么他拿着那张混账合同从自己办公室亲自跑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还对他大发脾气,指责他太轻率,这也不过是昨天傍晚的事呀。他在剧院时怎么会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一下子乘火车或飞机走掉呢?就算是昨天晚上乘飞机走的,今天中午也飞不到雅尔塔呀!也许能飞到?
“这儿离雅尔塔有多少公里?”里姆斯基问道。
正在屋里来回走的瓦列奴哈停住脚步,大声嚷道:
“我想过了!早就想过了!到塞瓦斯托波尔的铁路里程大约一千五百公里。从那里到雅尔塔还得加上八十公里。不过,空中航线距离当然要短些。”
嗯……对……根本谈不到乘火车去的可能性。那是怎么回事?乘空军战斗机去的?谁会允许一个没穿鞋的斯乔帕登上战斗机?为了什么?也许他是飞抵雅尔塔后才把鞋脱掉的?可话又说回来,为了什么?即使穿着鞋,也不会让他上战斗机呀!嗨,战斗机同这事根本没有关系。电报上明明写着他是十一点半到刑事侦缉局的,而他在莫斯科打电话的时候,那是……等一等……(这时里姆斯基脑海里浮现出他的怀表表盘……想起了当时表针的位置)不可想象!当时是十一点二十分呀!那么,这是怎么搞的?!假设斯乔帕昨天放下电话就奔向飞机场,比如说,五分钟便到了机场(这当然不可能),那还是等于飞机立即起飞,并且在五分钟内飞越了一千多公里?!照这个速度算,飞机时速应该是一万两干公里以上!!!不可能!可见,利霍捷耶夫现在不在雅尔塔。
另外还会有什么情况?催眠术?世界上哪会有能够一下子把人抛到一干公里以外去的催眠术?!可见,这不过是利霍捷耶夫的幻觉,是他自己觉得像在雅尔塔!不过,他或许可能发生幻觉,但雅尔塔市刑侦局总不至于也发生幻觉吧?!这,对不起,绝不可能!……可电报正是刑侦局拍来的呀……
财务协理的脸色着实可怕。这时,有人从外面用力拉门或是在拧门把手。守在门口的女通信员拼命地喊:
“不行!不能进去!打死我也不能放你进去!开会呢!”
里姆斯基摘下电话耳机,尽量保持着镇定,对着话筒说:
“我要同雅尔塔紧急通话。”
瓦列奴哈暗想:“有头脑!”
但是,同雅尔塔的紧急通话未能实现。里姆斯基挂上耳机,告诉瓦列奴哈:
“倒霉,线路故障。”
看来,长途电话的线路故障使里姆斯基格外沮丧,他低头沉思起来。想了一会儿,他左手摘下耳机,同时用右手记录着自己对话筒口授的话:
“我是瓦列特剧院。请替我拍一封特急电。对,往雅尔塔。给刑事侦缉局。好,我现在口授:‘今日上午约十一时半利霍捷耶夫曾在莫斯科与我通电话,句号。谈话后他未来上班,句号。用电话四处寻找均无结果,句号。我确认是他的笔迹,句号。我正采取措施对该演员进行监视。财务协理里姆斯基’。”
瓦列奴哈暗暗佩服:“很有头脑!”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琢磨一下,马上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愚蠢!斯乔帕不可能在雅尔塔!”
里姆斯基放下电话,把雅尔塔几封来电和自己的回电底稿收集到一起,按顺序整理成一迭,装进一个大信封,封好,在信封上写了几个字,把它递给瓦列奴哈:
“伊万-萨维列维奇,请你亲自把这封信送去,他们会调查清楚的。”
瓦列奴哈又暗自惊讶:“这才真叫有头脑!”他立即把信封装进皮包皮。然后,为了防备万一,他又拨了一次斯乔帕家里的电话。他拿着听筒听了听,不由得高兴起来,还不住神秘地挤眉弄眼。里姆斯基伸直脖子望着他。
“我找演员沃兰德先生,可以吗?”瓦列奴哈用甜丝丝的声音对着话筒说。
“先生很忙,”听筒里一个破锣般的声音说,“是哪一位找他?”
“我是瓦列特剧院的总务协理瓦列奴哈。”
“是伊万-萨维列维奇?”听筒里的声音高兴地叫道,“能听到您的声音我非常非常高兴!您身体好吧?”
“麦尔西!”①瓦列奴哈惊奇地说,“您是哪一位?”
①法语“谢谢”的俄语拼音。
“我是先生的助手,助手兼翻译卡罗维夫,”听筒里那个破锣般的声音说,“我可以为您效劳,可爱的伊万-萨维列维奇!不论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好啦!您有什么事?”
“请问,斯杰潘-博格达诺维奇-利霍捷耶夫现在不在家吗?”
“哎呀,他不在家!不在!”听筒里叫道,“他坐车出去了。”
“上哪儿去了?”
“到城外兜风去了。”
“怎……怎么?兜……兜风去了?……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回来!”
“噢……”瓦列奴哈很失望,“麦尔西!那就劳您驾转告沃兰德先生,他今晚的表演排在第三段节目里。”
“遵命。当然,一定照办。尽快办。没错儿。一定转告。”听筒里的回答简短明确。
“那好吧,再见。”瓦列奴哈吃惊地说。
“我要向您,”听筒里又说话了,“致以最最热情的问候和最最良好的祝愿!祝您成功!顺利!幸福美满!一切顺遂!”
总务协理挂上耳机,激动地大声说:
“看,当然是这样!我早就说过嘛,他根本不会在雅尔塔!他到郊外兜风去了!”
“哼,如果真是这样,可太不像话,太岂有此理了!简直叫人没法说!”财务协理的脸都气白了。
这时总务协理忽然一跃而起,把里姆斯基吓得一哆嗦。只听他大声喊着说: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普希金诺①不是开了个叫‘雅尔塔’的餐厅吗,卖羊肉馅饼,是不?这就全明白了。他开车跑到那儿去,喝多了,从那儿给我们拍的电报!”
①莫斯科州的一个区中心,自1925年设市。
“未免太过分了!”里姆斯基气得脸上肌肉发颤,眼里冒着恶狠狠的凶光,“哼,这可没办法,他得为这次兜风付出昂贵的代价。”他忽然把话刹住,又半信半疑地说:“可还有刑侦局呢,它不也……”
“这算不了什么!都是他一个人搞的鬼。”爱冲动的总务协理打断了里姆斯基的话,然后又问道:“这包皮东西还送去不?”
“这一定要送去。”里姆斯基回答。
房门打开,女投递员又进来了……“还是她!”不知为什么里姆斯基觉得心里很难受。两人又同时起身迎上前去。
这次的电文是:
“感谢确认身份速汇五百刑侦局转我明日飞莫斯科利霍捷耶夫”。
“他疯了……”瓦列奴哈有气无力地说。
而里姆斯基立即哗啦一声打开保险柜,拉出抽屉,取出钱来,数了五百卢布,挂了个电话,把钱交给通信员,派他速去邮电局电汇。
“请原谅,格利戈里-达尼洛维奇,”瓦列奴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惊慌地说,“照我看,你多余汇这笔钱。”
“钱还会汇回来的,”里姆斯基沉着地回答说,“而他为了这次野餐,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他指了指瓦列奴哈的皮包皮,又说:“伊万-萨维列维奇,你还是去一趟吧,这就去。”
瓦列奴哈拿起皮包皮,跑出办公室。
下楼后,他看到剧院票房前排着很长的队伍。一问女售票员,才知道一小时后所有的票就会卖光,因为群众看到补充节目的海报后像潮水一般拥来。于是,瓦列奴哈命令售票员留一手儿,扣下包皮厢和池座里三十张最好的票。出了票房,他推开几个纠缠着索要赠票的人,急急钻进自己办公室去取帽子。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
“喂!”瓦列奴哈喊道。
“是伊万-萨维列维奇吗?”一个极其难听的、叫人讨厌的声音问道。
“他不在剧院!”瓦列奴哈冲电话喊叫,但话音还没落,听筒里的声音立即打断了他;
“别装蒜,伊凡-萨维列维奇,你还是听我说吧:那些电报你哪儿也别去送,也别拿给任何人去看!”
“你是谁?”瓦列奴哈愤怒地问,“我说,公民,快收起你这一套!马上可以把你查出来。你的电话多少号?”
“瓦列奴哈!”讨厌的声音又说,“你懂不懂俄语?我对你说,不许你往外送那些电报!”
“啊!你还硬要这么干?”总务协理愤怒地嚷道,“那就等着瞧!你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他又嚷了一句吓唬人的话,便住口了,因为感到对方早已经挂上了电话。
办公室里的光线像是迅速变暗了。瓦列奴哈出来,咣当一声把门关上,出剧院旁门,朝夏季花园匆匆走去。
总务协理兴奋异常,劲头十足。刚才那个无耻之徒打来的电话使他深信:这是一群无赖的恶作剧,而利霍捷耶夫的失踪肯定也同这恶作剧有关。他心中燃起了揭发这批坏人阴谋的强烈愿望,甚至急得喘不过气来;而且,说来也怪,他仿佛预感到会有什么喜事来临。当一个人急于向有关机关报告一项惊人消息、指望从而成为群众注目的中心时,往往会有这种感觉。
他刚跑进花园,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卷起的沙土迷了他的眼睛,仿佛要拦住他的去路,又像对他敲起警钟。他还听到路旁二层楼上的窗子咣当一声,玻璃险些被震碎。周围的械树和椴树树冠发出令人不安的呼呼的声音。天色暗下来,空气也显得凉爽了。总务协理擦了擦眼睛,抬头一看:一大片下面泛着黄光的黑云正低低地朝莫斯科上空压过来。远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
虽然瓦列奴哈急着赶路,但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感觉还是迫使他不得不暂时朝着园中就近的公厕跑去。他想:也好,可以顺便检查一下修理工是否给厕所里的电灯泡罩上了铁丝罩。
跑过小靶场,他钻进一处茂密的丁香花丛,这里的一所粉刷成浅蓝色的小房就是公厕。看来,修理工倒是个守本分的人,男厕所屋顶上的小电灯泡已经罩上粗铁丝罩。不过,还是有一点使这位总务协理感到不快:尽管雷雨之前光线很暗,他还是能看到几面白墙上到处是用木炭或铅笔胡乱涂写的字。
“哎,不像话!……”总务协理正想骂两句,忽然听到背后有个猫叫般的声音喊他:
“是您呀,伊万-萨维列维奇?”
瓦列奴哈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站在身后的一个矮胖子在叫他。他觉得这人的脸很像猫。
“嗯,是我。”瓦列奴哈满心不快地回答。
“非常高兴,非常高兴。”猫脸矮胖子细声细气地说,然后忽然抡起胳膊狠狠地给了瓦列奴哈一记耳光。瓦列奴哈的帽子从头上飞下来,落进便池里。
胖子一掌打下来,似乎有一道颤巍巍的光使整个厕所亮了一下,空中恰好响起滚滚的雷声。接着又亮了一下,总务协理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人。此人个头不高,膀阔腰圆,像个大力士,棕红的头发,一只眼上长着白翳,嘴角伸出一颗獠牙。此人显然是个左撇子,他又狠狠地往瓦列奴哈的另一边脸上打了一巴掌。天上像回声似地又响起一声雷,接着从公厕的木屋顶上传来倾盆大雨声。
“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同……”被打昏了头的总务协理刚要说“同志们”,觉得这称呼实在不适于在公厕里打人的土匪,便嘶哑着嗓子改口说:“这些公……”马上又想到,他们连公民的称呼也不配。这时不知其中哪一个给了他第三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鼻血直流,染红了他那件托尔斯泰式衬衫。
“皮包皮里装的什么,你这个寄生虫?”猫脸矮胖子用刺耳的声音吼叫,“是电报吧?不是打电话警告过你,不许你往外送吗?我问你,警告过没有?”
“警……警告……是警告过……”总务协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往外跑?把皮包皮给我,你这败类!”第二个人的声音跟打电话的那个讨厌声音一模一样,他一把从浑身发抖的瓦列奴哈手里把皮包皮夺了过去。
随后,两个人架起瓦列奴哈的胳膊,把他拖出花园,顺着大街走去。这时雷电交加,雨势很猛,雨水像小河一般滚滚流进下水管道,发出一片哗哗的声音,到处漂着水泡,平地上刮起波纹,屋顶上的水从落水管旁直泻下来,楼房的大门洞里流出的浊水泛着白沫。花园街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被冲刷掉,没有一个人能够出来救救瓦列奴哈。电光闪闪,两个强盗在浊流成河的街道上架着半死不活的总务协理连蹦带跳地往前走,霎时间便到了302号乙楼的大门前,把他拖进了门洞。门洞里有两个妇女正紧紧贴在墙上,光着脚,把鞋和袜子拿在手里。两个强盗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瓦列奴哈迅速走到第六个门口,立即把他抬上五层楼,拖进了他十分熟悉的、斯乔帕-利霍捷耶夫家的昏暗的前室,扔在地板上。
强盗忽然消失了,但与此同时前室里出现一个全身一丝不挂的少女,一头棕红的头发,两眼射出碜人的磷光。
瓦列奴哈明白:这才是他遇到的所有怪事中最最可怕的事。他惨叫一声,往后一闪,靠到墙上。那女子走到他跟前,两手搭在他肩上。他身上的托尔斯泰式白布衬衫早已湿透,本来就浑身发冷,但这时他隔着湿衬衫仍然感到那女人的两只手凉得出奇,像两个冰块似地压在他肩上。瓦列奴哈感到头发都倒竖起来了。
“来,让我亲你一下。”少女温柔地对他说。
瓦列奴哈只看到两只闪着磷光的眼睛凑到自己眼前,便失去了知觉。他没有感到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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