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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BOOK1 - 《1Q84 BOOK1》译者:赖明珠——第4章 天吾 如果你希望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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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吾被电话铃吵醒。时鐘的夜光针指著一点过一些。不用说,周遭是一片漆黑。一开始就知道这定是小松打来的。凌晨一点过后会打电话来的朋友,除了小松没有别人。而且这样执拗,非等到对方拿起听筒不肯罢休地继檀让铃声响的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小松是没有时间观念的。只要自己想到什么,就立刻打电话。完全不考虑是什么时间。不管是半夜也好、清晨也好、新婚初夜也好、临终病榻也好,对方接到电话会下会深受打扰这种散文式的想法,似乎下会浮现在他那鸡蛋形的脑袋里。
  不,应该不是对谁部这样。小松也是在组织里工作、领人家薪水的人。不可能分不清对象是谁而经常做这种没常识的事。只因对象是天吾才能这样。天吾对小松来说,或多或少就像是自己的延长线上的存在似的。像手和脚一样。这里没有自己和他人的区别。所以只要自己还没睡,就以为对方应该也还没睡。天吾如果没事的话,晚上十点就上床,早上六点就起床。大体上过著十分规律的生活。睡得很沉。不过一旦有事被叫醒之后,就下太能再入睡。这种地方很神经质。这件事已经告诉过小松下知多少次了。半夜请别打电话来,明白拜託过了。如同恳求神明,收穫前拜託别把蝗虫送别田里来的农夫那样。“知道了,半夜不会再打电话给你。”小松说。下过这种承诺并没有充分在他的意识里生根,所以只要下一次雨就会破冲
  天吾从床上起身,一面不知道碰撞到什么一面好不容易走到厨房的电话前。在那之间铃声依然毫不容情地响个不停。
  “我跟深绘里谈过了。”小松说。照例没打招呼,也没开场白。没有“睡了吗?”也没有“抱歉夜深了。”真了不起。每次都不得不佩服。
  天吾在黑暗中皱著眉头沉默不语。半夜里被吵起来,头脑一时还转不过来。
  “喂,有没有在听?”
  “我在听啊。”
  “虽然是在电话上,不过总是谈过了。几乎都是我这边在说,那边在听而已,所以从一般常识来说,实在不能算是谈话。不过她毕竞是个话很少的孩子。说话方式也很不同。实际听到就会知道。不过,总之,我把我的类似计画大概说明一下。说如果借用第三者的手改写《空气蛹》,写成更完整的形式,然后试著投稿新人奖怎么样,之类的。因为是在电话上,所以我这边也只能大概说。具体的部分要见面才能谈,首先想问看看她对这种事有没有兴趣。有点绕圈子问。毕竟话题内容敏感,如果说太直了,以我的立场而言或许会出问题。”
  “然后呢?”
  “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
  小松在这里很有效果地停顿一下。叼起香烟,用火柴点著。透过电话光听到这声音,眼前就歷歷浮现那光景。他不用打火机。
  “深绘里说,想先跟你见面。”小松一面吐着烟说。“她既没说有兴趣也没说没兴趣。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总之先见到你,当面谈好像最重要。她说见了面之后,才能回答要怎么办。你不觉得责任重大吗?”
  “然后呢?”
  “明天傍晚有空吗?”
  补习班的课早上很早开始,下午四点结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那之后没有任何约。“有空啊。”天吾说。
  “傍晚六点,到新宿的中村屋去。我会用我的名字先预约后面安静的桌子。我们公司可以报帐,你可以随便点喜欢的东西。两个人好好谈吧。”
  “那么,小松先生不来吗?”
  “想跟天吾两个人单独谈,是深绘里提出的条件。她说现在还没有必要见我。”
  天吾沉默不语。
  “就这样。”小松以明朗的声音说。“你们好好谈吧,天吾。你个子虽然高大,不过给人相当有好感。而且又是补习班的老师,所以也很习惯和早熟的女高中生讲话吧。比我更适合。只要亲切地微笑说服她,给她信赖感就行了。等你的好消息哟。”
  “请等一下。可是这本来是小松先生提出的事情不是吗?连我都还没答应。就像我上次说过的那样,这是相当危险的计画,我推测事情可能并不那么容易推动。也可能成为社会问题。我自己的态度都还没决定该接受还是不接受,怎么可能去说服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呢?”
  小松在电话上暂时沉默。然后说:“嘿,天吾,这件事情已经确实开始动起来了。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说要下车而叫电车停下了。我心里已经决定。你心里应该也已经决定一半以上了。我跟天吾正是生死与共、一莲托生的命啊。”
  天吾摇摇头。一莲托生?要命。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成这么严重了?
  “不过上次小松先生不是说,可以花时间慢慢想吗?”
  “已经过了五天了。那么你慢慢想之后怎么样?”
  天吾词穷了。“还没有结论。”他老实说。
  “那么,总之先跟这位叫做深绘里的女孩见面谈谈看也好。然后再下判断就行了。”
  天吾用指尖用力压着太阳穴。脑袋还不太灵光。“好吧。总之先去见见这位叫深绘里的女孩。明天六点在新宿的中村屋。大概的情况也由我亲口来向她说明。不过我不保证有更进一步的事情噢。就算能说明,却实在没办法说服噢。”
  “当然,这样就行了。”
  “还有,她对我的事情知道多少?”
  “大慨情形我说明过。年龄大约二十九或三十,单身,在代代木的补习班当数学讲师。体格高大,但人不坏。不会把年轻女孩吃掉。生活朴实,心地善良体贴。而且很喜欢你的作品。大概是这样吧。”
  天吾叹一口气。想思考一点什么时,现实就忽而靠近忽而远离。
  “嘿,小松先生,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快一点半了,天亮以前我希望能尽量多睡一点。明天从早上开始就有三堂课呢。”
  “好啦。晚安。”小松说。“做个好梦吧。”然后就那样乾脆地挂了电话。
  天吾手拿着听筒看了一会儿,才放回去。如果能睡着希望立刻就去睡。能作好梦的话也很想作。不过这样的时刻被勉强吵醒,又提到麻烦的话题,明知道不可能轻易入睡了。喝点酒再睡也是办法。不过并没有想喝酒的心情。结果就暍了一玻璃杯的水,回到床上开苦灯,开始看书。想看到困的,却到天亮前才睡着。
  在补习班上完三堂课,搭电车到新宿。在纪伊国屋书店买了几本书,然后到中村屋去。在门口报了小松的名字,就被领到后面安静的桌子。深绘里还没来。天吾对服务生说,等朋友来再点。等的时候需要喝什么吗?服务生问。天吾说什么都不需要。服务生把水和菜单放不就离开。天吾把刚买的书摊开,开始读。是关于符咒的书。评论在日本让会中,符咒发挥了什么样的机能。符咒在古代社会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弥补社会系统的不完备和矛盾上,符咒发挥了作用。真是相当愉快的时代。
  六点十五分了,深绘里还没出现。天吾并不在意,继续看书。对于对方迟到也没有特别惊讶。反正这件事本来就莫名其妙。进展得莫名其妙,也没有谁能抱怨。就算她改变心意不现身,也没什么奇怪。反倒是,希望她最好不要出现。那样事情还比较简单。等了一小时左右,深绘里这女孩子还是没有来哟,只要这样向小松报告就行了。事后会怎么样,天吾才不管呢。一个人吃过东西,就那样回去最好。这样对小松也有交代。

  深绘里六点二十二分出现了。她由服务生领着走到桌前,在对面的位子坐下。把小巧的双手放在桌上,外套也没脱,就一直看着天吾的脸。既没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也没说“让你久等了”,连“很高兴认识你一甚至“你好”都没有。嘴唇紧紧闭成一直线,只从正面看着天吾的睑而已。好像从远处眺望没见过的风景那样。真不简单,天吾想。
  深绘里个子小,整体感觉都小,容貌比照片看到的更美。她睑上最吸引入的,还是那对眼睛令人印象深刻,有深度的眼睛。被她那一对润泽漆黑的眼珠注视之下,天吾心情开始不太镇定。她几乎眨都不眨一下眼。看起来连呼吸都没有似的。头髮好像有人用尺一根一根画线那样笔直,眉毛的形状和髮型相当搭配。而且像许多美丽的十几岁少女那样,表情中缺乏生活气味。此外她身上还有某种不平衡的感觉。或许因为眼珠深度左右有点不同的关係。让看的人感觉有点不舒服。她在想什么,有令人难以推测的地方。在这层意义上她并不属于适合当杂志模特儿,或偶像歌手的那种美少女。但也因此,她具有挑起对方注意,吸引人想接近的东西。
  人圩把书合上放到桌子旁边,伸直背半正姿势,喝了水。确实正如小松说的。这种少女如果获得文学奖,媒体大概不会放过。一定会引起不小的骚动。这么做,真的不会出事吗?
  服务生走过来,在她面前放下水杯和菜单。这样,深绘里还是没动。手没碰菜单,只是看着天吾的脸。天吾没办法只好说:“你好。”坐在她前面,感觉自己的体格更高大了。
  深绘里也没回答招呼,继续凝视着天吾的睑。“我知道你。”深绘里终于小声这样说。
  “知道我?”天吾说。
  “你在教SHU XUE。”【渡边注:此处村上原文用的スウガク,片假名的数学,赖明珠翻译的时候用的ㄕㄨˋ ㄒㄩㄝˊ,是注音文的“数学”,不过这玩意儿实在不认识&helli;&helli;所以接下来我连载的时候尽量查出来,用拼音代替。】
  天吾点点头。“没错。”
  “我听过两次。”
  “我的课?”
  “对。”
  她说话的方式有几个特征。去除修饰的句子,慢性*的缺乏轻重音,词藻有限(至少给对方有限的印象)。就像小松说的那样,确实有点怪。
  “也就是说,你是我们补习班的学生?”天吾问。
  深绘里摇摇头。“只是去旁听。”
  “没有学生证应该不能进教室。”
  深绘里只轻微耸一下肩。好像在说,大人了还说这种傻话似的。
  “上课怎么样?”天吾问。又再问了没意义的问题。
  深绘里视线没有转开地喝一口水。没有回答。既然来两次,第一次的印象大概没那么差吧,天吾推测。如果没有引起兴趣,应该一次就不再来了。
  “你是高中三年级吧?”天吾问。
  “算是。”
  “准备考大学?”
  她摇摇头。
  那是表示“不想谈考试的话题”呢,还是表示“不想考”呢?天吾无法判断。他想起小松在电话上说过的,可能是个话非常少的孩子。
  眼务生走过来,听他们点餐。深绘里还穿着外套。她点了沙拉和麵包皮皮。“这样就好。”她说,把菜单还给眼务生。然后忽然想到似地补充道:“白葡萄酒。”
  年轻的服务生好像要问她年龄似的,被深绘里凝视之下脸渐渐红了起来,就那样把话吞回去。不简单,天吾重新感觉到。天吾点了意大利海鲜宽扁麵。然后配合对方,也点了一杯白葡萄酒。
  “当LAO SHI又在写XIAO SHUO。”深绘里说。好像是在对天吾发问的样子。不带问号的问法,好像是她语法的特徵之一。
  “现在是。”天吾说。
  “两种都看不出。”
  “也许是。”天吾说。想微笑但不太顺利。“我有教师资格,也在补习班教书,但算不上正式的老师,虽然在写小说,但也没有印出来,所以也还算不上小说家。”
  “什么都不是。”
  天吾点点头。“没错。现在,我什么都不是。”
  “喜欢SHU XUE”
  天吾在她的发言末尾加上问号后,才重新回答她的问题。“喜欢。从以前就喜欢,现在也还喜欢。”
  “什么地方。”
  “你是说喜欢数学的什么地方吗?”天吾补充她的话。这个嘛,面对数字的时候心情会非常安定噢。好像东西都各自归位到该在的位置。”
  “JI FEN的课很有趣。”
  “你是说在我补习班讲的课?”
  深绘里点头。
  “你也喜欢数学?”
  深绘里短短地摇头。不喜欢数学
  “可是觉得积分的课很有趣?”天吾问。
  深绘里又再微微耸肩。“好像很重要似地讲着JI FEN的事”
  “是吗?天吾说。这种事情第一次有人提起。”
  “好像在说重要的人的事情。”少女说。
  “在讲数列的课时,可能可以更热情。”天吾说。“在高中的数学课里,我个人还满喜欢数列的。”
  “喜欢SHU XUE。”深绘里又没带问号地问。
  “那对我来说就像巴哈的平均律一样的东西。不会腻。经常有新发现。”
  “我知道PING JUN LV。”
  “你喜欢巴哈?”
  深绘里点头。“LAO SHI经常在听。”
  “老师?”天吾说。“是你学校的老师?”
  深绘里没回答。脸上露出要谈这个还太早的表情看着天吾。
  然后她好像想起来似地脱下外套。像昆虫蜕皮时那样扭动身体把那褪下,也不折迭就放在邻座的椅子上。外套下穿的是浅绿色*圆领薄毛衣,白色*牛仔裤。没有佩戴饰品。也没有化妆。虽然如此她还是很亮眼。身材虽然苗条,但胸部以比例来说却大得有点引人注目。形状也非常美。天吾不得不小心眼光别转向那边。虽然一面这样想,但视线还是难免投向胸部。就像眼光下由自主地转向大漩涡的中心一样。
  白葡萄酒杯送来了。深绘里喝了一门。像落入沉思般望着玻璃杯,然后把杯子放在桌上。天吾只意思一下喝一口。接下来必须谈重要事情了。
  深绘里伸手摸一下笔直的黑头髮,用手指梳过几缕髮丝之间。姿势优美。手指漂亮。看起来纤细的手指好像一根一根都拥有各自的意志和方针似的。甚至令人感觉到其中含有某种符咒性*的东西。
  “喜欢数学的什么地方吗?”天吾为了把注意力从她的手指和胸部栘开,再一次出声问自己。
  “所谓数学这东西就像流水一样。”天吾说。“虽然也有很多有点难的理论,不过基本道理却非常简单。就像水从高处往低处以最短距离流不一样,数字的流向也只有一个。凝神注视的话,自然可以看出那水道来。你只要一直注意看就行了。什么都不必做。只要集中注意力盯着看,对方就会明明白白地全部显示出来。在这广大的世界,只有数学对我这样亲切。”
  深绘里对这个想了一想。
  “为什么写XIAO SHUO。”她以缺乏重音的声音问。
  天吾把她的这个问题转换成比较长的句子。“如果数学这么轻鬆的话,就没有必要辛苦地去写小说吧。一直只教数学不好吗?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深绘里点头。
  “这个嘛。实际的人生和数学不同。在那里事情不一定会以最短距离流动。数学对我来说,该怎么说才好呢?未免太过于自然了。那对我来说,就像美丽的风景一样。只是存在那里的东西。甚至不必跟什么调换。所以在数学里面时,有时觉得自己好像逐渐变透明了似的。有时会觉得很可伯。”

  深绘里目不转睛地,笔直看着天吾的眼睛。就像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探视着空屋里面那样。
  天吾说:“写小说时,我用预言把我周围的风景,转换成对我比较自然的样子。也就是重新改造。藉由这样做,来确认我这个人确实是存在这个世界的。这是和在数学的世界时相当不同的工作。”
  “确认CUN ZAI这件事。”深绘里说。
  “不过我还没做得很好。”天吾说。
  看起来深绘里虽然并没有认同天吾的说明,但已经不再多说。只把葡萄酒送到嘴边。然后就像用吸管吸似的不出声地小口吸着。
  “我觉得,结果你也在做一样的事。你把眼睛见到的风景,转换成你的语言重新改造。然后确认着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位置。”天吾说。
  深绘里停下拿着葡萄酒杯的手,想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说出意见。
  “而且把那过程以形式留下来。以作品的形式。”天吾说。“如果那作品唤起许多人的同意和共鸣的话,那就成为拥有客观价值的文学作品。”
  深绘里断然摇头。“我对形式没有XING QU。”
  “对形式没有兴趣。”天吾重复道。
  “形式没有YI YI。”
  “那你为什么写下那个故事,投稿给新人奖?”
  深绘里把葡萄酒杯放在桌上。“我没有做。”
  天吾为了镇定情绪,拿起玻璃杯喝一口水。
  深绘里点头。“我没有寄。”
  “你是说,你没有投稿给新人奖?”
  “那么到底是谁,把你写的东西,当成投稿新人奖的稿子寄去出版让呢?”
  深绘里轻轻耸一下肩。然后沉默了十五秒。才说:“是谁都无所谓。”
  “是谁都无所谓。”天吾重复说。然后从撇着的嘴慢慢吐出一口气。真要命,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正如预料的那样。
  到目前为止,天吾和补习班的女学生私下交往过几次。话虽这么说,那是她们已经离开补习班,上了大学之俊的事情。她们主动联络他,说想见面,见面之后或谈话,或一起去什么地方。她们到底被天吾的什么地方吸引,天吾自己并不知道。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是单身的,对方也已经不是他的学生了。要和他约会也没有理由拒绝。
  约会之后,也有两次进一步发展成肉体关係。不过跟她们的交往,都不会长久持续,不知不觉间就会自然中断。和刚上大学的活泼女孩子在一起,天吾不太能镇定。不太自在。就像陪精力旺盛的小猫玩一样,刚开始虽然觉得新鲜而有趣,不久就会渐渐累。而对方女孩子也会发现,这位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热心教数学时,和下了台时,简直判若两人的事实,似乎有点失望。那种心情天吾也可以理解。
  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对象,是比他大的女人。只要一想到什么事情都不必自己带头时,就觉得肩膀的重担卸下来了。而且很多比他大的女人都对他有好感。所以从大约一年前他和一个大他十岁的有夫之妇有关係以来,就完全不再跟年轻女孩子约会了。每星期一次,在自己的公寓和那个年纪大的女朋友约会,几乎解除了他对女性*身体的慾望(或必要性*)。其他时间就一个人窝在房间写写小说,读读书,听听音乐,有时到附近的室内游泳池游泳。除了在补习班和同事稍微交谈之外,几乎跟谁都没讲话。而且对这样的生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不,这对他不如说是更接近理想的生活。
  不过眼前面对这位名叫深绘里的十七岁少女时,天吾自然感受到类似激烈的心的震撼。那和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时所感到的虽然是同样的感觉,但面对真人实体时,那震撼变得更强烈。并不是像恋爱的情绪、性*的慾望,这类的感觉。而是像有什么从细小的空隙钻进来,正要填满他心中的空白。那样的感觉。那不是深绘里所製造出来的空白。而是天吾心中本来就有的空白。她在那里投注了特殊的光,因而重新照亮出来。
  “你对写小说没有兴趣,作品也没有投到新人奖。”天吾像在确认似地说。
  深绘里眼光没有从天吾移开地点头。然后像在抵抗初冬寒风那样微微缩一下脖子。
  “也不想当小说家。”天吾惊讶地发现自己也在省略问号地发问。这种语法一定是有传染力。
  “不想。”深绘里说。
  这时候食物送来了。深绘里的是用大钵子盛的沙拉,和捲麵包皮皮。天吾的是意大利海鲜宽扁麵。深绘里以好像在检查报纸的大标题时那样的眼光,用叉子把生菜叶子翻来翻去。
  “不过总之,有人把你写的《空气蛹》寄去出版社角逐新人奖。然后我担任来稿的初审,注意到那作品。”
  “KONG QI YONG。”深绘里说。然后眯细了眼睛。
  “《空气蛹》是你所写的小说名字啊。”天吾说。
  深绘里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眯细眼睛。
  “不是你取的名字吗?”天吾不安起来问道。
  深绘里轻轻摇头。
  天吾的头脑还有点混乱,不过关于名字问题决定暂且不再追究。必须再往前进才行。
  “这没关係。总之是不错的名字。有气氛,能吸引人。会让人想到这到底是什么。不管是谁取的,我对名字没有不满。我虽然不太清楚蛹和茧的区别,不过这不是大问题。我想说的是,读了那作品我的心被强烈吸引的这件事。所以我把稿子拿去小松先生那里。他也喜欢上《空气蛹》。不过如果认真想拿新人奖的话,文章必须再下一些功夫,这是他的意见。因为跟故事的强比起来,文章相对稍微弱一点。而且他想,文章的改写,不是由你,而是由我来做。我对这件事,还没下定决心。也还没答覆他要不要做。因为我不太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天吾在这里把话打住,看看深绘里的反应。没有反应。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代替你改写《空气蛹》这件事,你怎么想?因为不管我怎么下决心,如果没有你的同意和协助,是成不了事情的。”
  深绘里用手指拿起一个小番茄来吃。天吾用叉子叉起一个淡菜来吃。
  “你可以做。”深绘里简单地说。然后又拿起一个番茄。“可以随你高兴地改写。”
  “你要不要再花一点时间好好考虑。因为这是相当重要的事。”天吾说。
  深绘里摇摇头。没有这必要。
  “假定我修改你的作品,”天吾说明,“我会注意不要改变故事,只补强文章。可能会改变很大。不过作者当然还是你。这作品终究是叫做深绘里的十七岁女孩所写的小说。这是不能动摇的事实。如果这作品能获得新人奖是你得奖。你一个人得奖。如果印成书,作者是你一个人。我们会组成一个工作小组。你和我,和那位叫小松先生的编辑,我们三个人。不过表面上只出现你一个人的名字。另外两个人退到后面不出声音。就像戏剧中搬动道具的人那样。我说的你明白吗?”
  深绘里用叉子把芹菜送进嘴里。轻轻点头。“明白。”
  “《空气蛹》这个故事终究是你自己的东西。从你身上出来的东西。我不能把那占为已有。我只不过是在技术层面上当你的帮手而已。而且我帮你的事情,你必须始终保密才行。换句话说,我们是在同谋欺骗全世界。这怎么想都不是简单的事。一直在心里保有一个秘密是——”

  “你说这样,那么就这样。”深绘里说。
  天吾把淡菜的壳拨到盘子角落,叉起宽扁麵后,又改变主意停了下来。深绘里拿起小黄瓜,像要品尝从未看过的东西那样,小心地咬一口。
  天吾手还拿着叉子说:“我再问你一次,你对于我改写你所写的故事没有异议吗?”
  “随你高兴。”深绘里吃完小黄瓜后说。
  “怎么改写,你都没关係吗?”
  “没关係。”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对我一无所知啊。”
  深绘里什么也没说,轻轻耸一下肩。
  两个人接下来暂时什么也没说地吃着。深绘里专心吃着沙拉。偶尔在麵包皮皮上抹奶油吃,拿起葡萄酒杯来喝。天吾机械式地把宽扁麵往嘴里送,寻思着各种可能性*。
  他放下叉子说:“刚开始小松先生提出这个建议时,我想开什么玩笑,岂有此理?这种事情不可能。我想尽量拒绝。不过回到家仔细想想这个建议之后,想试试看的心情逐渐增强。姑且不管道义上是否正确,我对你所创造出来的《空气蛹》这个故事,开始很想试着加上我的新形式。该怎么说才好呢?那是好像非常自然的、自发式的慾望似的东西。”
  不,与其说慾望,不如说更接近渴望,天吾在脑子里这样补上。正如小松预言的那样。那渴望渐渐变得难以压抑了。
  深绘里什么也没说,只以中立的差丽眼睛,从深处望着天吾。看来她似乎在努力想理解天吾口中所说的话。
  “你想改写。”深绘里问。
  天吾从正面看她的眼睛。“想。”
  深绘里漆黑的瞳孔映出什么似地微微闪一下。至少在天吾看来是这样。
  天吾用双手,在空中做出一个支持虚构的箱子那样的姿势。虽然是没有特别意义的动作,不过那种虚构的东西,在传达感情上正需要这样的媒介。
  “我不大会说,不过我在重读几次《空气蛹》之间,开始觉得我也看得见你所看到的东西了。尤其是Little Peole小小人出现的地方。你的想像力确实很特别。那该怎么说呢?是拥有原创性*而具有传染性*的。”
  深绘里把茶匙安静地放在碟子上,拿起餐巾擦擦嘴角。
  “真的有Littl Peole。”她以安静的声音说。
  “真的有?”
  深绘里停了一下。然后说:
  “就像你和我一样。”
  “像我和你一样。”天吾重复说。
  “只要想见,你也看得见。”
  深绘里简洁的语法中,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从她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感觉就像台尺寸的楔子那样准确地嵌入。然而天吾还无法判断,这个叫做深绘里的女孩到底有多正常。这位少女,有某种脱离常轨的地方,有不平常的地方。那或许是天赋的资质。现在在他眼前的可能是实实在在的才能。也有可能只是伪装的假象而已。头脑好的十几岁少女有时会本能地演戏。有时会装出表面性*的怪异来。口中说出相当暗示性*的证言来迷惑对方。这种例子他碰过几次。有时很难分辨是真的还是演技。天吾决定把话题转回现实。或比较接近现实的地方。
  “只要你可以,我明天就想开始着手改写《空气蛹》。”
  “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希望。”天吾简洁地回答。
  “我想带你见一个人。”深绘里说。
  “我愿意去见那个人。”天吾说。
  深绘里点头。
  “什么样的人?”天吾问。
  问题被忽视。“和那个人谈一谈。”少女说。
  “如果有需要,可以去见。”天吾说。
  “星期天早上有空。”她发出没有问号的疑问。
  “有空。”天吾回答。好像打手旗信号谈话似的,天吾想。
  用完餐,天吾和深绘里就道别了。天吾往餐厅的粉红色*公共电话投入好几枚十圆硬币,打电话到小松的公司。小忪还在公司,但过了很久才来接。在那之间天吾把听筒抵着耳朵等候。
  “怎么样?谈得顺利吗?”来接电话的小松首先这样问。
  “关于由我来改写《空气蛹》的事,深绘里基本上同意了。我想大概是这样。”
  “那真不得了。”小松说。声音变得很高兴。“太美了。说真的,我还有点担心。怎么说呢?我还想天吾的个性*可能不太适合这种交涉的事情。”
  “我并没有交涉。”天吾说。“也不必说服。我只是大概说明一下,接下来好像就由她一个人自己决定似的。”
  “怎么样都没关係。只要结果出来了就没得抱怨。这样计画就能推动了。”
  “只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去见一个人。”
  “一个人?”
  “不知道是谁。总之希望我去见那个人物,跟他谈一谈。”
  小松沉默几秒钟。“那么什么时候去见那个对方?”
  “这个星期日,她要带我去见那个人。”
  “关于祕密,有一个重要的原则,”小松以认真的声音说:“那就是知道祕密的人越少越好。现在全世界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计画。你和我和深绘里。可能的话我希望这数目尽量不要增加。知道吧?”
  “理论上。”天吾说。
  然后小松的声音又再转为温柔。“不过不管怎么样,深绘里已经同意由你动手改写稿子。再怎么说这都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总有办法。”
  天吾把听筒换到左手拿。然后用右手食指慢慢压着太阳穴。
  “嘿,小松先生,我总有一点不安。不是有什么明白的根据说的,不过总觉得自己现在,正要被捲进一件不寻常的事情似的。正面对深绘里这个女孩子时,并没有特别觉得,但和她分开剩下一个入之后,这种感觉渐渐开始转强。不知道该说是预感,还是虫子的告知,但总之其中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不平常的东西。不是头脑,而是身体这样感觉。”
  “见过深绘里,然后有这种感觉吗?”
  “或许。我想深绘里可能是真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
  “你是说拥有真正的才能吗?”
  “算不算才能还不知道。因为才刚见面。”天吾说。“只是她可能实际看见了我们所没看见的东西,可能拥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这一点让我想不通。”
  “你是说头脑很奇怪吗?”
  “她是有怪异的地方,不过我想脑筋并不奇怪。说话还通情达理。”天吾说。稍微顿一下。“只是我有一点想不通。”
  “不管怎么样,她对你这个人有兴趣。”小松说。
  天吾寻找着贴切的话语,但怎么也找不到。“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回答。
  “她眼你见面,然后至少认为你拥有改写《空气蛹》的资格。也就是中意你的意思。真是好结果喔,天吾。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当然有风险。不过风险是人生的调味香料。现在马上就着手改写《空气蛹》吧。没有时间了。改写好的稿子必须尽量早一点放回堆积如山的投稿里才行。要跟原始的稿子对调噢。十天可以写好吗?”
  天吾叹一口气。“好赶哪。”
  “不必是最后的定稿。下一个阶段还可以再稍微修改。总之只要能先写出个样子就行了。”
  天吾在脑子里构想着作业梗概。“那么有十天的话,或许可以想办法。虽然还是不简单。”
  “就去做吧。”小松以明朗的声音说。“以她的眼睛看世界。由你当媒介,把深绘里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结合起来。你办得到。天吾。我————”
  这时十圆硬币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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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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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贝瑞福夫妇对坐在早餐桌前,他们和普通的夫妇没什么不同,这时候,全英格兰至少有好几百对像他们这样上了年纪的夫妻正在吃早餐,这一天,也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一星期七天之中,至少有五个这样的日子。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会下雨,不过谁也没把握。 [点击阅读]
推销员之死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前言阿瑟·米勒,美国剧作家,1915年出生在纽约一个犹太人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一个时装商人,他在哈莱姆上小学,布鲁克林上中学,中学毕业以后工作了两年,后来进入密执根大学,大学期间开始戏剧创作,写了4部剧本,并两次获奖。他第一部在百老汇上演的剧作是《鸿运高照的人》(1944),成名作是1947年创作的《全是我的儿子》,作品获当年度的纽约剧评界奖。 [点击阅读]
摆脱危机者的调查书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1明明那是别人说过的话,而且我还记得别人说那些话时的情景;可是,我总觉得那才是发自我灵魂深处的话。不过,既然语言得有两个人参与才能成立,也就不能不说是由于我的存在才成为别人的语言的真正的源泉了。有一回,那位核电站的原工程师,也就是和我相互排斥的那个人,他既想让我听见,却又装做自言自语似地说:“没有比选上救场跑垒员①更令人胆战心惊而又最雄心勃勃的了!那是为业余棒球殉难啊。 [点击阅读]
摩尔弗兰德斯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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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第1章序近来,世人颇感兴趣于长篇小说和浪漫故事,而对个人经历很难信以为真,以致对此人的真名及其它情况都予以隐瞒;鉴于此,对于后面的文字,读者如何看待均随其所愿。可以认为,笔者在本书中写出了她自身的经历,从一开始她就讲述自己为何认为最好隐瞒自己的真名,对此我们毋须多言。 [点击阅读]
放学后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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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九月十日,星期二的放学后。头顶上方传来“砰”的一声,我反射动作的抬起头,见到三楼窗户丢出某黑色物体,正好在我的上方,我慌忙避开。黑色物体落在我刚才站的地点后,破碎了。那是天竺葵的盆栽!那时放学后,我走在教室大楼旁时发生的事。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钢琴声。我呆然凝视那破碎的陶盆,一瞬,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直到腋下的汗珠沿手臂滴落,我才忽然清醒过来。紧接的瞬间,我拔腿往前跑。 [点击阅读]
斯塔福特疑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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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布尔纳比少校穿上皮靴,扣好围颈的大衣领,在门旁的架子上拿下一盏避风灯,轻轻地打开小平房的正门,从缝隙向外探视。映入眼帘的是一派典型的英国乡村的景色,就象圣诞卡片和旧式情节剧的节目单上所描绘的一样——白雪茫茫,堆银砌玉。四天来整个英格兰一直大雪飞舞。在达尔特莫尔边缘的高地上,积雪深达数英所。全英格兰的户主都在为水管破裂而哀叹。只需个铝管工友(哪怕是个副手)也是人们求之不得的救星了。寒冬是严峻的。 [点击阅读]
斯泰尔斯庄园奇案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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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曾经轰动一时,在公众中引起强烈兴趣的“斯泰尔斯庄园案”,现在已经有点冷落下来了。然而,由于随之产生的种种流言蜚语广为流传,我的朋友波洛和那一家的人。都要求我把整个故事写出来。我们相信,这将有效地驳倒那些迄今为止仍在流传的耸人听闻的谣言。因此,我决定把我和这一事件有关的一些情况简略地记下来。我是作为伤病员从前线给遣送回家的;在一所令人相当沮丧的疗养院里挨过了几个月之后,总算给了我一个月的病假。 [点击阅读]
新人呵,醒来吧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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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去国外旅行时,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我经常要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每次做这种旅行时,我都像一棵无根之草,在陌生的国度里设法处理可能出现的困难。为此我都要做一点准备,至少可以保持心理平衡。实际上,我不过是在旅行时带上出发前一直在读的一系列丛书,不久我将独自一人生活在异国他乡,可是一读到在东京时读的这些书,胆战心惊、急躁、沉靡的我就会得到鼓舞。 [点击阅读]
新人来自火星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侯维瑞赫-乔-威尔斯与另两位作家约翰-高尔斯华绥和阿诺德-贝内持并称为本世纪初英国小说中的现实主义三杰。19世纪中叶,英国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在狄更斯和萨克雷等大师手中达到了灿烂辉煌的高峰。19世纪末、20纪初英国进入帝国主义阶段以后,现实主义小说依然发挥着它的批判作用,从道德、文化、经济、政治等各个方面暴露与抨击资本主义社会的罪恶。 [点击阅读]
新宿鲛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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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01鲛岛脱下牛仔裤与POLO衫,正要迭好,忽然听见一阵惨叫。鲛岛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关上储物柜,上了锁。钥匙吊在手环上,而手环则用尼龙搭扣绑在手腕上。他用浴巾裹住下身,走出更衣室。这时又听见了一声惨叫。更衣室外是一条走廊。走到尽头,就是桑拿房了。桑拿房前,还有休息室与小睡室。惨叫,就是从小睡室里传来的。小睡室大概二十畳①大,里头只有一个灯泡亮着,特别昏暗。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