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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 第31章不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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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佩玉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过了很久,听得朱泪儿的呼吸渐渐安稳,他才忍不住张开眼睛。朱泪儿果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他想,她实在还是个孩子,孩子总比大人容易睡着的。想到朱泪儿上床时的模样,他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她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睡在一张床上,若说俞佩玉连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他简直就不是人了。何况,他也知道这女孩子对他是那么倾心,他知道自己只要过去,她是绝不会拒绝的。夜很静,星光洒在窗纸上,夜色是那么温柔。在这温柔的静夜中,俞佩玉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她枕上的柔发,他忽然也觉得浑身热得很。他想起和林黛羽在一起的那几天晚上更热,热得令人什么事都不想做,又热得令人想去做任何事。他想起林黛羽那颤抖着的嘴唇,颤抖着的……那种销魂的颤抖,令人永生难忘。她的温柔,她的泼辣,也都令他永生难忘。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但林黛羽无疑已知道他是谁了,女人们通常都有一种神秘的感应、尤其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母亲对孩子,妻子对丈夫,她们那种出奇敏锐的感觉,是谁也无法能够解释的。所以后来林黛羽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时,她才会那么做,让别人绝不会再怀疑他就是那已“死”了的俞佩玉。她每一剑刺在俞佩玉身上时,俞佩玉心里只有感激,因为他知道当她用剑来刺他时,她比他还要痛苦得多。现在,她在哪里呢?无论她在哪里,一定都要想着他的。俞佩玉心里一阵刺痛,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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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总算已过去,杨子江竟还没有现身。朱泪儿醒来的时候,俞佩玉还没有醒,想到自己竟和一个男人共床睡了一夜,朱泪儿也不知是惊是喜。他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事,但她却觉得自己和昨夜已不同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已不再是孩子,已是个女人。她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太阳已升得很高,朱泪儿望着俞佩玉的脸,他睡得就像是个孩子,她忍不住悄悄自棉被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鼻子,柔声道:“这里若是我们的家,那有多好,我一定去煮一锅又香又浓的粥给你,你不吃八碗我就不让你离开桌子。”俞佩玉忽然一笑,道:“八碗不算多,我现在至少可以吃得下十碗。”朱泪儿吓得赶紧缩回手,将头都蒙在棉被里,不依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哩,原来你也是个坏蛋,明明已醒了,却闭着眼睛骗人,害得人家……人家……”害得人家怎么样,她却说不出了。俞佩玉望着她露在被外的一枕柔发,不觉又痴了,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他不敢再在床上停留下去,跳下床,推开窗子,外面的空气很清新,他长长吸进了一口,喃喃道:“奇怪,杨子江还没有来。”一提起“杨子江”这名字,朱泪儿心里的柔情蜜意立刻全都冷了下去,她也跳下床,道:“他也许不敢来。”俞佩玉没有说什么。朱泪儿道:“他若非不敢来,为什么不来呢?”俞佩玉沉默了半晌,叹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不敢。”朱泪儿嫣然一笑,道:“也许他忽然死了,忽然被麻雀啄瞎了眼睛,忽然得了麻风病,反正他既没有来,我们何必去想他。”俞佩玉也笑了笑,道:“我现在只想吃碗红烧牛肉面。”朱泪儿拍手道:“好主意,最好再加两根又香又脆的油炸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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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得没有俞佩玉多,自然就比俞佩玉开心,尤其是今天,她觉得阳光分外明亮,连大地都变得柔软起来,走在上面只觉轻飘飘的,还不到正午,他们已到了唐家庄所属的县境。朱泪儿道:“还要走多久就到了?”俞佩玉道:“已用不着半个时辰。”朱泪儿长长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到了。”俞佩玉长叹道:“那个冒牌的唐无双,却至少先到了两天,有两天的工夫,他已可做出许许多多事了。”朱泪儿柔声道:“你用不着这么着急,他就算先到两天,但回家后总有许多琐碎的事要先做的,绝不会一进门就要害人。”俞佩玉道:“但愿如此,我只怕……”朱泪儿道:“怕什么?”俞佩玉脸色很沉重道:“我只怕唐家庄的人不相信我的话,你想,你若是唐无双的门人子女,忽然有个人跑来对你说,你的父亲是假的,你能相信么?”他以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怕自己根本到不了唐家庄,现在已到了唐家庄,他才想起问题还有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困难,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将唐家的门人子弟说服。朱泪儿也皱起了眉,道:“唐家的人你熟不熟?”俞佩玉苦笑道:“非但不熟,简直不认得。”朱泪儿失声道:“一个也不认得?”俞佩玉道:“只认得一位叫唐琳的姑娘。”朱泪儿眨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道:“唐琳,这名字倒美得很呀,她的人也一定很美了。”俞佩玉似乎已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只“嗯”了一声。朱泪儿道:“你跟她很熟么?”俞佩玉道:“我只不过见过她一次而已。”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只见过一次,就将人家的名字记住了,这倒难得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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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么样一个又刁蛮,又古怪,又会吃醋的女孩子跟在身旁,只有闭上嘴不说话才是聪明人。路旁的树阴下,有个卖担担面和红油抄手的面担子,卖面的却是个湖北老乡,所以油锅里还炸着湖北最普遍的点心“油炸面窝”和糯米做的炸糍粑。俞佩玉并没有停下来吃面,只不过买了些面窝和糍粑,他倒并不是肚子饿了,只不过想将自己和朱泪儿的嘴都塞住而已。炸面窝实在香得很,里面葱花的香气更动人食欲,但朱泪儿咬了一口在嘴里,却像是咽不下去。俞佩玉笑道:“你还在生气?”朱泪儿嘟着嘴道:“我才没有钟静那么会吃醋哩。”说出了这句话,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垂下头,乘机将面窝咽了下去,才接着道:“我只不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俞佩玉道:“哦?”朱泪儿道:“我想,杨子江也许已先到了唐家庄。”俞佩玉含糊着道:“也许。”朱泪儿道:“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到唐家庄去,所以就先在那里等着我仃]。”俞佩玉道:“可能。”朱泪儿道:“他也许早巳和那冒牌的唐无双商量好了,只要我们一入唐家庄,就给我们颜色看,我们也许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能拆穿唐家庄的阴谋呢?”俞佩玉没有说什么,脸色也沉重起来。其实他也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也知道此行成功的机会很小,危险却很大,可是看到朱泪儿方才是那么愉快,他怎忍将心里的忧虑说出来让她担心,有了快乐,他愿意和别人分享。但痛苦和忧虑,他却宁可独自承受的。朱泪儿道:“我们若是就这么样走到唐家庄去,简直和送死差不多,唐家庄几乎人人都是能手,那冒牌的唐无双一声令下,我们就可能会变成他们毒药暗器的靶子。”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道:“事在必为,也就顾不得危险了。”朱泪儿着急道:“可是你……”她忽然顿住语声,只因这时远处忽然来了一行车马,车辚马嘶,尘土高扬,人马似乎不少。朱泪儿压低语声,道:“这些人是不是由唐家庄来的?”俞佩玉沉着脸道:“嗯。”朱泪儿道:“我们可不可以先向他们打听打听唐家庄的消息。”俞佩玉道:“不可以。”他接着又道:“非但不可以,而且最好莫要露出注意他们的神色来,引人怀疑。”朱泪儿道:“我明白。”这时车马已渐渐近了,他们避到路旁,低着头在田埂上走,但是朱泪儿还是忍不住斜着眼睛偷偷去望。只见十几辆镖车鱼贯而行,骑着马的趟子手来回地奔走照顾,前面两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两条锦衣大汉。镖车上斜插着柄小小的三角锦旗,但旗子却是卷着的,那两条锦衣大汉神情也很悠闲,正嘻嘻哈哈地在聊着天。马车还没有走远,朱泪儿已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保镖的么?”俞佩玉道:“嗯。”朱泪儿笑道:“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看起来倒有趣得很,我若是男人,说不定也去做几天保镖的过过瘾。”俞佩玉笑了笑,道:“遇着劫路的绿林朋友时,就没趣了。”朱泪儿道:“听说镖车走在路上时,趟子手要赶到前面喊镖,不但壮声势,而且也是亮字号,但现在这些保镖的非但没有喊镖,连镖旗都是卷着的,却又是为了什么呢?”俞佩玉道:“因为这里已是唐家庄的地界,他们这样做,就为了表示对唐家庄的尊敬,你看那两个保镖的那么悠闲,也就因为他们知道在唐家庄的地界里,绝不会有不开眼的绿林道来打他们的主意。”朱泪儿撇了撇嘴,道:“区区一个唐家庄又算得了什么,我若不是有事,非动动他们不可。”俞佩玉只有笑了笑,销魂宫主的女儿,凤三先生的侄女,自然不会将唐家庄放在眼里,可是江湖上又有几个销魂宫主?几个凤三先生呢?朱泪儿还想说什么,但还未说出,突见两匹健马急驰而来,马上的黑衣大汉骑术精绝,远远就扬臂高呼道:“王大镖头、钱大镖头,请留步。”后面的趟子手瞧见这两人,也立刻大呼道:“唐家庄的师傅赶来了,两位镖头请留步!”趟子手的声音嘹亮,前行的两位镖师听到招呼声,立刻就兜转马头,赶了回来,连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俞佩玉和朱泪儿听到后面赶来的黑衣骑士就是唐家庄门下,也不禁分外留意,俞佩玉就俯下身装作在整理靴子的模样。只见他们的行色很匆忙,面色很沉重,远远就翻身下马,镖师们也立刻下马迎了上来。那钱大镖头身手矫健,声音洪亮,抱拳赔笑道:“兄弟们路经贵地时,天色太早,所以未敢打扰,但请安帖子和那八份水礼,却仍是小弟和王泽远亲自送上府的。”他似乎生怕唐家庄怪罪,所以连连解释。俞佩玉和朱泪儿对望了一眼,心里却在暗暗吃惊:“那冒牌的唐无双莫非已决心要在川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以派这两人赶来下毒手的。”俞佩玉正不知是否该伸手管这闲事,他既不忍眼见这两个镖师惨遭毒手,也不愿因此而打草惊蛇,谁知唐家庄来的两人并没有出手,其中一人笑了笑,道:“弟兄们看到两位的名帖,才知道‘威远’的大镖头经过此地,所以未曾高接远迎,失礼失礼。”王泽远抱拳道:“不敢。”钱威道:“两位师傅此番赶来.,不知有何见教?”那唐门弟子面色凝重,道:“只因敝庄……”他语声忽然压得很低,俞佩玉和朱泪儿却连一个字也听不清,又不能走过去,朱泪儿只有暗中干生气。只见王泽远和钱威两人面上骤然变了颜色,失声道:“有这等事?”那唐门的弟子沉重地点了点头。王泽远和钱威再也不说话,低低吩咐了那趟子手几句,两人一齐上马,和唐家庄来的人一齐走了。朱泪儿见到他们蹄尘已远,才皱眉道:“唐家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神色为何如此惊惶?”俞佩玉还没有说什么,朱泪儿已抢着道:“这也许只不过是那冒牌的唐无双设下的阴谋,故意要将这两人骗到唐家庄去,其实唐家庄连屁事都没有。”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立刻又接着道:“我们绝不能贸然闯到唐家庄去,一定要先打听清楚,看他们……”俞佩玉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朱泪/L怔了怔,道:“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俞佩玉道:“你先说答不答应?”朱泪儿失笑道:“想不到你也会变得像个小孩子似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能答应呢?你若叫我去吃屎……”她“噗哧”一笑,自己的脸也红了。俞佩玉道:“我从未求过你,但这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要答应我。”朱泪儿咬着嘴唇道:“好,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俞佩玉沉声道:“一入了唐家庄,左面有个酒楼,那就是唐家庄的迎宾之处,他们就算明知你是去找麻烦的,但在那酒楼上也绝不会向你出手,这是唐家的家规。”朱泪儿笑道:“你难道要请我去吃饭么,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烤鸭,这次我一定会抢鸭皮吃了。”吃了那次烤鸭后,到现在她似乎还在念念不忘。俞佩玉心里一酸,柔声道:“我要你答应我,一到了唐家庄,你就立刻到那酒楼上去,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事,你都绝不要下来。”朱泪儿沉默了很久,凄然一笑,幽幽道:“你若发生了什么事,你以为我还能安心坐在酒楼上吃烤鸭吗?”她觉得俞佩玉的手忽然发起冷来,冷得就像冰一样,她也很了解俞佩玉此刻的心情,勉强笑了笑,又道:“但无论如何,我还是答应你。”走到直通唐家庄的大路上,行人忽然多了起来。俞佩玉发觉这些人看来俱是身上有武功的江湖朋友,有的目中神光充足,看来武功还很高。他们也扭过头来打量俞佩玉和朱泪儿,这样的美少年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手拉手走在一起,无论谁都会忍不住多瞧两眼的。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面色看来却十分沉重,有几人一见到俞佩玉,面上就露出惊讶之色,好像认得他,但大多数人都只不过看了他们一眼,就垂下了头,仿佛有很重的心事。这时远远已可望见唐家庄的庄门了,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必定是到唐家庄去的,但为什么会有这许多人同时赶到唐家庄去呢。唐家庄里难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朱泪儿紧紧握着俞佩玉的手,忽然悄声道:“你看这些人会不会全是被那冒牌的唐无双骗到唐家庄去的,他先将他们全都集中到一起,然后再用毒药暗器将他们全都杀死。”想到那俞放鹤、杨子江等人手段的毒辣,朱泪儿不禁打了个寒噤,嗄声道:“这么样一来,川中的武林道就要被他们一网打尽了。”俞佩玉勉强笑了笑,道:“他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朱泪儿道:“别人反正会将这笔账算在唐家身上,他惟恐天下不乱,为的就是要在江湖造成一种混乱的局面,无论什么事,他都做得出的。”俞佩玉沉吟着,缓缓道:“他就算敢这么做,唐门弟子中总也有些明智之士,未必就肯盲从的。”他嘴里虽在这么说,其实却比朱泪儿更担心,因为他知道唐家的家规森严,掌门人令出如山,永五更改,唐家子弟就算心里不服,也是万万不敢违抗的。要知唐门无外姓,家规更重于门规,掌门人便是家长,所以唐家的规矩之大,委实远在少林、武当等门派之上。朱泪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前面的人刚走到唐家庄的大门外,就一个个仆地跪倒。人丛中还似隐隐有啜泣声传了过来。朱泪儿和俞佩玉对望了一眼,心里更奇怪,这时四下的人已黑压压跪满了一地,唐家庄里也有十余人跪在门口还拜。这十余人竟是披麻戴孝,满面悲痛之色,有几个甚至连眼睛都哭肿了,俞佩玉只认得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小胖子乃是唐门弟子中排行第七,江湖中人称“千手弥陀”的唐守清,他就是迎宾楼的掌柜,另一个国字脸、黑胡子的彪形大汉,就是“铁面阎罗”唐守方了。这两人不但俱是唐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而且久已在江湖中享有大名,此刻连他们也身披重孝,以孝子的身份跪地迎客,唐家庄中死的这人必定辈分极尊,身份极高,俞佩玉实在猜不出死的是谁。朱泪儿显然也很惊讶,悄声道:“我们已来迟了,唐家已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害死,他不害外人,先害自己人这倒也是怪事。”她说话的声音虽轻,但已有不少人扭过头来望她,别人都跪着,只有他们站在中间,自然要引人注目。俞佩玉皱了皱眉,他拉着她跪了下去,朱泪儿虽然嘟着嘴,满心的不甘愿,但也知道不跪不行了。只听一人带着哭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唐老爷子那么硬朗的人,兄弟们指望他老人家最少也可以活一百岁,谁知他老人家竟骤然归了天。”另一人道:“但人死不能复生,弟子们也应当节哀顺变才是,唐老爷子一去,蜀中的江湖道就全靠弟子们来扶持了,弟子们千万要保重才是。”这人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看来也是川中武林道的一位名宿前辈,所以满口“哥子”的以尊长自居。唐家的孝子们只是连连顿首,有的已泣不成声。死的人竟是“唐无双”!俞佩玉实在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朱泪儿也已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跪的人又纷纷站起来时,她才压低声音悄悄道:“假唐无双绝不会死,连唐珏都已说他完全看不出毛病了,唐家庄的人绝不会在短短几天工夫里就看出他是冒牌货。”她转转眼珠子,又道:“我看,这也许是他故意用这法子将别人诱来……”俞佩玉摇了摇头,道:“他若要这些人入彀,法子多得很,用不着装死,何况,唐家子弟的哀伤也绝不会是假装的。”朱泪儿道:“那么,你认为是唐家子弟看出了他的破绽,才杀了他的?”俞佩玉道:“也不会,唐家子弟若发现他是冒牌货,因而杀了他,就不会如此悲哀隆重地为他发丧了。”朱泪儿道:“那么,他难道是暴病而死的?”俞佩玉道:“更不会,那俞……俞某人老谋深算,既然敢派他来做这种事,必定确认他身子硬朗不致骤死,否则他们怎肯花这么多心血在他身上。”朱泪儿道:“不错,他们既有把握派他来,自然已确信他不致被人看出破绽,也不致暴病,而他自己又不会装死,那么,他究竟是怎么会死的呢?”俞佩玉哑然无语。这件事的确出人意料,令人完全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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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丧的人群拥入了唐家庄。俞佩玉和朱泪儿也只有随着人群走了进去,事已至此,他们已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了。只见唐家庄内街道两旁,门门闭户,家家挂孝;人人都是满面悲容,俞佩玉更确定这绝不会是假装的。街道的尽头,有间宽广的厅堂,平日正是唐门子弟的议事之处,此刻却是奠丧之地,唐无双的灵柩也就停在这里。只听大厅中哭声盈耳,奠客们鱼贯垂首而人,俞佩玉和朱泪儿也跟在后面,走进了这大厅后,每个人的神色更是悲惨,就算是平日和唐无双素无关系的人,此时也不禁要被这种悲伤的气氛所感染。大厅正中,摆着唐无双的灵位和棺木,后面的布幛中,哭声更哀,只因唐家的女眷都在幛中。女人笑起来声音虽比男人小,哭起来声音却比男人大得多。大厅的两旁,却摆着二三十张铺着白布的圆桌,桌子已大半都被坐满了,奠客们正在等着尝尝唐厨的素席。俞佩玉心里暗暗感慨,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为了凭吊唐无双而来,抑或是为了吃一顿而来的。后来的吊客正在观望着,生怕自己抢不到座位时,唐家已有专司礼宾的弟子将他们请了出去。原来外面的空地上也摆起了数十桌,于是“吊者大悦”,各就各位,片刻间素筵就流水般地摆了上来。俞佩玉和朱泪儿也只有坐了下去,他们心事重重,食难下咽,但那些方才还如丧考妣的吊客们,却已吃得津津有味。朱泪儿悄悄拉了拉俞佩玉的衣角,悄悄道:“我们难道就坐在这里吃,吃完了就走。”俞佩玉苦笑着。朱泪儿咬着嘴唇,又道:“你为什么不找你那位唐琳姑娘去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她口气里居然还带着醋味,俞佩玉正有些哭笑不得,谁知这时却有一个穿着孝服的垂髫小鬟向这边走了过来,而且不是找别人,就是找他的,走到他面前,就躬身一礼,轻声道:“这位可是俞佩玉俞公子么?”俞佩玉再也想不出她怎会认得自己的,更不知道她忽然来找自己干什么,只得欠了欠身,道:“在下正是俞佩玉。”那垂髫小鬟语声更低,仿佛很神秘似的,道:“俞公子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坐在这里,这里面有席接待贵客,请俞公子移驾到里面坐。”俞佩玉更不知道自己怎会忽然变成贵客了,抱拳道:“这里就很好,不劳姑娘费心。”那垂髫小鬟道:“我家姑娘再三吩咐奴婢,不可怠慢了俞公子,俞公子若不肯移驾,奴婢们吃罪不起。”听到“我家姑娘”四字,朱泪儿脸色就有些不对了,立刻站起来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到里面去坐也好。”那垂髫小鬟上下瞟了她一眼,又垂头道:“里面恐怕只有一个位子了,姑娘还是……”朱泪儿根本不理她,拉着俞佩玉就走。那垂髫小鬟有些着急了,又不敢去拦她,失声唤道:“姑娘还是请在这里……”朱泪儿忽然回头一笑,道:“不是姑娘,是俞夫人。”那垂髫小鬟怔了怔,道:“俞……俞夫人?”朱泪儿道:“不错,俞夫人,俞公子到里面去了,俞夫人总不能一个人坐在外面吧。”那垂髫小鬟眼睛发直,怔了半晌,才垂首道:“是,奴婢带路,两位请。”俞佩玉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必是唐琳在孝幛内看到了他,所以才叫这贴身的丫头来请他进去。朱泪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悄声道:“我就知道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你的。”俞佩玉坐下去之后,才发觉这一席上坐着的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派头很大的武林健者。他也懒得跟这些人周旋,只拱了拱手,就伸筷子了,他们不是想吃,只不过嘴里有了东西,就免得冲突。那些人却都盯着他们,似乎在奇怪唐家为什么要将这两个“小孩子”带到“大人物”的席上来。他们为了表示不欢迎,就互相敬酒,故意将俞佩玉冷落在一边,却不知俞佩玉反而正中下怀。这时孝幛后悄悄露出了一双已哭红了的眼睛,瞧了俞佩玉一眼后,就盯在朱泪儿身上。眼睛里充满了悲痛和幽怨,也充满了怨恨。幸好谁也没有留意这双眼睛,因为就在这时,角落里的一席上,忽然走出了一条黑面大汉。这人腰粗面黑,满脸青渗渗的胡茬子,相貌已分外引人注目,只见他大步走到灵位前,四下一揖,道:“唐老爷子德高望重,乃是川中武林的泰山北斗,这次骤然仙去,川中武林道没有一个不悲痛逾恒的。”这些话也不知有多少人说过了,此人居然又“像煞有介事”地跑出来再说一遍,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他犯了什么毛病。这黑面大汉却是旁若无人,接着又道:“最遗憾的是,唐老爷子近来深居简出,大家本就很少有见到他老人家的福气,现在他老人家驾归道山,从今天人永隔,大家更无缘参见了,所以兄弟觉得大家无论如何都该拜见拜见他老人家的遗容,以资永念。”跪在灵位前的孝子立刻顿首道:“先师灵榇已封,阁下有此心意,先师在九泉之下亦足安慰了。”这话答得本极委婉有礼,黑面大汉本不应该再坚持成见,谁知他竟向灵柩走了过去,还是大声道:“这最后一面若也不能见,大家岂非都要遗憾终生。”唐门孝子道:“灵榇不可惊动,但望阁下体谅,存殁均感。”这番话在表上看来,说得虽然仍很客气,但他们的脸色已沉了下来,话音也变了,口气已很严厉。谁知这黑面大汉还是不识相,竟像是非看不可的了,大叫大嚷着道:“弟兄们不远千里而来,绝不能失望而返,兄弟久慕唐老爷子英名,绝不能缘悭一面。”他竟大嚷着向灵柩奔了过去。这时厅中的吊客已群相失色,都以为这人只怕是个疯子,但俞佩玉却已看出此人必定是有为而来,居心叵测。朱泪儿更恨不得他立刻揭起棺材盖,看看棺材里的究竟是不是那唐无双?看看唐无双究竟是怎么死的。跪在灵位前的孝子们勃然作色,长身而起。若是换了平时,这人敢到唐家来如此撒野,他们早已叫他躺下了,但现在他们究竟是孝子的身份:怎能在亡师的灵位前杀人动武。他们只好挡住这大汉的去路,忍着气道:“阁下只怕是醉了。”黑面大汉道:“谁醉了,我一滴也没有喝,只不过是想拜见唐老爷子最后一面而已,难道这也犯法么?”坐在俞佩玉同席的一条大汉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道:“朋友你最好放识相些,今天唐家的兄弟们虽不便出手,但你若敢再胡闹撒野,我杨永泰就要伸手管教你了。”这“开碑手”杨永泰在川中武林的确是字号很响的角色,他这番话正也说得义正词严,已有不少人附和喝彩。谁知厅外忽然传入一阵冷笑声,道:“杨永泰,你最好放识相些,赶快闭上嘴吧,否则你在沙坪坝做的那件事,别人也要替你抖露出来了。”这人的语气阴阳怪气,南腔北调,大家站起来伸长脖子去望,窗外却连条鬼影子都看不见。但杨永泰却已是满面通红,全身发抖,果然立刻乖乖地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出声发威了。这时又有个派头很大的人似将拍案而起,但他身旁一个白发老者却悄悄拉住了他,沉声道:“胡兄何必自寻烦恼,唐家的事,还用得着外人管么。”那人果然也闭起嘴,闷声不响了。俞佩玉更是惊疑,他已发现这黑面大汉非但来意不善,而且后面必定还有撑腰的,在窗外说话的那人,也许又是“俞放鹤”的党羽。如此看来,这“唐无双”之死,必定有极大的秘密。唐门的子弟自也觉出事情不妙,外面已有人悄悄掩了进来,将大厅的出路全都守住,似已存心不让这黑面大汉出去。这大汉根本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厉声道:“你们为何不敢让人见见唐老爷子的遗容,难道唐老爷子死得有什么冤枉么?若是如此我更非瞧瞧不可。”这番话说出来,吊客又不禁为之动容,有些人已在暗暗觉得这人话说得并非全无道理。唐门孝子更是勃然大怒,厉喝道:“朋友你说话清楚些。”黑面大汉道:“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你们心里若是没有鬼,为什么……”突听一声厉叱,道:“住口!”叱声并不响亮,但却有种慑人的威仪,那黑面大汉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只见孝幛中已缓步行出几个身穿重孝的白衣妇人来。只见为首的一位颀长妇人,雪白的孝服上一尘不染,那略嫌长些的鸭蛋脸上虽然充满悲痛之色,但看来仍是威严沉着。这位就是唐家当家的姑奶奶唐琪。第二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来温柔而富态,正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大家儿媳妇。这位就是唐大公子的夫人李佩玲。第三人体质单薄,弱不禁风,一双又黑又深的大眼睛,平时就总是带着一抹忧郁,此刻更是满含悲痛。她有意无意间向俞佩玉那边瞟了一眼,立刻就垂下头,眼睛里又露出一丝怨恨,似乎再也不愿见到他。这位就是唐二姑娘唐琳了。她们一走出孝幛,立刻盈盈拜了下去。满堂吊客们也立刻拜倒还礼。唐琪伏首道:“贱妾不孝,祸延先父,蒙各位远来致唁,存殁铭感五中。”大家一齐道:“不敢。”唐琪道:“不祥人本不敢出堂拜见各位的,可是这位……”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利剪般的目光凝注到那黑面大汉身上,人也随着站丁起来,缓缓道:“阁下高姓大名,还未请教。”黑面大汉干咳两声,道:“在下魏森林,本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只不过……”唐琪脸色一沉,语声也变了,厉声道:“很好,魏森林,我问你,你是受谁主使而来的?”俞佩玉暗暗赞道:“这位唐大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精明强干,绝不提魏森林方才已嚷出来的事,只问他是受谁主使而来,正是先发制人,一句活就转移了大家的目标,魏森林自然不能承认是受入主使而来,但只要他答不出这句话来,也就无人再怀疑唐无双的死因了。”魏森林方才还在得意洋洋,此刻脸色立刻变了,道:“在下吊丧而来,也用得着别人指使么?”唐琪冷冷道:“灵堂本非杀人之地,但你若不说实话……”她戛然顿住语声,只挥了挥手。大厅外立刻有金锣一响。唐琪道:“你可听到这锣声了么?”魏森林道:“听……听见了。”唐琪道:“锣声三响,你若还不说实话.我就要你血溅当地。”她淡淡说来,语声中却自有一种力量令人不能不信。魏森林脸色发白,嗄声道:“在下……在下方才说的就是实话。”唐琪负手而立,似乎全未听到他在说什·么。厅外金锣又是“当”的—‘响:魏森林忽然转头飞奔,竟想溜了,但这时“千手弥陀”唐守清和“铁面阎罗”唐守方已自庄门外赶厂进来,双双挡住了他的去路。“铁面阎罗”杀手无情,川中武林无人不知,此刻只见他一双满布血担的眼睛里已是杀气腾腾:魏森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往后退。金锣又一响。就在这时,吊客中忽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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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站在灵位对面的一群人,目中都露出了惊怖欲绝之色,唐琪也不禁转过头望去――她一眼望过,亦是大惊失色。唐无双的棺材不知何时已被人揭开,唐无双的尸体竟带着棺材直立了起来,惨淡的光线下,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面容看来虽不狰狞,但那种阴森森的死色却更可怖。唐琪厉声道:“棺材后必定有人,搜!”唐守清、唐守方双双扑上。就在这时,唐无双的尸体忽然直挺挺地自棺材中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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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佩玉虽已看出这必定是有人在棺材后以内力将唐无双的尸体震出,但骤然见到这种怪异之事,掌心也不禁冒出了冷汗。只见这尸体直挺挺地飞向迎面扑来的唐守方和唐守清,他们虽不敢伸手去接,却又不能不接住。方才在窗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又在棺材后响起,阴森森道:“唐无双已出来了,各位还不赶快拜见么?”语气未了,唐门子弟已有四五个人扑了过去,他们虽在居丧之中,但是身旁还是带着唐家的独门暗器。一人厉叱道:“朋友,躺下吧。”叱声中,四人的暗器俱已出手,数十点乌光,雨点般向棺材后飞了过去,唐门暗器独步天下,非但制作精巧,手法也有独到之处,这数十点寒星有的急,有的缓,急的未必先到,缓的未必无力,正是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大家只道棺材后的那人此番必定已难逃公道。谁知棺材后一声长笑,数十点暗器忽然在空中一折,竟飞了回来,反向唐门的弟子击去。来势竟比去势更急。唐门弟子大惊失色,右手曲肘,护住了脸,左手横挡在胸口,凌空一翻,落在地上,就地滚出了七八尺。他们闪避得不能说不快,但暗器更快,四人肩头、手臂上,已各各中了几点暗器,还没有自地上跃起,已各自抢先掏出一只乌木瓶,将瓶中的解药,全都干吞了下去,竟躺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因为唐门暗器毒性的厉害,他们知道得最清楚,若是心脉附近中了暗器,毒性瞬即攻心,纵有独门解药也未必能救得了,若是面目中了暗器,纵能解救,那挖肉刮骨之苦,也非人所能忍受。所以他们先以手臂护住要害,服下解药,仍怕毒性发散,要等到解药之药力运行全身之后,才敢站起来。这边四人受伤倒地,那边的唐守方和唐守清已放下尸体,一左一右,自两边夹攻了过去。这两人不但历练武功都比他们的同门强得多,而且行动也远较谨慎,谁知就在这时,那棺材忽然“通”地自中间裂了开来,一分为二,分别向唐守方和唐守清两人迎面打了过去。这棺材乃上好的柳州楠木所制,埋入地下数十年后,犹能保持完整,绝不会被潮湿的地气所侵蚀腐烂,由此可见其坚固实无异铁石。但此人随手一掌,就已将之劈成两半,众人都大吃一惊,唐守方和唐守清只觉棺材的来势如泰山压顶,距离远在一丈开外时,那强绝的劲风压力已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两人大惊之下,也就地向旁边滚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大震,棺材飞出十余丈后,才撞在墙上,震得粉碎,一片片碎木,四下飞激,只要挨着的人都觉得痛彻心腑,狂呼失声,没有挨着的人自然纷纷走避,有的甚至躲在桌下,有的却将桌子也撞翻了,杯盘碗盏“哗啦啦”碎了满地。等到这一阵大乱稍定,大家才见到唐无双的尸体旁已多了个青衣人,正背负着双手,含笑而立。唐门的弟子已将他围住,俱是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但此人却仍然笑傲睥睨,旁若无人。他不但年纪很轻,而且看来很斯文,也很英俊,只不过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像是没有睡过觉。满堂的江湖客没有一个认得此人的,谁也想不到这么年轻的人,竟有那么深厚的功力。只有俞佩玉和朱泪儿认得此人,但他们却比谁都吃惊,因为他们也未想到此人竟是杨子江。杨子江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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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家的子弟剑拔弩张,一将他围起,就待出手。但唐琪已沉声道:“退下去。”这位唐大姑娘隐然已接替了掌门人的地位,一声令下,唐家的子弟立刻全都退开,连唐守方也垂手听命。在如此混乱之中,也只有唐琪还能保持从容和镇定,她目光闪电般在杨子江面上掠过,冷冷道:“阁下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想必是高人子弟,但扰乱别人的灵堂,令生者不堪,死者受辱,这难道也是阁下师门的教训么?”只要她一开口,每个字的分量都不轻,此刻她不问对方姓名来历,却将一笔账算在对方的“师门”上,正是照顾周到,可攻可守。杨子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笑嘻嘻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唐大姑娘泼辣厉害是条母老虎,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他仰天打了个哈哈,忽又顿住笑声,目光灼灼,向大堂中四面的吊客扫了一眼,朗声道:“在下杨子江,虽非名人门下,也非世家子弟,但却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来,今日在下此举,非但绝没有冒犯唐老庄主英灵之意,反是为了唐老庄主来申冤的,所以特别要请各位父老兄弟主持公道。”他惊扰死尸,击毁棺木等已犯了众怒,但这番说出后,大家的心情就又变了,每个人都已被他那“申冤”两字所打动,都在心里嘀咕着:“难道唐老庄主真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吗?”唐琪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冷笑道:“原来那姓魏的就是你主使来的,你叫他在灵堂前捣乱,引开别人的注意,你自己才好在后面捣鬼,是么?”杨子江淡淡道:“为了替唐老前辈申冤,在下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唐琪厉声道:“莫说老父乃是寿终正寝,就算他老人家生前有什么仇怨,也自有我们这些儿女来料理,用不着你管。”杨子江道:“哦?你们真能管得了么?”唐琪道:“当然。”杨子江笑道:“很好,那么我们不妨先看看唐老庄主是遭了谁的毒手,再……”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去拉唐无双的尸身。唐琪却已怒喝道:“狂徒,你还敢冒渎先父的尸身?我跟你拼了。”她早巳看出杨子江武功惊人,所以一直在忍着怒气,未曾出手,但此刻似什么全顾不得了,身形一闪,已扑了上去,十指尖尖,直划杨子江的眼睛和咽喉,招式迅快而毒辣,一出手便是取人要害。但俞佩玉却知道凭她这样的武功,要对付杨子江还差得太远,朱泪儿更不禁暗暗替她着急。女人总是希望女人能打败男人的,可是朱泪儿又希望杨子江能揭破唐无双的秘密,查出他的死因。女人虽同情女人,却更喜欢刺探别人的秘密。这时唐琪一招攻出,唐守方、唐守清也双双扑上,三人出招虽有先后,但三面夹击,浑如一体。杨子江笑道:“唐家的武功就只这两下子么?”他这十几字说完,已将唐无双的尸身自地上托了起来,唐琪、唐守方、唐守清攻出的三招,也不知怎地,全都落了空。只见杨子江身子转动如陀螺,却将唐无双的尸身挡在前面,唐琪他们若再出手,无论自那个方向出手,都势必要先打在唐无双的尸身上。他们三人这一招哪里还敢击出。唐守方怒道:“放下先师,饶你不死。”杨子江笑道:“我本来就死不了的,用不着你饶我。”他身子越转越快,一面已将唐无双尸身上所穿的寿衣解开,唐琪面色惨变,跺着脚道:“无论你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我也要先杀了你再说。”她似已横了心,竟不顾一切,急攻过去。杨子江喝道:“各位请看,这是她在冒渎唐老前辈的尸身,还是我,她宁可将她亡父的尸身毁了,也不容我查出他的死因,这是为了什么?”众人果然更是惊疑不满,就连唐守方和唐守清也在迟疑着,没有和唐琪联手夹攻,还有些人已不住道:“姑奶奶你就让他看看唐老庄主的死因又有何妨?”唐琪出手如风,已攻出了三四十招,但每一招都堪堪白对方身旁擦过,连一片衣袂都沾不着。她这时也发现这少年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忽然住手,退出数尺,跺脚流泪,嗄声道:“各位既然都这么说,我若不肯,反而显得心虚,可是先父一生英名,不想死后竟要受这狂徒的……的……”话犹未了,她已是泪流满面,连喉咙都塞住了。唐琳和李佩玲双双扶着了她。唐守方厉声道:“朋友你要看就看吧,可是你若看不出什么来,唐家庄五百子弟宁可全部毙命于今日,也不能让你活着出去。”杨子扛笑道:“我若看不出什么来,用不着你们动手,我自己先死在这里。”他忽然沉下了脸,一字字道:“只因我已看出来了,唐老前辈就是死在他自己门人子弟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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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俱都悚然动容。唐门子弟更是勃然作色,纷纷怒喝道:“你竟敢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杨子江道:“你们要证据?好。”他高高托起了唐无双的尸身,大声道:“这就是证据。”唐门子弟一拥而上,厅堂外的也冲了进来,偌大的厅堂,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杨子江却已一跃而起。他手里虽托着个尸体,但身法仍轻快无俦,一闪身便已掠在大厅的横木上,厉声喝道:“唐老前辈乃是中了他本门暗器而死的,而且死在唐家庄,凶手不是唐家的本门子弟是谁?”唐门子弟又惊又怒,有的呼喝,有的怒骂,有的已将暗器取出,但又怕伤及唐无双的遗体,长身作势,却不敢出手。还有几人已飞身扑了上去,但身形刚跃起,便已被一股强劲的掌风震了下来,有一人,竟跌落在别人身上。杨子江厉声道:“各位若要看证据,就请推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出来,别的人先请退下去。”唐琪此刻反而镇定了些,目光闪动,忽然道:“既然如此,就请‘蜀山神猿’袁老爷子、‘金刀’胡大叔、‘开碑手’杨大叔和俞佩玉公子出来吧。”俞佩玉实未想到她竟会忽然提到自己的名字,不觉怔住了,朱泪儿却拉了拉他衣角,悄悄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江湖中的名人了么,快出去吧。”方才坐在首席的那白发老者也走过来抱拳道:“想不到兄台竟是近年来江湖盛传,连怒真人都极为推崇的俞佩玉俞公子,方才多有失礼、恕罪恕罪。”江湖中人的消息果然灵通,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此刻竟已有许多人知道了,连方才傲不为礼的“开碑手”杨永泰、“金刀”胡义等人,此刻也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俞佩玉,面上都带着惊讶之色,似乎都想不到这文质彬彬的美男子,竟能在短短半年中做出那么多惊人的事。俞佩玉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已变得如此有名了,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那白发老者含笑道:“兄弟‘蜀山’袁公明,日后但望俞公子不吝赐教。”俞佩玉还是只有抱拳道:“不敢不敢。”这时人群已渐渐退下去一些,让出了灵位前一块空地。唐琪道:“有这四位作证,你满意了么?”杨子江道:“别人也未必如何,但这位俞佩玉,我却久闻他是个诚实君子,谅必不会说假话的。”他竟俯下头对俞佩玉一笑,人已飘飘落了下来,俞佩玉也不知他为何忽然对自己亲善起来,心里更提高了戒心。只见杨子江手托着唐无双的尸身,道:“各位请来看看,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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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无双收殓时面部已经化过妆,涂上了很厚的油粉,所以根本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色。死人的脸,看来本就差不多全是一样的。但此刻杨子江解开了他的寿衣,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胸膛已变为紫黑,正是中了剧毒的征象。他致命的伤口乃在乳下,只有三点针眼般大小的洞,上面凝结的血痕,更已几乎全变成黑的。杨子江摊开掌心,道:“各位再看看我手上的这是什么?”他手上把着个很精巧的暗器,正是唐门独创,威震天下的毒蒺藜,也可说是世上历史最悠久的毒药暗器。大家俱都认得,但也知道此时事态之严重,一个个嘴上都似乎贴上了封条,谁都不愿意多嘴。只有唐守方厉声道:“这是本门的毒蒺藜,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杨子江笑了笑,道:“这暗器就是你的同门兄弟方才想用来杀我的,他们一共发出了二十八个,被我退还了二十七个,只好收下这一个,你若不信,不妨数数。”唐守方沉着脸,也不说话了。杨子江将这毒蒺藜轻轻摆在唐无双的伤口上,毒蒺藜上三枚突出的尖刺,正好和唐无双心口上的三点血痕吻合,杨子江沉声道:“唐老前辈致命的伤痕是什么暗器造成的,各位此刻总该看出来丁吧。”其实大家早巳看出唐无双所中的毒,正和唐门独门暗器上的毒一样,只因毒性若不同,毒发时的征象也就不同。“鹤顶红”毒发时七窍流血;“牵机药”毒发时全身痉挛抽搐如牵机;“钩吻”毒发时全身硬如皮革,弹之作响;“七步草”毒发时全身溃烂;“斑蛇毒”毒发时全身就会出现一种如斑蛇般的花纹。而唐门暗器毒发时,正是全身紫黑,如染赤墨。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既然死在唐家庄,又中的是唐家独门暗器毒蒺藜,凶手若不是唐家的子弟,会是什么人呢?”他眼瞪着袁公明,道:“你说。”袁公明面色沉重,闭口不语。杨子江冷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老奸巨猾,绝不肯做这恶人的。”他眼睛又瞪着“金刀”胡义,道:“但你呢?听说你平常最喜欢以朱家、郭解自居,难道也不敢说实话?”胡羲一张脸涨得通红,吃吃地道:“这……这也许是别人盗用了唐门的暗器,再来暗算唐老前辈的。”杨子江冷笑道:“唐老前辈若真是死在别人手上,唐家的人为何秘而不宣?为何还说他是寿终正寝的?”胡羲也说不出话来了。这时人人都已觉得唐无双必是死在他自己门下子弟的手上无疑,虽然犹震于唐家的声势,不敢说出口来,但脸色都已很难看。唐门子弟有的满面惊讶,有的满面悲愤,有的甚至已流下泪来,显然他们也全都不知道内情。杨于江目光在俞佩玉脸上停了片刻,忽然转到唐守方脸上,道:“阁下素来铁面无私,却不知今日如何?”唐守方紧咬着牙关,嘴角已沁出了鲜血,他似乎也存难言之隐,所以虽将牙齿都已咬碎,也不肯开口。唐守清忽然干咳了两声,嗄声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不幸的事,多承阁下指点,唐家庄上下俱都感激不尽,只不过,先师有此意外,阁下又怎会知道的呢?”此人说话之厉害,竟似不在唐琪之下。他这句话表面虽问得客气,其实却恶毒无比,言下之意正是说:“唐无双并非寿终正寝,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会知道的呢?难道就是你下的手么?”这话虽未明说,但厅堂上的江湖客眼里不揉沙子,焉有听不出来之理,大家都不禁对杨子江起了怀疑。杨子江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只因三日前才和唐老前辈分手,听得他忽然暴毙,就动了怀疑,一个好好的人,既未受伤,亦无病痛,怎么会一回到家就忽然寿终正寝了呢?”他故意将这“寿终正寝”四个说得分外尖酸,目光四扫,看到大家面上神色又改变了,才接着道:“在下与唐老前辈虽是初交,但也不愿让他含冤而死,所以才特地来瞧个究竟,阁下若是我,难道不会这么做吗?”这番话说得也是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唐守清长叹了一声,黯然道:“阁下神目如电,在下等不但感激,而且佩服,只不过,本门子弟成年的壮丁在五百人之上,能用这种铁蒺藜的也有一百三十人左右,骤然间只怕很难查得出谁是凶手,但愿阁下将此事交给在下等处理,日后在下等必对阁下有所交代。”杨子江冷笑道:“唐家的事,本不该由我这外人来插手的,只不过,阁下说的这番话,却难以令人心服。”唐守清道:“在下说的俱是实言……”杨子江道:“实言?那么我问你,唐老前辈可是死在他私室中的?”唐守清道:“这……”杨子江道:“他若非死在自己的私室之中,那么他中了暗器,各位便早该知道了,又怎会等到在下来多嘴呢?”这句话说出来,唐守清只有承认,道:“不错,他老人家的确是在寝室中仙逝的。”杨子江道:“那么我再问你一句,能用毒蒺藜的一百三十人中,能走入唐老前辈私室的,又有几人呢?”唐守清词锋虽利,此刻也不禁为之张口结舌,无话可答,俞佩玉这才发现杨子江口舌之利,竟不在武功之下。只见唐门子弟俱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去瞧唐琪一眼,但他们越是不敢去瞧她,反而等于告诉了别人,能随时进人唐无双私室的,不过只有唐家的几位姑娘而已,他们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才不愿说出来。于是除了唐家本门子弟之外,一双双的眼睛都已瞪在唐琪身上,那种眼色实在比什么话都要令人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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